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才發現早上那個姑娘給自己泡好的茶水早就涼了,而且杯子裏飄著一層金屬般的茶鏽。盡管很渴,但是沒有喝的欲望。


    他倒掉了茶水,重新倒上了一杯白開水,他忽然就想起丁一泡的茶,味正,好喝,而且滌蕩精神。


    想到這裏,他才想起要回剛才那個電話,於是就給幹部科打回了電話。


    “喂,您好,請問您找誰?”是丁一的聲音,柔柔的,很好聽。


    聽到這個聲音,彭長宜的心裏很是舒服,他故意說道:“我是彭長宜,誰呼我。”


    “科長?您好。”丁一的語氣裏流露出了驚喜。


    “你好啊小丁。”


    “好,科長,是小郝呼您,可是他現在不在辦公室。”


    “哦,你知道他找我幹嘛嗎?”彭長宜問道。


    “知道。”丁一說道。


    “嗬嗬,幹嘛?”


    “要不等他回來跟您說吧。”


    “你說吧,我一會還要開會。”


    “是……是這樣,我的……那兩幅字,剛才被拍賣了……”丁一支吾著說。


    “哦,恭喜你,是不是想請我吃飯呀?”彭長宜不等丁一說完就猜到了郝東升的用意。


    “他們說讓我請客,還說要把您叫回來。”


    “好,等我有時間給你們打電話。拍了多少錢?”


    “不是想象的那樣拍,我跟您說過,是他們不懂,我當時不在場,我準備把這錢退給人家。”丁一解釋道。


    彭長宜樂了,說道:“你要是怕錢咬著手,就捐出來請客吧?”


    “科長,您別取笑我了,我都跟您說過了,爸爸說也就是值一百元錢。感覺不該要這錢。”


    “要,幹嘛不要……”彭長宜還要說什麽,見黨辦主任王學成進來,就說道:“好了,下來再說,拜拜。”說著掛斷了電話。


    王學成說道:“彭書記,朱書記叫你過去開會。”


    彭長宜點了一下頭說道:“好的”。說著,站起身拿著筆記本就往出走。


    姚斌曾經跟彭長宜說過,這個王學成早就在爭取北城副書記這個角色,但是終究沒有達到願望,姚斌還說他的心眼不寬。


    彭長宜也覺得王學成的笑容裏有些假,語氣中有不得不客氣的成分。


    快到朱書記的辦公室時,王學成說道:“對了彭書記,今天晚上黨委這邊您值班,因為您補的是任主任的缺,所以輪到您了。一會我讓小姚把值班表給您送過來一份。”


    基層鄉鎮黨委成員晚上都有值班任務,如果到了汛期或者有中心工作,值班都是黨政雙崗。


    彭長宜說道:“好的。”說著就推開了朱書記的門。


    任小亮也在裏麵,看見彭長宜進來了衝他點點頭。


    朱國慶跟王學成說道:“王秘書,一會你過來記錄。”


    這時,黨委委員、紀檢書記劉忠拿著幾封信件走了進來。


    朱國慶主持會議,他說:“咱們今天專門研究蓮花村的問題,市委特別指示,今年是換屆年,要抓緊解決群眾反應的熱點難點問題,把工作做細,不留一切隱患,蓮花村的問題也不能拖了。”


    朱國慶掃了大家一眼,扶了扶眼鏡,對紀檢書記劉忠說道:“劉書記你把最近蓮花村群眾上訪情況匯報一下,彭書記剛來有些事情不太清楚。”


    劉忠說:“到目前為止,主要問題有:第一電費問題,電費不光是這屆村兩委班子,包括以前的也有。第二這屆村委會主任上任是時候給大夥兒承諾,要給60歲以上的老人每人每月發放20元補助,一直沒有兌現……”


    “哼,吹牛皮也要上稅。”朱國慶譏諷的說道。


    劉忠繼續說道:“還有就是高爾夫占地問題和人員安置問題。高強的兒子第一個去高爾夫俱樂部上班去了,還有另外兩個班子成員的孩子。這是以上反應過的主要問題,還有一些別的問題,但都不是主要的問題。今天發生的事我就不說了,大家也看到了。”


    朱國慶說:“今天高強辭職了,剛說了幾句就跟我翻車了。今年任務還是很艱巨的,計劃生育、清理宅基地等等,都是當前的中心工作,我的意見是派個工作組下去,看看你們有什麽不同意見?”


    任小亮琢磨了半天,說道:“派工作組有必要嗎?”


    “怎麽沒有?他辭職了,還得黨委去求他嗎?”朱國慶說道。


    “高強那小子是不是意氣用事啊?據我所知,蓮花村的工作並沒癱瘓?前兩天還組織育齡婦女上站體檢去著呢?而且他們村是上站率最高的村子。”劉忠說道。


    彭長宜也覺得沒有必要派工作組,有什麽問題解決什麽問題,這樣就派工作組進村,對村幹部的傷害是很大的。


    但是他是第一天上班,又第一次遇到這種突發的事件,他給自己的原則的多聽,少說,更不能隨意表態。


    朱國慶一聽就站了起來,他氣憤地說:“現在全村停電總是事實吧?咱們離市委一步之遙,老百姓再來恐怕就不是在咱們門口鬧了,就會去市委鬧,到時誰負這個責?”


    任小亮想了想:“我的意見是先供電。”


    “我的意見也是先供電,可是這個工作誰來做?陳有囤說不定早就找好借口在家裝病呢?”朱國慶很激動。


    “要不我跟高強談談?”任小亮的口氣有些勉強。


    “談什麽?不談!離了雞蛋不做槽糕了?跟黨委擺邪!”朱國慶顯得很是氣憤。


    “我的意見派工作組,然後村務公開。有事就處理,沒事讓大夥明明心,也不是什麽壞事。”朱國慶心平氣和了不少,“這個工作組在今年兩會前都不要撤,要確保這個村不出現上訪告狀事件。”


    任小亮和劉忠都不言語了。朱國慶又說:“彭書記你說說吧,盡管今天第一天上班,來了就遇到這事,應該有些自己的看法吧?”


    彭長宜合上了本,想了想說:“我個人意見還是供電,恢複正常生產和生活,然後在解決其他問題。”他故意回避了工作組的事。


    哪知朱國慶根本不想放過他,緊問道:“對派工作組的事怎麽看?”


    “我還不太了解情況,如果像劉書記所說的那樣,工作並沒有癱瘓,隻是出現了不同的聲音,對於老百姓反映的汽車和占地賠償等問題,黨委可以介入,最好不要以工作組的名義展開調查。”


    “以什麽名義?”朱國慶臉色有些陰沉。


    “不是都有包村幹部嗎?暗中加大一些工作力度,配齊包村人員,包片區內也可以聯動。”彭長宜說完自己就後悔了,要知道他頂的是任小亮的缺,包村幹部是他自己。


    朱國慶想了想說:“反正無論是工作組還是包村,你都跑不掉的。這樣,我們先擬個方案,報市委,看看市委怎麽說。”


    大家就都不再言聲了。


    彭長宜心裏有些嘀咕,這不是等於將困難上交嗎?按照現在的形勢,市委肯定同意派工作組,穩定第一。但是他剛來,不能表態。


    早過了下班時間,朱國慶說:“都別走了,一會三關鄉的黃書記和張鄉長過來,來看彭書記。估計是呼你你沒聽見。”


    彭長宜趕快掏出呼機,看了一眼說道:“果然是,我調的是震動。”


    “王秘書,看看班子裏還都誰在家呢?”朱國慶說道。


    王學成拿著本就走了出去。


    任小亮為難了:“我今天還答應了工業局那幫人,要不一塊?”


    朱國慶說:“一塊吧,黃金大老遠的跑來,不參加不合適。”


    “那又是一場惡戰啊!老黃喝酒了不得。”任小亮說。


    “有什麽了不得?還都怵!。”


    朱國慶的口氣很生硬,誰都聽出,他不單單指喝酒。


    彭長宜回了辦公室,看見早上那個姑娘把一份值班表放到他的桌上,他問道:“你就是小姚嗎?”


    姑娘笑笑:“我叫姚平。我認識您。”


    “哦?”彭長宜有些納悶,在他的印象中似乎不認識這個姑娘。


    “我們家有你的照片,是在教師節照的。”姚平說道。


    “你是……”


    “我是姚靜的妹妹。”


    彭長宜明白了,那是1985年全國第一個教師節,全體教師在學校合影留念。


    “你是不是還有個妹妹?”


    “不是妹妹,是弟弟,他叫姚安,今年春天當兵走了。”


    “平、安,你們的名字很好。”彭長宜說道。


    “嗯,父母去世後,姐姐就把我們的名字給改了,希望我們能夠平安。”


    “你是大學畢業嗎?”


    “不是,我沒考上大學,高中畢業後就在村裏的掛毯廠上班,後來到了棉紡廠上班。前幾天辦事處跟企業借人,廠子就把我派過來了。”姚平說道。


    那個時候,鄉鎮的財政收入都是獨立核算,不像現在由市裏統管。鄉鎮工作量很大,都有自己招聘的半脫產幹部,也就是俗稱的臨時工。北城區鎮辦企業多,而且效益好,這裏的半脫產大部分都是從企業借調過來的,工資企業負擔。


    想到姚靜現在是廠部主任,安排妹妹到區裏上班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彭長宜說:“你姐姐很能幹。”


    “是啊,為了我們她連自己都耽誤了。”說到姐姐,姚平的眼圈有點紅。


    彭長宜突然想去老校長跟他說姚靜的話,也許對於姚靜,在妹妹弟弟麵前,是頂梁大柱,為了弟弟妹妹們,為了擺脫家庭困境,選擇一條人生捷徑也是可以理解的,她的負擔太重了。他忽然有些理解姚靜了,就說道:“你姐姐很不容易。”


    “是啊,我不打擾您了,有事您盡管吩咐。”說著就走了出去。


    彭長宜掏出呼機,他想給黃金打個電話,但是想到他現在肯定在半路上了,就沒打。他翻看著自己的呼機,沒有發現組織部幹部科的電話。也許,丁一不讓郝東升呼自己了。


    中午彭長宜又喝了不少的酒,他回到辦公室後睡了一覺,就被敲門聲吵醒,是婦聯主任侯麗霞。


    那天在見麵會上,彭長宜已經見過了侯麗霞,四十五六歲,是老城關鎮的婦聯主任,愛人是市紀委書記崔慈。


    侯麗霞進門後,用手扇著嘴邊的空氣說道:“天哪,喝了多少酒,這屋子裏的酒氣都能把人熏醉了。”


    彭長宜笑了,說道:“大姐,您有事嗎?”


    “有,上周去市裏開的會,市婦聯安排要在全市婦女中搞雙學雙比活動,因為你去黨校學習了,我就跟朱書記說了一下,朱書記說等你上班再說。”


    彭長宜多少知道一些侯麗霞的為人,快人快語,心裏想的和嘴上說的保準一樣。工作能力很強,就是嘴不饒人,她跟高鐵燕曾經是同事。如今一個已經成為了市長,另一個還隻是個基層婦聯主任。


    彭長宜說道:“大姐,你是這裏的元老了,這塊工作都在你心裏裝著呢,你怎麽安排怎麽好。需要我做什麽你盡管吩咐。中午來人,我喝了不少,頭現在還暈呢。”


    “天天喝那貓尿幹嘛,怪難受的。”侯麗霞說著就去他倒水。


    彭長宜嘿嘿的笑了兩聲,說道:“嗬嗬,這是男人的樂趣,難道崔書記不喝?”


    “喝,沒有一天不喝的,沒有一頓不喝的,煩死他了。”侯麗霞皺著眉頭恨恨的說道。


    “嗬嗬,做男人就是這麽一點愛好,總比愛好其他的強吧?”彭長宜開玩笑著說。


    侯麗霞瞪了他一眼,說道:“別給你們男人找理由了,天天這麽喝,早晚有一天讓酒泡死。張主任還不就是喝酒喝的,酒傷肝,不是什麽好東西。”


    說著,把一杯白開水放到他的麵前,說道:“記住,喝了酒不能再喝茶水,白開水最好。”


    彭長宜笑嘻嘻的說道:“謝謝大姐,謝謝嫂子。”


    “行了,我明天上午再找你。”說著就要往外走。


    這時,紀檢書記劉忠從外麵進來,侯麗霞說道:“又一個酒鬼,臭死了!”說著,用手扇著劉忠的酒氣。


    劉忠笑著說:“崔書記喝了酒你準不嫌他臭,說不定還覺得香呢?”


    侯麗霞揚手給了他一拳,說道:“嬉皮笑臉的沒點正經!”說著走了出去。


    彭長宜在裏麵笑著起身說道:“劉書記沒歇會兒?”


    劉忠揉著眼睛說道:“我喝的不如你多,剛洗了把臉,過來看看你怎麽樣了?”


    “嗬嗬,頭暈。”彭長宜說道。


    劉忠說:“你酒量太大了,這麽多人都跟你喝,我看你也沒什麽事,到是年輕幾歲是幾歲。”


    彭長宜笑了,說道:“不行了,到警戒線以上了。”


    “我看你這酒量應該在老田之上,那就是咱們單位的第一名了。”


    “嗬嗬,已經夠嗆了,你們今天沒有發揮出來。”彭長宜說道。


    這時,武裝部長田衝推開門,邁著四方步就走了進來。


    彭長宜趕緊起身,說道:“田部長怎麽樣?”


    田衝笑笑,慢悠悠的坐在彭長宜的床上,說道:“嗬嗬,喝的不少。”


    彭長宜不由的笑了,這個武裝部長的性格和他名字截然相反,性格慢且不說,就連說話走路都是慢節奏的。但是喝酒卻非常實在,不攪酒,隻要有喝酒的詞,他二話不說端起就喝。


    俗話說:酒品代表人品。盡管這話不完全正確,但的確能從喝酒的態度中,看出一個人的性格。


    劉忠說:“你喝的不多,今天沒發揮出來。”


    田衝慢條斯理地說:“怎麽發揮?你沒瞧工業局那幫人跟彭書記幹上了,別人想解圍都解不了,連朱書記都沒轍。”


    彭長宜想起來了,工業局那個副局長年歲比他大很多,喜歡拍老腔,說話嗓門高,也是從東北林區過來的,俗稱“木頭人”,比任小亮早幾年到的亢州。彭長宜年歲小,而且第一天上任,所以就把矛頭對準了彭長宜,沒少灌彭長宜的酒。


    黃金和張學鬆是給彭長宜誇官來的,本應該也要多敬他幾杯酒,看到這架勢就不好讓彭長宜喝了。想到這裏他說:“誰讓他比咱歲數大呐。”


    田衝說:“不過你這酒量我是真見識了。”


    “劉書記和田部長的酒量都在我之上,我現在是強打精神,誰難受誰知道。”彭長宜故意呲牙咧嘴地說道。


    劉忠說:“長宜,以後咱們弟兄私下別稱呼官職,那樣顯著遠,我們都不跟你叫書記,你也就別高抬我們了。”


    一句話,劉忠就表明了兩個人的立場。毫無疑問,這兩個人是一體。


    彭長宜心領神會,在這之前,他或多或少聽說過一些班子內部的情況。


    任小亮和兩個辦公室主任走的比較近,而劉忠和田衝還有一個宣委平時總好紮堆,他們對任小亮多有微詞,認為這個人太虛,喜歡耍一些小手腕小聰明,經常把去世的張主任忽悠的找不著北,但是朱國慶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個人傾向。


    盡管和任小亮沒什麽交集,但是彭長宜打心眼裏不喜歡這個油頭粉麵的人,他對任小亮的看法和大家一樣。今天,劉忠和田衝明確表達出靠攏之意,彭長宜心裏當然有一些竊喜。


    作為北城名副其實的三把手,他可不想使自己成為孤家寡人,身邊應該有比較知近的人幫襯,何況,眼前這兩個人還是黨委委員,既然他們主動示好,主動找他結盟,他沒有理由拒絕與他們相交,他沒有不接受的理由。


    他笑著說道:“兩位老兄都比我年歲大,又在北城工作多年,北城的一切情況都裝在你們心裏,以後在工作中還望老兄們多多提醒,多多幫助,長宜需要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


    “咱們弟兄就都別客氣了,以後我們還指望著你提攜呢。”田衝說道。


    “那我也表個態,以後兩位老兄有用得著長宜的地方,盡管吩咐。”彭長宜說道。


    “我們對你有所了解,姚斌和我是表兄弟,寇京海和田部長是戰友,他們對你的評價都很高,說你人實在,磊落,不虛偽。”劉忠說道。


    “是什麽人從喝酒中就能評出來。有的人喝酒隻跟當官的和自己用得著的人喝,我今天看長宜就不是這樣,非常實在。”田衝說道。


    “那是,酒品代表人品。”劉忠說道。


    彭長宜笑了,心想這可能就是鄉一級的官場生態,遠不像縣級那樣不露聲色,許多人都毫不隱瞞自己的政治傾向,好惡都在明處。


    彭長宜還在黨校學習時,姚斌聽說他要到北城任職,就跟他說過,“到了鄉裏麵,你就會發現,有許多事用不著費心琢磨,都擺在明處,誰跟誰的關係一目了然。


    但是,如果你一味相信明麵東西的話,有的時候就又會被暗處的冷箭所傷。


    眼前的這兩個人,彭長宜很容易就知道了他們的傾向,他心裏有些輕鬆。


    頭上任的時候還在費心琢磨這幾個班子成員的脾氣秉性,研究他們之間的利益衝突,現在看來顯然不用,一切都擺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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