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到底在聊什麽?”


    遠遠地,傳送陣這邊,左流摸著自己的下巴,終於沒忍住問了一句。


    他們站在這邊,隻能看見見愁的背影。


    眼見得兩人對話個三兩句之後,吳端臉上竟然露出了那種見鬼的表情,還多看了謝不臣兩眼,幾個人著實覺得心裏癢癢。


    隻是,不管他們怎麽把耳朵豎起來,也聽不見他們到底說了什麽。


    手指靈活地一轉,如花公子瞅了旁邊麵不改色的謝不臣一眼,又重新看向還在與見愁交流的吳端,隻哼了一聲:“與昆吾之人說兩句話,都還要布下傳音陣法。嘖,我看見愁道友這桃花也是太多了……”


    “……”


    就你還好意思說別人?


    左流瞥了一眼如花公子衣襟上那一片盛開的粉紅色桃花,活生生地惡寒了一遍。


    陸香冷也覺得方才那場麵似乎有些難以想象。


    早聽聞昆吾橫虛真人座下十二子,個個天縱奇才,即便是後來有了謝不臣,他們十二人的光芒也從未被完全掩蓋過。吳端修行據聞已有五百二十年,一個實打實的“元嬰老怪”,竟然會露出那樣的表情?還是與謝不臣有關。


    腦海之中一下回憶起見愁與謝不臣之間迷霧一樣的關係,陸香冷心中的隱憂,又漸漸升了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見愁終於與吳端說完,相互抱拳告辭了,便朝著這邊走來。


    轉頭剛一走近,見愁就發現大家看自己的眼神不對了。


    左流眼底閃爍著好奇的光芒,陸香冷則是有微微的憂愁,如花公子酸溜溜地上下打量她,夏侯赦則是漠然看她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當然,還有謝不臣。


    他的目光才從吳端的身上收回,慢慢落了回來,正好與見愁對上。


    平靜,深邃,於澹漠無情裏麵蘊蓄著幾分溫潤,不過也有幾分莫測的神光在裏麵。


    想必人人都好奇自己問了什麽吧?


    其實也沒問什麽。


    見愁腦海之中回蕩起吳端的話來:“謝師弟天賦卓絕,師尊對他殊為看中。早在三百多年前,師尊便不親自教人了,如今卻親自指點了他。師尊教了他什麽,沒人清楚,隻知道他從趙卓師兄處習得了卓然劍意,從嶽河師兄處習得了江流劍意,從王卻師弟處學得了隱者劍意。這人不同於我昆吾其他師兄弟,冷心冷情,我看之不透。”


    唇邊的笑意深了些許,見愁隨意地站到了傳送陣當中,道:“我隻與吳端師兄說了幾件私事,倒與此行無關。”


    眾人齊齊露出一種難言的表情:你扯澹呢。


    見愁沒管眾人到底是何神情,隻笑道:“時辰不早,我們這就去登天島吧。”


    說到這裏,她忽然一停,回過頭去,看向謝不臣:“是登天島沒錯吧,謝師弟?”


    橫虛真人可是說了,謝不臣乃是去過隱界之人,對事情頗為熟悉,所以見愁有此一問。


    隻是……


    這一句問話裏,帶著一種隻有謝不臣能聽出的輕嘲味道。


    不過他並未生氣,隻點了點頭,也看不出有什麽架子,道:“青峰庵隱界有傳送陣傳送去登天島,乃是見愁師姐的師尊留下的陣法,不過損毀嚴重。不臣從隱界回來之時,猜到或恐還有後來人,所以修繕過了在隱界門前的陣法,現在隻要前往登天島,待不臣將登天島的陣法與隱界相連,便可直接傳送去隱界,省去渡海的麻煩了。”


    “你能修繕傳送陣?”


    如花公子聞言,眉毛微微一揚,立時看向了他。


    謝不臣略一頷首:“略通一二。”


    “……”


    略通一二?


    如花公子抿了嘴唇,竟不知為何冷笑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這十九洲精通陣法之人少有,除非是北域陰陽兩宗之人。


    一百個修士裏能有一個知道陣法皮毛,便是不錯了,至於能修繕傳送陣之人,更是鳳毛菱角,多半都是修為甚高,鑽研甚苦的老怪級人物。


    謝不臣雖出於昆吾門下,卻不過隻有金丹期的修為,竟然也會修繕陣法?


    如花公子倒不會以為他在吹牛,畢竟同行之人都不是瞎子。


    他冷笑,隻為謝不臣這看似謙遜的“略通一二”!


    能修繕傳送陣,還隻說自己“略通一二”,何等虛偽?倒襯得其他人什麽也不知道了。


    場麵一時有些冷了下來。


    麵對如花公子的冷笑,謝不臣臉上卻沒有半點生氣的表情,始終澹澹,竟似乎根本沒聽見一樣。


    見愁心裏樂開了花。


    她了解謝不臣,於他而言,這“略通一二”還真就是實話,蓋因天下陣法良多,謝不臣怎麽算踏上修行之路也沒三年,所了解的也頂多隻能算“一二”。


    隻是誰叫他並不得人喜歡呢?


    早在出發之前,見愁已經從聶小晚處得到了另一份青峰庵隱界的地圖,眾人又知謝不臣在大殿之上出於種種原因有所隱瞞,所以一開始就不可能對他毫無防備。


    如此一來,即便謝不臣說的話再正常,落在眾人耳中,味道也不很對了。


    不可否認,見愁早先那樣策劃,未必沒有心機在內。


    隻是她手裏有另一份地圖,又怎麽能將熟識的朋友單獨置於危險之地?


    一切隻能怪謝不臣自己倒黴了。


    見愁一笑,從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枚傳送符,隻捏在手裏,道:“既然如此,我們便先去登天島吧。”


    “啪”地一聲。


    話一說完,見愁便直接捏碎了傳送符。


    整座傳送陣當中,立時散發出一片濛濛的光亮,眨眼之間,幾個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秋日的天空,帶著一種透徹的深藍。


    十三座島嶼,滿載著仙路的傳說,不少法寶的毫光,從天空之上一掠而過,或者投向遠處蔚藍的海麵,或者投向那近處一片巍峨的十九洲大地。


    第十三島名登天,取“一步登天”之意。


    傳聞從人間孤島來求道的修士,一旦過了此島,便可得道成仙。


    傳送陣發出幾道光芒來,見愁等六人出現在了陣法之中。


    左流一步邁出,還有幾分小興奮:“這還是我第一次出十九洲大地啊!”


    如花公子站在後麵翻了個白眼。


    除卻左流之外,剩下的幾個都是見過世麵的,見愁也算是從人間孤島而來,早見過了登天島的模樣,所以神色平和。


    她看向了謝不臣:“當初師尊的傳送陣出了差錯,我們隻被傳送到了斬業島,登天島上的陣法到底是哪一座我並不清楚。”


    謝不臣並未看她,聞言隻是點了點頭。


    這周圍鐫刻著的陣法不少,一半是從西海廣場上來,小半是從望江樓、望海樓之中出,還有極少數的一部分來自於大能修士,多半屬於建好了隻用過一次就荒廢掉的那種。


    如果沒有他們這一行人的話,扶道山人留下的陣法也在此列。


    一身青袍,手持長劍,謝不臣在幾座陣法當中走看了一下,便停在了一座已經被泥土蓋掉一半的陣法前麵,道:“這一座便是了。此傳送陣損毀不算很嚴重,半個時辰就能修繕好。”


    “這麽久啊?”


    左流頓時咋舌。


    謝不臣並不介意他的無禮,隻笑道:“若有大能修士在此,或許一刻便能修複好,不過我修為微末,隻好花上加倍的時間了。”


    他這樣一說,端的是禮貌又大度。


    這一來,左流倒是一下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話來。


    好歹是個流氓,沒想到這一會兒就被忽悠住了。


    見愁心底哂笑一聲,隻覺得左流雖自詡流氓,可心思還太單純,便要開口為他結尾,沒成想,遠遠地,竟然有一聲悲憤的叫喊聲隱約傳來:“竟然是你!”


    眾人都聽見了,一下回過頭朝著遠處看去。


    很遠很遠的一塊小礁石上,似乎站了幾名修士,似乎發生了什麽爭執。


    天空之中遊弋著幾道法寶毫光,大約也是看熱鬧的。


    不知怎地,見愁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卻又說不上到底是哪裏聽過。


    她的靈識還無法到達那麽遠的地方,隻看向了其他人。


    如花公子手一拍紙扇,竟然直接拔地而起,朝著那邊飛去。


    “有好戲看了,反正謝道友修好傳送陣也需要半個時辰,我先去看看。”


    “我也去看看!”


    左流眼前一亮,連忙一拍大腿,竟然也跟著去了。


    夏侯赦看了那殘破的傳送陣一眼,一語不發地直接走到了遠處,找了塊還算幹淨的石頭,直接盤坐下來開始調息。


    “封魔劍派慣出脾氣火爆之人,倒還沒見過這樣陰鬱的。”


    陸香冷望著夏侯赦的身影,這麽念了一聲。


    有關於夏侯赦的謠傳太多了,也沒誰知道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她不再多想,隻對見愁道:“聽聞這附近多有修士采了新的東西,便在十三島上出售,我也正好趁此機會去周圍轉看轉看,說不準能收到幾味需要的藥材。見愁道友可要同去?”


    半個時辰於修士而言,雖是一眨眼就過去,可畢竟去了人間孤島之後,便再不會有得到修界種種材料的機會。


    他們雖已經在昆吾便做足了準備,可多一手準備總是無患。


    隻是見愁聽了陸香冷的話,卻搖了搖頭,看向了謝不臣。


    此刻,他正一甩袖袍,引來一陣狂風,將填在陣法縫隙之中的泥土盡數除去,露出那些複雜的線條來。


    “謝道友在此修複陣法,總要有人照看著,卻是不能走了。”


    這話裏有深意。


    陸香冷隻一個閃念間,便已經明白了當中的利害關係。


    她也看了謝不臣一眼,自也是想起了一鶴殿中被隱瞞的一些信息,當下,她隻對見愁微微一笑,略一頷首:“那香冷先去了。”


    見愁點了點頭,目送陸香冷朝著登天島另一頭行去。


    那邊有幾個修士站著,似乎正在交流,這是登天島上常見的情況,多半是新得了什麽東西,要售賣出去。


    眾人都走了,原地也就剩下見愁與謝不臣兩個人。


    看似不大的陣法,實則也有兩丈餘寬,涉及到空間傳送,其複雜程度更是超乎想象。


    謝不臣從袖中取出了一把以靈犀角做成的匕首,匕首尖那小拇指蓋大小的地方上,乃是一塊深墨色。


    見愁走了過去,仔細一看,那其實並不是一塊墨點,而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陣法!


    複雜的線條勾勒在犀角匕首的尖端,細致又密集,所以乍一看就像是一塊墨點,將犀角匕首的尖端也染黑。


    製作陣法需要匯聚天地靈氣,但如果純以修士個人之力來布陣,還沒布下陣法便已經累趴下了,所以修士們需要借助外物。


    靈犀角鐫刻陣法凝聚靈氣,製成刀筆劍等物,都可代替修士向每根陣法線條之中灌注靈力。


    旁人的靈犀角法器或許顏色深灰或者黑白不均,謝不臣手中的這一枚靈犀角匕首卻是顏色奇異的紫灰色,更別說尖端那鐫刻繁複到了極致的陣法。


    雖不很通陣法之道,可見愁已經一眼看出這靈犀角匕首來曆不凡了。


    謝不臣持著這一柄匕首,在陣法線條之上深深劃了一道。


    他沒回頭,卻彷佛看穿了見愁在想什麽,道:“此匕首名為白夜,乃是隱界之中所得,為陰宗陣法宗師白玄元嬰期刻陣所用之器。”


    見愁挑了眉,垂眸便看見了他穩得沒有一絲顫抖的手掌,準確地在陣法之上拉出了更多的線條來。


    偶爾,他會伸出手去,將白夜匕首劃出的石屑拂到一旁去。


    她沒有說話,彷佛對謝不臣能看穿自己的想法,半點不驚訝。


    謝不臣唇邊掛了幾分微笑,地麵上有潮濕的泥土氣息,還有獨屬於海上礁石的那一種奇異的冷腥味。


    “劃——”


    又是一條,澹澹的靈光在匕首所劃過的地方流淌,又深深地隱沒入了地麵之下。


    “你不與他們同去,隻在旁邊看著我,是怕我在傳送陣中動手腳嗎?”


    “謝師弟本事通天,連地縛這等殘忍困殺之陣,都可隨意指點人布下。”微微一笑,見愁踱步來到他身邊,“現在難得有可親眼見謝師弟布陣,不是什麽冒牌傀儡,見愁又怎能來觀摩一二?”


    “……”


    謝不臣手中匕首一停,終於還是慢慢抬起頭來,看向了站在自己麵前的見愁。


    她臉上帶著近乎雲澹風輕的笑意,彷佛說著一件不關己的事情。


    左三千小會之時,謝不臣並不在場,所以未能親眼目睹帝江風雷翼之事。


    隻是小會是何等轟動之事?


    謝不臣曾在西海邊停留一段時間療傷,早從旁人言語之中聽聞了有關於見愁的一些事情,近年來帝江骨玉的消息也就殺紅小界那一次有過。


    前後一聯係,他便知道,那在殺紅小界之中,與顧青眉針鋒相對、破去了地縛陣,且重傷顧青眉奪走帝江骨玉之人,到底是誰了。


    “劃——”


    沉默良久,謝不臣終於重新低下頭去,一匕首從陣法之上劃過。


    光芒乍現,又瞬時隱沒。


    “當時我並不知你也在小界之中。”


    見愁歪了頭瞧他,眉眼低垂,動作不疾不徐,盡管俯身朝著地麵,可一舉一動都是貴氣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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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活成他這樣也是挺有意思。


    見愁忍不住笑了,搖頭道:“幸好你不知。”


    看似平澹的話語裏,藏著難言的驚天動地。


    謝不臣看向地麵之上最後的一處斷缺的地方,隻一匕首劃過去,匕首尖上的陣法旋轉起來,將周圍的靈氣凝練成一條線,隨著匕首劃動的軌跡將斷裂的陣法複合。


    一道金光閃過,整座陣法都發出了嗡鳴之聲。


    他收了匕首,起身來看她。


    這熟悉的眉眼,依舊透著幾許溫婉之意,隻是藏在溫婉之下的,卻是強大、強硬、乃至於強橫。


    一顆強者的心。


    這是他不曾認識的見愁。


    幸好他不知……


    澹澹一笑,謝不臣隻道:“你說得不錯。”


    見愁於是一聲冷笑。


    若他知道當時在隱界之中的乃是她,即便無法確認她身份,隻怕也是寧殺錯,不放過。


    區區地縛之陣哪裏夠用?


    他會用上周天三十六極殺陣,確保她在裏麵死得幹幹淨淨。


    “隻可惜,現在知道,已經遲了。”見愁幫他補了一句。


    她隱在笑意之下的,是濃濃的嘲諷。


    謝不臣眼底,卻一片的溫潤淺澹:“還不算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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