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對這個村子的情況已經摸的很清楚了,老書記身體不好是事實,像他這樣年齡的村支書全市還有好幾個,盡管年紀大了,還遠沒到幹不動的時候。他對黨委有意見,因為他不同意高強當村主任。


    自從高強當了主任後,村裏的事幾乎他就不管了。對於村裏發生的哄搶事件,他肯定也會第一時間得到消息,隻是在觀望,觀望黨委的態度。


    彭長宜說道:“您老身體不好,這情況黨委知道。別說您老還沒辭,就是辭了看著咱們村民搶人家的東西也不能無動於衷呀,怎麽好像是跟您一點關係都沒有似的?”


    陳有囤臉有些不自然了。


    彭長宜又說道:“大道理我也不講了,您老的黨齡都比我的年齡長,您看,這是省報的總編,要跟蹤報道這事。大叔啊,據我所知,咱蓮花村盡管還不太富裕,可是從來都沒出現過在光天化日之下搶東西的事。據我所知,前幾年也是在這裏出過一起車禍,那還是咱村的人開著拖拉機給送醫院的呐,結果保住了性命,而且車上的東西一點都沒有丟失。”


    彭長宜猜測的完全正確,哄搶發生的第一時間陳有囤就知道了,他也聽說高強在旁邊看熱鬧,盡管高強跟朱國慶吵起來,一氣之下口頭辭職了,但是黨委還沒有明確接受他辭職。既然黨委沒有明確,你高強就還是村幹部,作為村幹部不去製止,卻在旁邊看熱鬧,丟的不光是蓮花村的臉,還有黨委的臉。


    他很佩服彭長宜到來後采取的處理措施,也知道他一會就會來家裏找他,他就想要這個態度,說白了是黨委的態度,他明白這事他是推辭不掉的,他也不能推辭,也就做好了準備。這會聽彭長宜說起當年的事,眼裏就流露出自豪之色,深有感觸說道:


    “哎,現在人心不古了,當年開拖拉機的不是別人,就是我……”


    老書記還要追尋往事,這時,那個廠家業務員不知怎麽也趕過來了,撲通一聲跪在了老書記麵前,他滿臉愁容的說道:“請您老幫幫忙吧,如果東西追不回來,我被開除不說,還要承擔全部損失,我們好不容易聯係的這單業務,還指望著貨到後我就能拿回支票給全廠開工資呢,說知道出了這檔子事。”說到最後,居然聲淚俱下。


    這個時候,葉桐的相機也抓拍到了這一情景。


    老書記趕緊起身,攙起他,說道:“別說求,是我們對不起你。走,我們去大隊部。”


    彭長宜對老書記說道:“我的意見是先用大老板廣播幾遍,看看效果,如果效果不明顯的話,就規定出一個交還貨物的時間,如果不交出來將來被人檢舉就以搶劫罪論處,怎麽表達這個意思您說了算。還有,我們分三個組,挨家挨戶做工作,您看這樣行不?”


    “行,當然行,我就願意和彭書記共事,痛快,不拖泥帶水,走,去大隊部。”陳有囤說道。


    彭長宜笑笑,眾人就跟著陳有囤往村部走去。


    大隊部,也就是村兩委會班子辦公的地方,直到現在北方的農村也習慣將這個地方叫大隊部,沿襲的是原來建製的稱呼。


    彭長宜看到江帆的信息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離他規定四點全部交出東西來還有一個多小時,午飯還沒吃。


    半個小時,成敗就在這半個小時。所有出去做工作的人都已經回來了,隻差田衝帶的那組還沒回來。已經有人在陸續交來搶走的東西,侯麗霞和另外一個女同誌在幫著那個廠的業務員統計登記。


    望著疲憊不堪的包村幹部和幾名派出所人員,還有跟他們一塊兒餓著肚子的葉天揚和葉桐,彭長宜走進廣播室,老書記還在不厭其煩的廣播著,家裏人給他送來的午飯就放在旁邊,但是他沒有食欲。


    見他廣播告一段落後,彭長宜示意他關了麥克風,說道:“先吃飯吧,不吃飯的話,估計人們就幹不動了。”


    老書記點點頭,說道:“我讓家裏做飯。”


    “不麻煩您了,我派人去買。”說著,到院裏叫過來了侯麗霞,掏出錢來,遞給了她說道:“大姐,麻煩您跑一趟,去弄點吃的來,錢不夠您墊上,開票就是了。”


    侯麗霞把手裏的本和筆交給了另外一名女同誌,說道:“誰跟我去。”


    正在外麵抽煙的孫其說道:“我去。”說著掐滅了煙,幾步來到摩托車前,就要發動車。


    彭長宜說道:“還是坐派出所的車吧,拉東西方便。”


    等他進了大隊部,就見葉桐正在看牆上鏡框裏的毛主席畫像和毛主席語錄,可能她這個年紀無法理解農村人對領袖的敬愛,她感興趣的應該是歌星是四大天王而不是眼前的鏡框,葉天揚則靠在長椅上閉目養神。


    彭長宜說道:“對不起了,餓壞了吧。”


    葉桐說道:“沒什麽,大家都餓著呢。”葉桐居然衝他笑了一笑。


    葉桐對彭長宜的態度的確是好多了,甚至有些崇拜。


    她看見彭長宜坐著挎鬥摩托車疾馳而至的時候,果斷的讓人銬住了車上的村民,以淩烈之勢迅速控製了局麵,並且快速做出追繳決定,深入到村民家去做工作。這麽年輕,居然對基層生活這麽熟悉,對突發事件掌控的非常有分寸,跟老百姓說的話入情入理,幾句話就能把搶東西的人說的臉紅,而且心甘情願的把東西送回。


    盡管他的官職不高,但是在這個農村幹部身上,葉桐發現了以往不曾看到過的東西,實在、真誠,果斷、硬氣,指揮有力。可能後者在哪級幹部身上都不難看到,但是說話辦事那股子實在、真誠的品質是葉桐不曾看到過的。她從來都沒有接觸過基層幹部。


    進入報社後,幾乎都是在省級單位采訪,有的時候到地級,那些頭頭腦腦們麵對記者非常會說話,官話、套話、謊話一堆一堆的,有的時候他們說了上句葉桐就能替他們說出下好幾句來。麵對負麵報道,他們更是練就了一副真本事,推諉、搪塞、拒絕、不開口。


    但是彭長宜不是這樣,盡管有那麽一點點的“匪”氣,這一點從他跟爸爸的對話就能看出來,也可以說是“霸”氣,對,是霸氣,是山大王的霸氣,但是他很坦誠,不護短,知道逃不掉被報道的厄運,索性把記者套住,讓你跟他一起見證貨物的追繳全過程,而不是生硬的拒絕采訪激化跟記者的矛盾,要知道,這個過程往往是記者被“赤化”的過程,難怪剛才爸爸也說“這個家夥比較狡猾”。


    的確如此,葉桐現在在看彭長宜,就有了幾分好感甚至是崇拜了。她打量著進來的彭長宜,隻見這個人五官端正,容貌英俊,目光深邃,透出堅毅,尤其麵對哄搶物資的村民時,他的眼睛裏更多流露出來的是冷峻和不容更改的堅定。就這目光跟你對視一會後,你也不得不低頭認輸。所以,他帶的這一組,很快就見到了成績。


    難能可貴的是,他居然不給這些村民太多的難堪。這也是他這個組進展順利的原因所在。彭長宜身上體現出的硬氣,是葉桐周圍的那些男性所缺乏的東西,所以,彭長宜在她的心目中就有了英雄的色彩。一個年輕的女性,一旦在心目中將這個男人定位在這個層麵上,內心的活動是可想而知的了。


    彭長宜從進來的時候就發現葉桐在打量他,就有些不知所措,幾次和她的目光對視在一起,都不好意思笑著躲開了,還是葉桐大方,她說道:“四點真的能全交回來嗎?”


    “問題不大,現在就剩田部長這一組了。”


    “基層工作真的不好幹嗎?”


    “嗬嗬,要不你來基層體驗體驗來。”彭長宜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


    “彭書記,今天……對不起了,我態度不好,請……多包涵。”說著,目光變得溫柔起來,衝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彭長宜忽然發現,這個葉桐笑起來還是蠻溫柔的,沒有了剛才的強勢和咄咄逼人,多了幾分女人的嫵媚,他不由的想起了丁一,想起丁一叫科長時甜甜的糯糯的聲音。


    其實,女人還是應該像丁一那樣,溫柔一些,善解人意一些,幹嘛把自己搞的那麽強勢那麽盛氣淩人,像個母老虎似的,女人就該更像女人,更該有女人的魅力,幹嘛非要去搶男人應該有的那些東西,除非那些小白臉吃軟飯的人會喜歡強勢的女人。如果葉桐這麽強勢的話,將來興許就會嫁不出去。


    他很奇怪自己為什麽這麽想,也許在心裏這樣想想就抵消了剛才葉桐的蠻橫。這會見葉桐主動道歉就說道:“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到現在還讓大記者餓著。”他剛說完,一個機關幹部跑了回來,他說田部長跟一個老太太吵起來了,老太太就是不交出東西。


    彭長宜一聽,馬上就跟這個人走了,葉桐也緊跟著出來。老書記陳有囤也要去,被彭長宜留下,說道:“這裏不能沒人。”


    來到剛才說的老太太家,剛一進院門,就看見一個七十歲左右的老太太拿著笤帚在追趕著高強打,高強滿院子跑,看到彭長宜進院了,就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彭書記,您可來了,我可是盡力了。”


    田衝來到近前,跟彭長宜介紹了情況。


    原來這個老太太是高強的表奶奶,高強怎麽也不會想到一個老太太居然搶回了了兩包東西,而是還都是浴巾。老太太這輩子也沒用過這麽好的大毛巾,說什麽也不交出來。田衝他們到她家來的時候,老太太正坐在炕上,把兩塊浴巾對在一起,正在縫連,說要縫一個大毛巾被。


    他們給她做工作,好話說的多了,她就是不交,高強也急了,因為這是最後一戶了,大家又累又餓,口幹舌燥,早就筋疲力盡了。高強仗著是自家親戚,態度就有些不好,吩咐人抬走東西,這才惹火了老太太,跳下炕沿就打高強。


    彭長宜上前,用舌尖抿了一下自己幹裂的嘴唇,葉桐發現,不光彭長宜的嘴唇起了皮,在場的鄉鎮兩級幹部都是這樣,她就有些感動,盡管發生了這樣的哄搶事件,但是這些鄉幹部和村幹部表現出來的素質讓她深深的折服。


    “大娘,您老消消氣,要不我替您打他幾下。”彭長宜湊到老人跟前說道。


    “我還想打你哪!”說著,舉起了手中的笤帚。


    高強見狀,連忙過來,說道:“我的奶奶呀,您要是打了他,就得蹲監獄了。”


    “蹲就蹲,還有人管我飯吃呢。”老太太的笤帚終究沒落下來。


    彭長宜說道:“大娘,您隻要把東西交出來,打多少下都行,您現在就打吧,撿肉厚的地方打。”說著,就把背給了老太太。


    葉桐不由的笑了,她發現彭長宜有些“賴。”


    老太太一看又叫來了人,就說道:“來多少人我也不給。許他丟,就許我往家裏撿,我一點都不犯法。”


    彭長宜心想這老太太還真不講理,就說道:“大娘啊,人家不是丟,是車壞了,那東西自個掉下來的。”


    “自個掉下來也叫丟!”老太太一副蠻不講理的樣子。


    彭長宜忽然覺得自己縱有滿腹經綸也說不過這個老太太,想了想說道:“大娘啊,您想想,這些東西不給原數歸回去的話,咱們村就丟了大人了,以後人家誰也不敢從咱們村過了,掉了東西就別想找回來,誰還敢跟咱們村的人打交道?”


    “就是,咱們要是落個‘賊窩’的名聲,姑娘嫁不出去,小夥子沒人尋,讓大夥兒都怪你,看你還怎麽活!”高強狠呆呆的說道。


    “放你狗屁,又不是我一個人拿了,你們專門欺負我這個老婆子幹嘛?”說著就要坐地上哭。


    彭長宜趕緊攙住她往屋裏走,怎麽都不能讓她在地上撒潑。


    哪知,老太太快速走到門口,從窗台上拿起鎖,哢嚓就把門鎖上了。


    田衝一看急了,說道:“你鎖也沒用,我就是把你的房子拆了,也要把東西弄出來。”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騰地坐在門口,說道:“拆吧,從我身上趟過去!”


    彭長宜把高強拉到一邊,說道:“老太太還有什麽人?”


    “兒子閨女都有,但是眼下都不在家,閨女出嫁了,兒子和媳婦在城裏做買賣,不經常回來。”


    彭長宜想了想,又來到老太太身邊,和老太太坐在一起,說道:“大娘,您先跟我說說,您要那東西幹嘛用?”


    老太太毫不掩飾的說道:“用處大了,當鋪的當蓋的都行。”


    “那麽白,您幾天就得洗一次啊,我出錢給您買條經髒的好不好,咱把那東西給人家還回去。”


    “你出錢我還得領你的情,這是我自己撿回來的,誰的情都不領。”老太太振振有詞的說道。


    彭長宜氣的撲哧樂了,沒想到他這一樂,帶的老太太也樂了。老太太是為自己不講理樂的。彭長宜似乎看到了希望,就說道:“大娘,盡管剛才高強說的話是放狗屁,但是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咱們拿了人家的東西不給,名聲不好聽啊!”


    “怎麽不好聽?我不就拿,叫撿。”


    “您想想,假如您家來了客人,就比如是我吧,到您家來了,不小心把手套丟您家了,回來再找,您昧起來不給我了,以後我還怎麽到您家裏來,別人知道了這事誰還敢來您家,以後誰還敢跟您打交道?再有了,您的兒子和媳婦是買賣人,買賣人講究的是實在,將來要是大家知道了他家老人拿了人家東西不還,也會給孩子臉上抹黑的,也會影響到他的生意。您老是聰明人,您仔細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彭長宜抿了一下自己幹裂的嘴唇。


    老太太不言語了,似乎心動了。彭長宜見打她兒子的牌管用,就又說道:“今天這東西您不交,我們保證不強迫您,四點馬上就到了,我們也要回去了,我剛才聽說您的兒子就在城裏做買賣,不瞞您說,那就是我們管轄的範圍,我們惹不起您可是惹得起您兒子。”後麵這話明顯加重了語氣。


    “你敢?”老太太立馬衝他瞪起眼。


    “我們不敢,但是正常組織工商稅務聯合檢查商戶是不是合法經商的權力還是有的。”彭長宜想反正老太太不懂那麽多,有的沒有的糊弄她一下也無妨。


    老太太不言語了,說道:“別人都交齊了嗎?”


    “我領您先到大隊部去看看,您自己看看交齊沒交齊?”


    老太太低下頭,想了半天,說道:“你們銬的那個人怎麽處理了?”


    “他是明搶,是犯法。但是隻要把東西交出來,認錯態度好,也可以不追究。”


    “二虎子家交了嗎?”老太太問高強。


    “人家都交了,就剩你了。”高強咧著嘴說道。


    “要不,行,你們弄走吧,不過炕上那幾塊得給我留下。”老太太終於脫口了。


    “大娘,咱一塊都不留,您要是缺毛巾被的話,我出錢,給您買帶花的,怎麽樣?”彭長宜說道。


    “你也就是說說拉倒,我老婆子能讓你出錢?”老太太似乎也很明白事理。


    “大娘,我說話從來都不拉倒,我這就給您錢。”彭長宜說著就去掏兜,突然想起兜裏沒錢了,剛才給了侯麗霞去買飯去了。


    葉桐見狀,忙從隨身的包裏掏出錢夾,拿出錢塞到彭長宜手裏。


    彭長宜一看,剛要推辭,葉桐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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