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不臣終於不再說話了。


    見愁便負手站在他麵前,唇邊冷笑有三分,餘者七分皆是溫和良善,半點看不出與謝不臣有什麽深仇大恨模樣。


    遠遠地,海那邊的喧嘩聲陡然重了起來。


    左流興奮的大喊之聲傳來:“師姐,師姐,你快來!”


    見愁轉頭看去,便見左流與如花公子都在一處,似乎看見了什麽大事,用力地向著自己揮手。


    有熱鬧也要自己看?


    她微微一挑眉,回看謝不臣一眼,哂笑道:“勞煩謝師弟慢慢修繕陣法了,我去那邊看看。”


    說完,她便一轉身,身形飄搖,乘風去也。


    謝不臣站在原地,望著她背影半晌,竟不知道為什麽笑了一聲。


    低下頭來一看眼前這一座陣法,到底還是沒有說什麽,自袖中取出幾枚靈石來,算好了位置,一個個安放進去。


    ……


    登天島外十幾裏的海麵上空,已經隱約熱鬧起來。


    這時節出海的修士不多,卻也不少,尤其是一旦有熱鬧出現的時候。


    見愁向著如花公子與左流兩人來,便問了一句:“怎麽了?”


    “見愁師姐,你看那個。”


    一見見愁過來,左流連忙給她一指。


    順著左流手指的方向看去,見愁頓時“咦”了一聲:“錢缺?”


    下方不遠處一座礁石之上,一個留了兩撇小胡子的男人,有些微胖,手裏抱著一把金算盤,滿臉精明,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便不知道有多少算計已經在腹中生成。


    見愁太熟悉了。


    殺紅小界之中聽過了他的算盤聲,小會之上也算是相互有過幫襯。


    隻是沒想到,在西海之上竟然也能看見。


    更讓她沒想到的是,在錢缺的身邊,竟然還有一人。


    一個穿著長袍的男人,虎背熊腰,身材精幹,魁梧極了,站在錢缺身邊,竟襯得原本身材中等的錢缺都矮小了起來。


    他扛著一根長棍,皺了眉頭,帶著幾分沉怒地看著對麵。


    對麵有好幾名修士,皆身著道袍,不過明顯不是出於一個門派,打扮有些不同,打頭的一個左手隻有四指,無名指不知怎麽斷掉了。


    那傷口似乎隻是不久之前的,看著還很新。


    這幾人身側,還有一個麵色蒼白,披頭散發之人,咬緊了牙關,也瞪視著錢缺身邊那魁梧莽漢。


    “孟西洲,你交還是不交?!”


    “交?”那莽漢冷笑了一聲,目光從對麵幾個修士之中掃過,“老子活了這麽久,倒是頭一次遇到這等血口噴人的鳥事。嘿嘿,想要東西?你有種就來拿!”


    “呼!”


    長棍從肩上撤下,隻在手中狠狠一甩,頓有一種破風之聲,顯得格外有力。


    見愁看著,腦海之中靈光一閃:原來是他們!


    初時她聽見這邊有吵鬧之聲的時候,便覺得其中一道聲音有些熟悉,隻是沒想到是在哪裏聽過。


    隻道這一披頭散發的狼狽青年開口說了“孟西洲”三個字,見愁才立刻反應過來:竟是殺紅小界之中的三個人!


    這披頭散發的青年,身無半點修為,不就是那唯一一個進入了殺紅小界之中的凡人嗎?


    而手持長棍的莽漢便是那口口聲聲叫著她前輩的“孟西洲”。


    隻是……


    見愁的目光落在抱著算盤的錢缺身上:若是沒記錯,這家夥頂替了孟西洲的身份參加了小會,現在到底怎麽跟孟西洲本人混到了一起?


    心裏有疑惑,一時也不明白現在的情況,見愁並未走出來,也並未說話。


    左流連忙湊過來,低聲跟見愁解釋:“是此處海麵之上忽然飛出了一片白龍貝。這三個人當時都在島上,不過個子大的那個好像見機比較快,先拿在手中了。白龍貝一旦死亡其殼便會自動浮出海麵,誰撿到就是誰的,自然要算先來後到。沒想到這披頭散發的家夥竟然一口汙蔑說人家搶了自己東西,後頭這幾個亂七八糟的人,都是他叫過來的。”


    旁邊如花公子聽著,又看了前麵一眼,奇怪地皺眉:“我們來的時候隻看見他們已經發生了衝突,你怎麽知道一定是這 人汙蔑金算盤和那大個子?”


    “嘁……”


    左流聽得如花公子此問,自小會以來,頭一次露出了一種堪稱自得的笑意。


    “本人當了十多年的流氓,深諳此道,他們瞞不過我的眼睛!”


    如花公子:“……”


    見愁:“……”


    忽然的確不知道說什麽好。


    昔日黑風洞中的留字,又一一浮現在了眼前,見愁心下也是無奈。


    不過不可否認,左流的直覺和分析都沒有錯。


    因為,見愁也這樣認為。


    錢缺與孟西洲這邊,隻有他們兩個人,他們的對手,除去幾乎看不出修為來的秦若虛,也還有五個,修為看著雖不一定比錢缺高,卻也差不了多少。


    眼下已經要開始對峙,若是打下來,隻怕錢缺與孟西洲都不能討了好去。


    見愁思量一番,便站在旁邊笑了一聲,朗聲道:“錢道友,孟道友,有幾日不見了,別來無恙?”


    “咦?”


    這聲音!


    手指已經搭在了金算盤上,錢缺今日是真憋著一股氣,跟孟西洲到海上來,哪裏想到遇到此等無賴。


    還他娘的是在殺紅小界裏麵遇到過的。


    昔日殺紅小界,孟西洲曾說要幫助這來十九洲尋仙的秦若虛,不過後來倒黴,又在第三關遇到了他,隻好一腳把他踹了出去。


    今天又在西海邊上碰到,於是孟西洲又想起昔日的話來,準備幫襯個一二。


    哪裏想到,話還沒開口,便遇到一隻白龍貝飛出來,孟西洲下意識就抓在了手中,這一下便捅了馬蜂窩。


    這秦若虛在海上約莫混了有一兩年了,也不知道從哪裏得到了功法,竟然也堪堪算是邁入了修行之路,剛剛煉氣的修為,卻認識了他身後這些海上的“混子”。


    海上常有修士遊手好閑,懶得自己尋寶,隻聚集起來,一旦見到有誰拿到了寶物,便立刻出來搶奪。


    因其人數眾多,落單的修士往往無法與之匹敵,隻好將寶物雙手奉上。


    所以,有經驗的修士,都會結伴出海。


    敢單獨出來的,不是沒點經驗的二愣子,便是對自己的修為很有自信之人。


    錢缺他們今日遇到的,便是同樣的情況。


    原本他沒怕過誰,還經常在海上這些強盜手中買貨,哪裏想到今日竟然會被強盜打劫?


    心下火起,錢缺便要好好跟他們比劃一下,沒想到,才把陣勢擺開,他一下就聽見了這聲音……


    別來無恙?


    瞪圓了眼睛,錢缺順著聲音轉過頭去,那一瞬間真說不出內心之中的感覺,差點就把手裏金算盤一把拋上天去了:“見愁道友!”


    “前、前、前前輩!”


    他身邊的孟西洲則是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站在左流與如花公子身邊的,便是他當時在小會之上看見的那一名持斧女修。


    沒想到,原來以為沒有機會再看見,哪裏想到竟然會在西海之上偶遇!


    隻一瞬間,孟西洲已覺得自己渾身滾燙了起來,看著見愁的眼神無比熾烈!


    這眼神,多少有些叫見愁吃不消。


    她心裏苦笑了一聲,隻微微一點頭:“難得有熱鬧看,一過來沒想到卻是兩位,算是緣分了。”


    我的娘啊!


    運氣!


    簡直是運氣啊!


    錢缺恨不得拍大腿,看見見愁的目光,簡直亮閃閃的,好像身後再長出一條尾巴來猛烈搖動。


    當下,他毫不猶豫將孟西洲一拽,來到了見愁麵前,朝前麵一指,悲憤道:“見愁師姐你來得正好,這幾個人血口噴人,還想六個打我們兩個,簡直慘無人道,毫無人性!”


    “你!”


    秦若虛還不明白眼前的情況,他修為低微,看著人人都比自己要強,隻覺得“見愁”這兩個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裏聽過。


    眼見得錢缺竟然拉下臉,直接告了自己一個“刁狀”,當下險些氣得鼻子都歪了。


    “幾位道友……”


    秦若虛怒極攻心之下,隻想要回頭問問自己在海上結識的這幾位“朋友”,哪裏想到,一轉頭,他的聲音便頓住了。


    因為……


    這幾個人在聽見錢缺喊那一聲“見愁道友”的時候,已經盡數色變!


    左三千小會一戰成名,獨登一人高台!


    剪燭派因之改換新天,近百人橫死當場。


    白骨鋪就通天路,鮮血染就天邊霞。


    天地為她變風雲,隻把白晝換星夜!


    “見愁”二字,還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領頭的那斷指修士,這會兒隻覺冷汗濕透了衣衫,目光徘徊在見愁那一行人身邊,當下更是連頭皮都炸了起來!


    一個其貌不揚的普通修士,眼珠子骨碌轉著看他,手中拿了一本新製的玉折子和破筆,竟與傳說之中那無門無派卻進入了小會第三試的左流一模一樣;


    另一個就更嚇人了……


    雖沒有八個美人侍女在側伺候,可看看這一身全十九洲都找不出第二件的繡花長袍,誰還能不知道他身份?


    五夷宗,如花公子!


    眼前這三人,竟然就是此次小會第三試之中的其中三人!


    他們到底為什麽來到含著淚,斷指修士是萬萬不知的,也根本不需要知道。


    眼見得秦若虛嘴巴一張就要說出什麽話來,斷指修士頓時一聲爆喝:“閉嘴!”


    “……”


    秦若虛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呢,便被這樣當頭一喝,簡直像是被人一悶棍敲了下來,有些摸不著頭腦。


    見愁見狀,心裏頓時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十九洲原來是這麽個地方啊。


    秦若虛乃是人間孤島來的修士,隻是混得未免慘了一些。


    看他模樣打扮,怎麽也不應該是昔日在大夏吃苦之人,為了尋仙問道來十九洲,還這樣手段下作……


    成仙?


    於是一下想起了謝不臣,


    見愁心裏輕笑了一聲,轉過了念頭,隻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那斷指修士。


    “見愁前輩在上,是晚輩等有眼無珠,這一切都是個誤會,我等必定不敢再尋釁滋事,還請見愁前輩高抬貴手。”


    斷指修士強忍住那種心驚肉跳的衝動,就是冷汗從頰邊下來,也沒敢用手擦一下。


    “我有這麽嚇人嗎?”


    見愁心裏生出這樣一個疑惑來。


    她目光從這斷指修士那淋漓的冷汗之上掠過,見對方這般識相,一時倒還真不好追究什麽,隻道:“高抬貴手算不上,是非曲直你等心裏清楚,也不必我來多言。這便滾吧,別叫我看見第二次便是。”


    “多謝見愁前輩,大恩大德……”


    斷指修士這才有逃過一劫的感覺,連忙躬身後退。


    “我等這便離去,這便離去……”


    “這……”


    這怎麽跟自己想的不一樣?


    秦若虛看了看斷指修士,又看了看前麵不鹹不澹站著的見愁一眼,根本沒鬧明白眼前的狀況:不就是一個普通女修嗎?怎麽值得他們如此忌憚?


    他還想要說什麽。


    斷指修士已經氣急,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娘的,原以為這秦若虛修為不錯,手中還握著幾件他想要的東西,還準備虛與委蛇一番,沒想到竟然是個惹事的蠢貨。


    待此事一過,回頭便宰了他,將他手中幾件東西拿下來,再尋破解之法。


    幾個人在見愁的注視之下,弓著身子,緩緩朝著礁石的後方退去。


    錢缺搖著頭,幸災樂禍地嘖嘖了兩聲,並著孟西洲一起看好戲。


    倒是見愁臉上看不出什麽喜怒來,兩手背在身後,手指間卻也是掐著手訣的,若這幾人敢偷襲,等著他們的約莫隻有一個“死”字。


    “見愁師姐,幾位道友,傳送陣已修繕妥當了。”


    就在那幾人要離開礁石的當口,登天島上,傳來了謝不臣平靜的聲音。


    此時,那秦若虛已經被斷指修士帶著,踩在了一柄飛劍之上。


    聽見聲音,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向著登天島上看去。


    一道青袍的身影,持劍長身而立,有幾分昂藏之意,正抬頭來,向著礁石這邊望來。


    秦若虛一下看清了他麵容,這一瞬間,竟生出一種強烈的熟悉之感。


    太熟悉了!


    昔年人間孤島,大夏皇朝,京都聚會,他不過一皇商世家的庶子,隻能陪於末座,用豔羨的眼光看著其餘身份貴重的勳貴子弟、高士名流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而這一道身影,便是昔年最耀眼,叫所有人仰視的存在……


    “謝三公子!”


    眼中出現了幾絲恍惚,秦若虛還待要再看清一點,那斷指修士卻也已經看見了那島上之人。


    霎時間,瞳孔劇縮,亡魂大冒!


    斷指傷處頓時劇痛起來,像是回到了被切斷手指的那一日!


    見鬼,真的是見鬼了!


    今天這是怎麽了?


    殺神一座接一座!


    那站在島上對著見愁說話的,不是幾日前他被他打劫卻反切了他一根手指的恐怖修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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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那樣一身青袍,不過當時他無劍在手。


    娘的!


    晦氣!


    斷指修士當下哪裏還敢多留,不顧秦若虛忽然之間起來的反抗,直接腳踩飛劍,玩兒命一樣去遠了!


    強人遍地走,再留是傻叉!


    可憐秦若虛還沒來得及仔細確認自己的記憶,竟就跟著騰空而起,一下不見了影蹤。


    見愁等幾人站在原地,卻都察覺出一點異常來。


    左流咕噥道:“他跑得會不會太快了?”


    “嗬嗬……”如花公子手指輕輕掐著紙扇,眼眸之中卻有暗光流轉,向著島上謝不臣的身影望去,陰測測地笑了一聲,“看來與咱們同行的這一位謝道友,也不是什麽簡單的人啊。”


    見愁眉頭緊鎖,卻還望著那幾人消失的方向。


    是她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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