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桃已競妍。


    茂茂桃林之中,男子白衣勝雪,以草為席,席地而坐。男子身前,是一張素琴。琴雖素,雕工卻是極為精細,梅鶴之畫,栩栩如生。


    男子撫著這張琴,眼光灼灼,指尖滑過秦角的“禦”字。突然間,他笑了。顏如舜華,片片翻飛桃瓣之下,宛如謫仙。


    淺笑低眉,輕抬雙臂,調弦。輕攏慢撚,纖指在以千年蠶絲為弦的弦上跳躍,輕慢的節奏,纏綿悱惻,訴盡男子與人衷情。琴音悠揚,在花間穿梭。


    “師父……”


    一道急切的聲音傳來,然而,男子舞在弦上的指,始終不曾停下。


    “師父……不要……再彈了……”


    男子被突然出現的人從後方緊緊擁住,琴音斷絕,原本帶笑的眼眸此時卻冰冷異常,“放開!”


    舞千弦身形一僵,“師父……”


    “閉嘴!”男子厲聲喝道,“不要叫我師父,你不配!”


    話落,男子身形一閃,反身,脫離舞千弦的雙臂,抱琴,絕塵而去。


    舞千弦看著空空的雙臂,晶瑩的淚滴自他完美無瑕的臉頰滑落,“塵霄,我們,就不能回到以前麽……”


    舞千弦永遠都忘不了初見塵霄時的場景,那人的笑,那人的動作,那人的琴音,早已深深烙在他心中。


    那時,舞千弦還不是舞千弦,他叫沐無落。


    沐無落在他十歲那年,家裏慘遭山賊殺害。


    小小的沐無落,緊緊地抱住母親渾身是血的身體,無助地被困在眾人之間。無處揮灑的淚,布滿整個臉龐,狼狽不堪。


    “大哥,這小子長得倒是挺好的,把他殺了多可惜,賣小倌店吧。定值錢!”


    而沐無落,在那人的手剛碰上他時,就一口狠狠的咬了上去。


    “啊!”那人吃痛,把沐無落粗暴地甩到一邊,抽出自己的大刀,“臭小子,老子剁了你!”


    沐無落此時仿佛骨架都碎了一般,渾身疼痛不止,想逃逃不了,隻得眼睜睜地看著那把血淋淋的刀向自己砍過來。


    閉上眼,他想,可以見到母親了吧。


    沒有麵對死亡的恐懼,隻有見到母親的滿足。


    但,並沒有想象中的痛,隱約之中,他似乎聽到琴音。


    沐無落疑惑地睜開眼,淚水朦朧之中,他看到自己麵前飄著一件白衣。


    使勁擦幹淚水,他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人。


    男子著一襲白衣,纖塵不染。白色袖袍在迎麵的風中翻飛,滿頭青絲倚風而舞。眸眼帶笑,絕顏失他色。


    那一刻,沐無落幾乎以為,他見到了神仙。


    “我是塵霄……”


    低沉而又慵懶的聲音自他耳邊傳來,沐無落仍是呆著。


    後來,塵霄又說了什麽,沐無落都沒有聽到。回過神後才發現,他已被塵霄帶入桃林穀中,並成了他唯一一個弟子。


    “從今天開始,你便不再是沐無落,是我塵霄之徒,舞千弦,懂麽?”


    自此,他便成了舞千弦。


    他曾問過塵霄,為何要叫他“舞千弦”,他覺得,這名雖好聽,卻太女氣。為此,當時塵霄取笑他的愚昧,並向他解釋了名的由來。


    “操千琴而後曉聲,我是想讓你懂得,成功,並非一蹴而就。即如舞斷千弦,唯此造詣。”


    他當時似懂非懂,卻也知道,他的師父,是要他努力。


    於是,塵霄教他武功,他便用盡心思去學,隻為與那人,有個並肩的高度。


    塵霄也曾教過他琴藝,他說,“你可知,聞樂是一種享受,讓人得到放鬆,卻也是蠱惑人心、操縱人為玩偶的最好的工具。”


    於是,他也知道,塵霄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絕音公子”,而最動聽的樂,是他馭人最狠的術。


    塵霄也曾問過他,“你知道我的身份後,怕不怕?‘


    他搖了搖頭,看著塵霄帶著邪魅的笑的臉,撲在他懷中,傻傻地說,“不怕”。


    其實,又怎會不怕,隻是當時堅信,他的師父,不會傷害他。


    而隻比他大了六歲的塵霄,隻是摸了摸他的頭,笑,不置可否。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當年還是孩子的他長成了少年。慢慢的,他便懷疑塵霄是否操縱了他的思想。不然,為何他一見到塵霄就心跳加速,或者,想要將他擁入懷間?


    後來,他就明白,那是愛。


    他問過塵霄什麽是愛,隻記得塵霄當時沉默了許久,“唉,是你能為對方付出一切的感情。”


    那時,他就想,若是師父要他的命,他也會給。那麽,這算不算愛?


    但,還未等他來得及明白,塵霄就已經向他證明,什麽是愛。


    他懂了,原來,愛是會讓人心痛的。


    那天,他像往常一樣在竹屋中做好飯菜,坐在門前的木椅上,靜等塵霄回來。


    塵霄回來了,很晚,他已經睡意綿綿了。然而,在看到師父身後站著一個出塵的男子後,他慌了。


    心跳的很快,卻不同於心動的節奏。


    “他是誰?”他聽見自己很平靜地問。


    “我是禦顏。”


    “他以後就住這裏了。”


    兩道富帶磁性而又清冷的聲音響起,他愣住了。隨後,踉踉蹌蹌的一個人,逃入漫漫桃林之中。


    背倚桃樹,頹然地坐在地上。他看著薄暮夕陽,想著師父剛剛說的“他以後就住這裏了”,第一次,心裏很痛。


    他明明記得塵霄說過“你是我特殊之人,桃林穀才可任意進出,若是他人,一入即死”。那現在,是不是那位叫禦顏的男子,也是他的特殊之人?


    他感覺,心被狠狠地扯著,痛。


    後來,舞千弦便日日待在桃林,隻為不看見塵霄和禦顏;再後來,桃林裏也待不下去了,到處可聞塵霄的琴音和禦顏的笛音。隻能縮在木屋角落中,屏息。


    這種日子直到很多天才結束。


    這天,他練完武正打算回屋時,卻發現塵霄獨自一人坐在桃林中,呆呆地看著一張琴出神。


    他是認得那張琴的,可以說,琴上紋,他都無比清晰。


    琴,是禦顏送給塵霄的,上麵的“禦”字也是禦顏刻的。


    但,琴是他做的,冰蠶四線是他找的,梅鶴之畫亦是他雕的。


    那張琴,他準備了很久,打算在塵霄生辰那天送給他。怎知,半途撞到禦顏,禦顏便挑破他對塵霄的感情,又說他配不上塵霄。於是,他便把琴托付給禦顏,讓禦顏交給塵霄。並對此事不聞不問。


    “師父”,他走過去,“禦顏呢?”


    塵霄沒有像以前親昵地摸他的頭,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走了。”


    那時他看著塵霄,心中不知是喜還是憂。


    禦顏走了,他很開心,他和塵霄又能回到從前了。可,他的師父,卻是再也沒有笑過。


    直到有天……


    “千弦,我今日要出穀,你好好在穀中待著……”


    塵霄就這樣走了。


    他看著塵霄離去的背影,跟了上去。


    他那時,明明看到塵霄在笑,而能做到這一點的,隻有禦顏。很擔心,塵霄一去不返。


    舞千弦的擔心沒有錯。禦顏還有一個身份,便是鬼未閣閣主。


    以前就聽塵霄說過,鬼未閣和孤月堂有著世代恩怨,至於那是什麽塵霄也不清楚。隻是先祖遺願:凡是鬼未閣的,殺無赦!”


    但他卻沒有想到鬼未閣竟如此卑鄙,以情為誘。自古以來,有幾人能逃過情。


    舞千弦躲在暗處眼睜睜地看著塵霄倒下,禦顏不戰而勝。


    舞千弦不知道,塵霄是何時中的毒,。就像禦顏不知道,舞千弦又是如何用樂殺的他。


    抱起塵霄,簡單的驅毒方法已不能作用;若帶塵霄求醫,他“絕音公子“的身份勢必暴露。到時,更是凶險無疑。


    最後,不知是出於他的私心還是無奈,他選擇了一個最蠢的辦法,交合。將毒過渡至自己身上。


    他知道塵霄不會原諒他,卻沒想到,塵霄那一刻,是真的想殺了他。


    他的脖子,此刻就被掐在塵霄手中。原本白皙的臉已漸漸變得青紫,可他的眼睛,卻始終看著塵霄,“師父……“


    他痛苦地喊著塵霄,最終,塵霄放開他,給他下了一個讓他崩潰的定義,不再理他,離去。


    他看著塵霄決絕的背影,嘴中湧出一股腥甜。他的師父,把禦顏要殺他的事忘了,卻惟獨記得,是他——他的徒弟舞千弦,把他的心上人,殺了。


    自那以後,塵霄對他以冷相待,而他卻始終不離其身。夜間,更是為解塵霄身上之毒,而忍受塵霄的謾罵以及嘲諷。


    於是,一段師徒之情便成了世間禁忌之戀。


    “師父,你開門啊,出來吃點東西……“舞千弦站在門外,哀求道。


    裏麵傳來塵霄冰冷的聲音,“滾,我不想看到你!“


    拍門的手滯了滯,舞千弦放下手,苦笑,“那,東西我放在門外,你,記得吃。”


    說完,舞千弦便捂著胸口,朝桃林走去。


    塵霄打開門,看著石階前冒著熱氣的飯菜,微微失神。


    夜,慢慢降臨。


    舞千弦走進塵霄的木屋,沒有任何懸念地,整個屋子都是漆黑一片的,他借著記憶,一步步地走到塵霄所處之處,顫抖的手指顫抖的手指,搭上塵霄飄逸的衣帶。


    “慢著!”塵霄阻止他的動作,“今晚,我很累。”


    舞千弦眨了眨眼,拉開塵霄抓住他的手的指,不為所動,竭盡力氣去挑逗塵霄。


    血氣方剛的男兒,怎經得起一陣陣的挑逗。很快,舞千弦便被塵霄壓於身下。


    塵霄捏著舞千弦的下巴,嗤笑:“早知你這麽淫蕩,當初我又何必救下你!”


    舞千弦呆呆地看著黑暗中僅存的輪廓,兩眼無神,回答,“是麽?那麽,你後悔了?”


    “後悔?哈,”塵霄輕笑,“你值得麽?哼,你還不夠資格!”


    不夠資格?舞千弦閉上眼,塵霄粗暴相待,讓他明白,他在塵霄眼中,什麽都不是。


    這場無關愛的欲,對於塵霄來說,是一種解脫;對於舞千弦來說,卻是一種折磨。


    舞千弦費力地支起身子,掌燈,看著塵霄的睡顏,蒼白的臉色浮上一層欣慰之色。


    最後,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回到自己的木屋。


    清晨,黎明第一縷陽光走進木窗,舞千弦被迫從床上忍著疼痛起來,端坐調息體內正要發作的毒素。


    這毒名為斷腸草,那毒若是一點點的植入人的體內,在此過程中不會有任何大礙,但若過多,便會對人體造成無以複加的傷害。


    舞千弦體內的毒越積越多,身子也每況愈下。


    是時候走了。舞千弦想。


    “師父……”舞千弦敲響塵霄的門,卻是一個女人開的門。


    淩亂的頭發,褪至鎖骨的衣裳,肩上青紫的咬痕……


    舞千弦麵無表情地越過她,走進屋內,看著他深愛已久的塵霄。


    塵霄此刻已是半裸著上身,長長青絲飄蕩在胸前……唇邊是女子特有的口紅。


    舞千弦想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但地上淩亂的衣服以及塵霄的狀態卻在一遍遍地提示他這個殘忍的事實,


    終於,舞千弦放下所有奢望,平靜地看著塵霄。


    “你真的很我。”淡淡的語氣,聽來確是讓人心慌。


    而塵霄,沒有任何表情。


    “如果,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會不會,給我機會?”


    “不會!你殺了禦顏!”


    “不!是他先……”舞千弦大叫一聲,他多想把當時的情況說出來,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在塵霄對禦顏的愛和塵霄對他的信任之間,他不敢下賭注。他怕他一旦告訴塵霄,塵霄就會用一種厭惡的眼光來指控他“說謊”,他也怕,塵霄那麽愛禦顏,若他知曉禦顏對他是虛情假意,他一時想不開怎麽辦。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說。


    千言萬語,最後化為一句,“師父,你保重,我,我不會再讓你見到我……”


    “是麽?終於肯走了麽?”塵霄低著頭,指尖撥弄著胸前的發絲。


    他的話,有著深深的懷疑。


    舞千弦是真的沒想到塵霄竟如此不相信他,可笑的是,他到最後還是為著塵霄想。


    不願留在他身邊,隻是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為他做的事而讓他察覺真相,怕他傷心,怕他後悔。


    隻是,現如今看來,倘若他現在就死在塵霄麵前,塵霄恐怕,也不會多看他一眼吧。


    “師父,保重……”


    “站住,解藥給我!”


    舞千弦扶著門框,他知道塵霄是何意。塵霄自醒來後發現自己內力不對勁,就懷疑是他下藥。可塵霄哪知,那是禦顏下的毒還未被清除幹淨的原因。


    “我沒有下藥,你好好調養,就夠了。”


    話落,便不顧一切的走了。


    若他回頭看的話,便可以看到塵霄伸在半空的手,似在挽留。


    他沒有回頭看,所以他也不知道。


    舞千弦一路昏昏沉沉地下山,期間又毒發過一次,而這次,他沒能夠挺下來


    他是被凍醒的。抓走他的人見他不醒,采用一種極端的方式——將他放在冰水中泡了整整三天三夜。在此期間,不斷有大夫出入。


    舞千弦無奈地看著綁著自己的粗大鎖鏈,苦笑,沒想到他最後竟坑在自己的容貌上。


    不知道,塵霄在做什麽。他會不會,擔心自己呢?


    不對不對,舞千弦搖搖頭,瞬間把這種可笑的想法從腦中趕走,塵霄美香在懷,況且又對他恨之入骨,豈會擔心他……


    “年輕人,”這時,從門外走進一位衣著華麗卻無比俗氣的女人,身上濃濃的脂粉味撲鼻而來,舞千弦嫌惡地皺起眉頭。


    他很討厭這味道,那個女人,身上也有這種味道。


    “嘖嘖”,女人無視舞千弦的怒瞪,手指摸上他光滑的臉龐,“連皺個眉都這麽好看,也不枉我費盡心思把你弄醒。既然醒了,給我接客,到時候,少不了有你的好處。”


    “接客?”舞千弦疑惑地看著她。


    “哈”,女人鄙夷的看著他,“給我裝無知,你真當我不知你後方傷口從何而來。既然有過經曆,想來調教起來也不會太難。”


    說完,女人便風騷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舞千弦這才知道自己被帶到什麽地方。


    他該想辦法逃出去……


    等到身體有了好轉的時候,他試圖掙開鎖鏈,結果毫無作用。


    白皙的身子在鞭笞之下,血肉模糊。他緊緊地咬著出血的嘴唇,好看的麵容因非人的懲罰而扭曲。


    皮鞭一下下地抽在他身上,整間黑暗的房子皆是令人心寒的鞭與空氣相觸的聲音。


    “臭小子,你敢跑,老子抽死你!”


    一道惡狠狠聲音傳來,舞千弦睜著朦朧的雙眼,看著手上自己用指甲刻上的“塵霄”二字。


    默念著,這個名字,仿佛能給予他力量,讓他支撐下去。


    後來幾日,舞千弦學乖了,他極力的配合“倚月樓”的人,就在大家對他放鬆警惕的時候,他又繼續逃。


    “快,抓住他……”


    舞千弦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又再次裂開,鮮血染紅了白色的薄衫,白中點紅,仿若罌粟之花。


    而那些路人對此漠不關心,他們不想招惹上倚月樓的人。


    一心想要逃出來的舞千弦,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到塵霄;而塵霄也沒想到他真的會碰到舞千弦。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不顧身後人的追趕,舞千弦呆呆地看著眼前熟悉的人,所有的委屈都化作濃濃熱淚,浸透衣裳。


    “臭小子,還敢跑”,那些人追上來,把舞千弦死死的按在地上,“給我打,別把人打死就行!”


    “嗯……”棍子重重的打在舞千弦身上,他卻毫無所覺,仍將目光投注在塵霄身上。當塵霄再次留給他一個決然的背影之後,眼底,是前所未有的絕望。


    舞千弦聽到了,他聽到那個女人在塵霄身邊說“霄,那不是你徒弟嗎”……嗬嗬,霄阿,叫得多親密,想當初,他這樣叫塵霄的後果可是挨了塵霄一個巴掌。


    是嗎,不配做他徒弟?不配叫他名字?不配留在他身邊?


    嗬嗬,原來他什麽都不配……


    那麽,就這樣,就這樣也可以啊,哪個人,是不會在乎的啊……


    “啊!”舞千弦悲痛,他趴在地上,張嘴,便向自己的手上咬去。


    鮮血淋淋,一塊肉便被他這樣活生生地咬了下來。


    “倚月樓”的人把他帶回去。而舞千弦,便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木偶,任人擺布。絕望的眸瞳,毫無生氣。


    漸漸地,舞千弦便成了聞名全城的頭牌小倌。


    “師父,你為什麽,不救我呢?”


    舞千弦血肉模糊地站在塵霄麵前,空洞的聲音一遍遍的控訴塵霄的殘忍。


    塵霄看著他,想否認,他不是不救他,隻是想給他一個教訓而已。塵霄解釋,可無論如何,嘴唇似被封住了般,開不了口,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舞千弦走向黑暗,血,一路延伸。


    似乎,還能聽到血的滴答聲……


    千弦……


    “舞千弦!”塵霄大叫一聲,被熱汗浸濕的內衫提醒他虛驚一場。


    然而,夢中的場景似是真實存在過般。塵霄躺下,想安慰自己舞千弦會沒事,可那日他被人打得事實又浮現於腦。


    “霄”一個女人推開門,“又做噩夢了?”


    自那日回來之後,塵霄便是每夜半夜驚醒。


    塵霄擺擺手,“憐畫,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憐畫麵露難色,“霄,你知道,若我此次仍是完璧之身回去,那群老家夥是不會放了我的……”


    憐畫是有任務在身的,便是生下塵霄的後代。上次她下藥引誘塵霄並未成功,後來塵霄對他她又一直冷冰冰的,別提有什麽近身的機會了。如今,她任務還沒完成,回去指不定會受到什麽懲罰呢。


    “西城龍廟之下”,塵霄綁好自己的頭發,“顧影,在等你。”


    “你……”憐畫吃驚地看著他,拿著衣服的手微微顫抖,“你都知道?”


    而塵霄,早已閉目。


    憐畫也知道這已是塵霄的極限了,若換做他人,早已死在他的琴樂之下了。她趕緊收拾好東西,走出門後,又想到了什麽,折了回來,對著窗邊的人大喊,“後日午時,鬼未閣閣主約您在桃林穀後山相見。你自己小心,我找我愛人去了!”


    鬼未閣閣主?塵霄蹙眉,他這麽些年遊於世外,倒是將某些事給忘了。看來,也該解決了。


    而塵霄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還能在見到禦顏。


    兩日之約到期,塵霄早早地來到後山,見這素未謀麵的鬼未閣閣主。


    “你便是鬼未閣閣主?”塵霄看著那人的背影,記憶中的某人與之相契。


    那人轉過身,犀利的眼神直逼塵霄。


    塵霄的眼底閃過一抹異色,竟是禦顏!


    “你果然沒死。”


    “你沒死?”


    兩道聲音,個中感情,個人知道。


    塵霄質疑地看著他,“禦顏,你是鬼未閣閣主?”


    禦顏笑,反問,“難道與你相約的還有他人?”


    話落,禦顏走近塵霄,冷笑,“毒解了,你就不關心你心愛的徒弟的死活了麽?”


    塵霄疑惑地看著他,不解。


    “你果然忘了……”


    禦顏從懷中拿出一顆藥丸,趁塵霄還在發愣之際,迫他吞了下去。


    上次禦顏約塵霄出來時,塵霄毒發,禦顏想讓塵霄保留他好的一麵而死,便讓他吃了一顆藥,讓他忘記他鬼未閣閣主身份以及他對他下毒的事。如今這顆藥丸,便是當日那藥的解藥。


    塵霄很痛苦,他的腦中亂七八糟的。但,漸漸地,某些記憶慢慢地浮現在他腦海。


    禦顏對他用毒,舞千弦出現,舞千弦殺禦顏……


    “知道麽?你徒弟為了你,把你身上的毒都過渡到他身上了呢……”


    原來,舞千弦他夜夜索求隻為替他解毒;而他,卻是每夜說他淫蕩,說他賤……


    “還記得那把琴麽,那也是你心愛的徒弟做的呢,不過是被我刻上字了呢……”


    原來,他最喜歡的琴也是他做的啊……


    “聽說,他現在可是頭牌小倌呢,如此銷魂的身體,你說,他撐得下去嗎……”


    “閉嘴!”塵霄抽出手中的劍,直刺禦顏要害。


    一招一式,決不留情。


    而塵霄沒想到禦顏竟躲也不躲,當劍刺進禦顏的心髒時,他有一瞬間的失神。


    “塵霄”,禦顏開口,聲音荒涼,“知道嗎,我們都很可悲。第一次相遇,你問我我愛你嗎,我在想,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呢?可之後,還是不自覺地被你吸引。之後,我又查明你的身份,知道你是“絕音公子”,便想著,要是我能利用這段感情的話,我就可以殺了你。可我沒想到,我自己設的局,卻是我自己跳進去了,你根本,就不愛我,就是喜歡,你也談不上。你的眼中,從來隻有你的徒弟……”


    塵霄跟禦顏待在一起的那些天,塵霄確實很開心。可他卻不知道,他開心的原因不是因為跟塵霄呆在一起,而是因為他每天談的,是舞千弦。


    “看,塵霄,你是不是很可悲?而我呢,也是的。人常言,在單向情感中,先愛的一方,絕對會輸。上次本可以一劍殺了你,可潛意識裏又不希望你死;而這次,我本可以不讓你恢複記憶而利用你的,可偏偏,我不甘心,我用我餘生在我和舞千弦之間下賭注,結果,嗬,你看,輸得一敗塗地。”


    “待我死後,你便取了我的心頭血,以血為藥引,配以冰山雪蓮,毒,便可解……”


    ……


    “倚月樓”的生意越來越好,越來越多的人都慕“舞千弦”而來。


    老鴇忙著數錢,小倌忙著接客。突然,一段不急不緩的樂音傳入,響徹每個角落。


    大家麵麵相覷,最後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快捂耳,是‘絕音公子’!”


    塵霄不知何時來到倚月樓大廳,手不離琴,所到之處,血流成河。白色衣袂,風華絕代。


    當塵霄找到舞千弦時,手中琴弦如數盡斷。


    “千弦!”


    塵霄紅了眼睛,他一手揮開舞千弦身上的醜陋男人,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白皙的身子布滿鞭痕,新的,舊的……慘不忍睹……


    “千弦!”塵霄跑過去,擁住他,聲音盡顯急切,“千弦,我是塵霄啊,你看著我,看著我……”


    懷裏的人沒有什麽反應,一雙眸子,暗淡無光。好一會兒,他才微微偏過頭,露出一個荒涼的笑。


    “塵霄?塵霄麽?”舞千弦搖搖頭,“不會,塵霄他不會來的,他說他恨我,他不想見到我,他恨不得我消失啊……他怎麽會來……不會的……”


    “千弦……”


    “你知道麽?”無千弦抬起自己的左手,上麵有一道深深的疤,“看到這個疤了麽,這裏,曾經寫著塵霄……”


    “可是呢”,他嗚咽著,“那一天,我親耳聽他說我咎由自取,說我不配……”


    “若是,當年他沒救我,就好了,就不會,這麽痛了……”


    “下輩子”,舞千弦終於看到塵霄似的,“塵霄,我再也,不要遇見你……”


    “不!不可以”,塵霄沙啞著聲音,“千弦,我不準,聽到了嗎,我不準……”


    “為什麽,明明……”


    “我……自一開始,我喜歡的,便是你。”


    “是麽……”舞千弦問著,卻閉上眼睛,放在塵霄身上的手,也慢慢滑落。


    眼角,是未幹的淚痕。


    相傳,那天“絕音公子”血洗“倚月樓”


    桃林穀。


    “千弦……”塵霄撫摸著舞千弦的臉頰,“都快一年了,你睡了這麽久,也該醒了吧……快點醒,好嗎……”


    一滴晶瑩的淚滴在舞千弦緊閉的眼眸上。許久,他好看的眉眼,竟有了鬆動之狀……


    塵霄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二話不說,對著那人的唇角,吻了上去……


    紅帳暖床,一室春色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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