彭長宜想不明白,可能任何在彭長宜這個位置上的人都想不明白,因為站位不同,必然決定了視角的不同,這也是為什麽在君權時期就有“聖心難測”的說法。


    上級永遠是發牌的人,是製定遊戲規則的人,而下級沒有選擇玩法的餘地,這也是古今官場中人為什麽削尖腦袋也要往上鑽的原因所在。


    權力,的確有著女人和財富無法比擬的魅力,是一種淩駕於一切魅力之上的魅力。當官的目的,就是最大限度地攫取和使用權力,沒有什麽地方能比官場更突出地體現權力的至高無上和魅惑無窮。同樣,也沒有什麽人能比官員更知道和熟悉如何使用和贖買權力,權力的贖買頻繁地發生在當今的官場上,是一點也不奇怪的事。


    有些事,彭長宜也是日後想明白的,如果從職業官僚的角度去思考問題,那麽官場中的一切就都不是“謎”了。


    彭長宜很慶幸自己今生遇到了王家棟和江帆,他開始的時候還很擔心王家棟吃醋他跟江帆的關係,但是如今看來,王家棟的確是真心為他好,從剛才的話中,沒有聽出吃醋的意思。這也是王家棟作為官場校長該有的風範和氣度。


    按說,官場上比較忌諱一人靠二主的,王家棟是他當之無愧的“主”,但他跟江帆是從友誼開始,他從一開始跟江帆接觸的時候,就不瞞著王家棟,盡量做到光明磊落,如果跟江帆偷偷摸摸的接觸,反而會讓王家棟產生誤會和反感,正因為彭長宜的忠誠和磊落,也就有了王家棟在背地裏稱江帆為彭長宜“朋友”的說法,每當部長一說“你那朋友”如何如何的時候,彭長宜就知道他指的是江帆。


    但是從彭長宜這個角度上講,無論是王家棟還是江帆,都是他的伯樂,對他都有知遇之恩,這一點,是改變不了的,有可能將來彭長宜自己沒有把路走好,但是當初這兩個伯樂的確為他的成長費盡了心思。無論將來彭長宜是騰達還是落魄,他都會銘記於心的。


    有人說官場上沒有真正的友誼,這句話總是遭到彭長宜的唾棄,如果你不把別人當朋友,別人肯定不會把你當朋友,這是互相的,盡管官場上的友誼也存在著互相利用,但那利用是客觀存在的現實,畢竟,多麽高尚的人,也不能把友誼束之高閣,友誼,也是有其現實的意義。


    今天,王家棟跟他表白對他的安排,是不是他有什麽做的不到的地方?讓部長感到失望了,這麽長時間,他可是從來都沒向他泄露過天機呀?王家棟可以什麽意思都沒有,但是作為彭長宜不能不自我反省。


    想到這裏,他真誠地說道:“部長,您對長宜的心,長宜明白,而且至死都不會忘,長宜最大的幸運就是這輩子遇到了您,您對長宜的教誨,會讓我受益終身。嗬嗬,好話說的太多就該肉麻了,來,我敬您,祝您身體健康,多多的陪伴扶持長宜。”說著,就幹了一杯。


    王家棟也有些激動,他端起杯,說道:“別說的那麽肉麻,沒用。聽我的,這次就是頭拱地,也要打好這一仗,爭取就地轉正。”


    彭長宜搖搖頭,說:“我都沒敢想這個問題,隻想把這個任務完成了就行了。”


    “嗬嗬,你當然不用想,也不能想,但是你朋友會給你想的,盡管他沒有跟我說,我感覺他也在規劃你。沒別的,你隻有好好幹,才能讓他到上邊有說話的資格。”說完,也喝幹了杯裏的酒。


    彭長宜點點頭,給部長滿上了酒。


    部長說:“長宜,以後的路要自己走了,樊書記調走後,我基本也起不了什麽作用了,但是維護你還是不成問題,好歹還是市委副書記。不過現在不比從前,你一定要走好每一步,我恐怕陪不了你幾年了。”說著,向他一舉杯,又幹了一杯。


    彭長宜有些激動,要知道,在他心目中,王家棟就是山,是一座不倒的山,剛硬的山,從不低頭的山,這一刻,王家棟流露出的傷感把彭長宜的心都擊碎了,他兩隻眼睛泛紅,低著頭,說道:“部長,您在我心目中是神聖不倒的,您跟長宜說這樣的話,是在戳我的心啊!”


    聽著彭長宜聲音裏的沙啞和哽咽,王家棟笑了,揉了揉了眼睛,說道:“長宜,咱爺們這是幹嘛,今天是你值得慶賀的日子,來,喝。”說著,一仰脖,又喝了。


    一連喝了三杯,彭長宜不敢給他倒了,說道:“您別喝了,呆會江市長回來還要喝。”不知為什麽,他感到部長今晚有些傷感。


    王家棟就是王家棟,他時刻都能很好的控製自己的情緒,他平靜了一下說道:“任小亮不會有太大的出息了,而且太功利,他自以為用洋樓美女就會被鍾鳴義收在麾下,其實他不知,盡管鍾鳴義長著一副重義的憨厚相,但他的兩條法令線卻暴露了他貪婪的本相。按麵相看,男人如果把自己的兩條法令線吞入嘴中,那就說明他本性是非常貪婪的,掩藏一時,掩藏不了一世。看吧,任小亮會非常慘的。”


    “當然,我這是迷信的說法,不過事實也會往這個結果發展。因為他們的關係是非常不牢靠的,是互相利用的,一旦鍾鳴義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他回頭就會收拾任小亮,他們自己就會互相殘殺。記住,握有別人的短處,總會比對手能更多的贏得先機,樊書記那時不引爆小洋樓,是因為穩定,他必須在亢州善終,但這不等於我們不可以打這張牌,我們可以握著不打,但是不能沒有打算。就跟我們發展核武器一樣,我們可以不用,但到使用的時候我們不能沒有。所以你要有自信,關健就是你要快速成長,順利安全地成長,這是你目前和今後的主要任務。你朋友給你出了一個很好的主意,讓你讀了在職研究生,小子,這就讓你比別人多了一層實力。”


    彭長宜被他說得心服口服,不住地點點頭。


    部長又說道:“如果你那朋友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會在三年之內就能上位。”


    “怎講?”


    “哈哈。”王家棟笑了,說道:“樊書記早就分析過了,鍾鳴義就跟任小亮的作用一樣,你說怎麽講啊?”


    占位子?彭長宜似乎悟到了什麽。


    王家棟又說:“目前來看,翟炳德對江帆還是不錯的,就是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如果他執意離婚的話,翟炳德的態度就很難估計了。所以江帆的未來也是不容樂觀的,作為朋友,有些事你也要勸著他,不要因小失大。”


    彭長宜有些不明白,說:“他離婚和翟書記有什麽關係嗎?”


    “你真不知道?”王家棟反問道。


    彭長宜點點頭,說:“我真不知道?”


    王家棟想了想,彭長宜不知道有可能,官場中人,是不可能將自己的關係那麽清楚的告訴別人,何況眼下的江帆,正在和妻子鬧離婚,凡是和妻子有關的人和事,他就更不願示人了。


    他說:“翟炳德剛參軍的時候,曾經給江帆的嶽父當過勤務員,後來就把他送到軍校讀書,在他成長過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江帆的嶽父轉業後,他們的關係一直沒斷。”


    “哦,那是不是樊書記也認識他?”


    “樊書記不認識他嶽父,他們沒在一個部隊呆過,翟炳德上完學,就沒回原來的部隊。”


    彭長宜想到了胡力的那張照片,前排中間坐著的那個上了年紀的人有些熟悉,就是想不起是誰,當時他還以為是江帆的嶽父,不過從樊書記不認識他嶽父這一情況分析,那個人應該不是江帆的嶽父,況且,彭長宜也沒見過江帆的嶽父,也不存在眼熟的可能,也許天下似曾相識的人太多了。


    想到這裏他說道:“江帆鬧離婚是在來亢州之前就開始了,難道翟書記也管這事?”


    王家棟看了他一眼,說道:“官員的婚姻變化組織當然要掌握,盡管他鬧離婚是在亢州之前,但是畢竟沒離,再有,他目前是市長,從公眾形象來講,也是要注意的。更為關鍵的是,他要離婚的對象是老首長、恩人的女兒,於公於私來說,翟炳德都不會視而不見的,最起碼也要做彌合的工作。”


    彭長宜的心揪了起來,不隻是為江帆,還有丁一,江帆離婚的道路從一開始就不順利,妻子死活不離,而且還鼓搗出幾張照片來,可想而知,江帆的感情生活注定不會一帆風順。想到這裏,他脫口而出:“他妻子有了外遇,被江帆撞上,難道就因為他是市長就不能離婚嗎?要是翟書記的妻子有了外遇,而且感情破裂,他也不離嗎?”


    王家棟笑了,說道:“一般情況下,組織是不管的,但是如果有一方不同意離婚,而且想方設法拿他的官位要挾,一哭二鬧三上吊,天天跟組織鬧,也會影響官員政治生命的,試想,一個連家庭都治理不好的人,怎麽能治理好一個縣,一個市,後院不太平,勢必影響工作的,組織可能管不了你離婚,但是能管你的官帽子,所以,家庭穩定,有的時候也是考量一個官員綜合能力的一項內容,隻是這項內容不會寫到條例裏。”


    彭長宜替江帆感到了悲哀,他長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那他可就慘了。”


    “所以,一個聰明的官員,有的時候,要敢於犧牲幸福,為自己的政治成熟贏得時間,盡管這很殘酷,但是在官場沒有選擇的餘地,所以你小子要引起高度注意。一個人要想在外麵花心的話,就要想好,你有沒有能力和把握保持後院穩定,如果沒有能力和把握,最好還是收起色心,老老實實做人,這一點尤其要注意。還是那句話,女人啊,都他媽的是上帝安插在男人身旁的誘餌,拒絕開來,你就是聖人,拒絕不開,你就是撲火的飛蛾。”


    王家棟有些傷感,他剛要去端杯,被彭長宜攔下,而是遞給了他水。


    他笑了,冷靜了一下,就換了話題,說:“關於這項工作怎麽幹,你比我更有辦法,這一點我相信你的實力。”


    彭長宜笑了,說道:“您早就說過,隻要大鳥兒教會小鳥兒的找食方法,具體到怎麽找,它就不管了,教會方法是最重要的。”


    “嗬嗬,是啊,是這個道理,今天,我和狄書記、崔慈又起草了一個文件,明天就會下發到各鄉鎮區和各局委辦,就是以紀委的名義,再次重申所有的黨員幹部不得參與煉油這項非法活動,不得為親屬提供一切便利條件,更不許為其說情,逃避製裁,如果出現這種現象,定加嚴肅處理,另外,在黨員幹部中,有親屬從事這一非法活動的,要迅速關停取締,否則也要受到嚴肅處理。打魏市長的人調查清楚了。”


    “哦,是哪兒的人?”


    “是趙三柱的弟弟雇的人。”


    “弟弟?”


    “對,他弟弟在附近村子租用的民房,專門從事這個行當,打人的人,就是他雇的人。”


    “哦?”


    “那怎麽處理?”


    “已經抓了起來,趙三柱也暫時被停職了。”


    “哦。”


    彭長宜認識這個趙三柱,是公安局的副局長,有一年掃黃打非,把深圳客商莫先生掃了進去,彭長宜帶著林岩去看守所去保莫先生,和這個趙三柱接觸過,趙三柱和常務副市長張懷的關係一直不錯。


    “長宜,這項工作盡管會得罪人,但是從上到下已經認識到了它的嚴肅性,所以別畏手畏腳的,開個好頭,做出個樣子,把倒數的名次扭轉過來,現在每天頭下班前,錦安都要統計24小時工作進度,這幾天都是零蛋,所以你那朋友著急。”


    “您放心,今天晚上我們有一次大的行動,明天再報就不是零了。”


    “哦,你打算今天晚上就行動?你了解情況嗎?”


    “嗬嗬,不需要特別了解,您就看好兒吧。”


    “我看個屁好,今天夜裏我肯定睡不踏實了,無論多晚,你得向我報告。”


    “嗬嗬,沒問題。”


    王家棟審視著他,說道:“你小子有多大的把握?”


    “七八成吧。”


    “七八成你就敢行動?”


    “嗯,敢。如果消息準確,勝算不成問題。”


    “我告訴你,隻要你保證內部沒人走漏消息,就能勝算。”


    正說著,江帆端著杯回來了,他顯得有些興奮,臉頰有些紅,不難看出,他喝了不少。


    彭長宜連忙站起,說:“您喝了多少?”


    江帆摸摸臉說:“是不是臉紅了?”


    彭長宜點點頭,說:“不太紅。”


    江帆伸手去夠酒瓶,彭長宜拿過酒瓶,說道:“少喝吧。”


    江帆說:“那不行,我還沒敬你哪,你臨危受難,怎麽我也要表示一下,王書記您說對不對?”


    王家棟說:“那是你們政府的事,我不攙和。”說著,低頭就吃菜。


    江帆笑了,說道:“您在將我啊。”


    王家棟茫然地看著江帆,故作迷糊地說道:“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哈哈哈。”江帆開心地大笑,說道:“長宜,聽見了嗎,校長唯恐虧待你,在將我的軍啊,我聽出來了,哈哈。”


    彭長宜似懂非懂地樣子,笑了。


    江帆握過王家棟的手說,拍了一下說道:“王書記啊,您放心,放心。來,長宜,滿上,咱們倆敬王書記。”


    彭長宜沒有給他倒滿,江帆說道:“倒滿倒滿,酒不滿心不實,敬校長你敢不倒滿酒?”


    彭長宜笑了,給他倒滿,也給自己倒滿,然後站起,雙手捧杯。


    江帆說道:“王書記,我和長宜敬您。”


    王家棟也站了起來,說道:“幹嘛,幹嘛,你們這市長和市長助理幹嘛?”


    江帆和彭長宜微笑著看著他。


    王家棟端起杯,說道:“不就是喝嗎,誰怕誰呀。”說著,伸出酒杯,和他們碰了一下,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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