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在縣衙的書房裏向李斯和陳囂談他回到蘭陵的打算。荀子說:“我次此回到蘭陵,隻想做一件事。這件事情,就叫以政裕民。”


    陳囂問:“老師,什麽叫以政裕民?”


    荀子解釋說:“蘭陵是個窮困的地方,加之大旱三年,期盼衣食溫飽,這是蘭陵百姓的最大願望。而我等既在蘭陵掌管政務,就應當讓蘭陵的百姓不僅僅有溫飽,還要成為楚國最富有之地。”


    李斯聽了興奮地說:“是嗎?”


    陳囂說:“老師從來不說大話,您今天的話可有點讓人不敢相信。像蘭陵這樣一個窮地方,怎麽能說富就讓它富起來呢?楚國最富有的地方在雲夢澤,在淮水兩岸,那裏是魚米之鄉。蘭陵能比嗎?要我說,讓蘭陵百姓能夠溫飽,也不是那麽容易。”


    荀子問李斯:“你以為如何?”


    李斯說:“使蘭陵富足的確不易。讓蘭陵溫飽的辦法,還是有的。”


    荀子說:“用什麽辦法,你說說看。”


    李斯說:“老子主張減少人的欲求,就能治理好國家。墨子的辦法是,盡可能節儉。宋子也講過一個辦法,是‘寡欲’。”


    陳囂不滿地說:“啊,減省一點,少吃一點,就這些辦法呀?那讓老師下一道令,蘭陵的百姓必須實行節儉。標準是,每天隻許吃一頓飯,還不許吃幹糧,隻許喝稀湯。一家人隻許穿一件衣服,住一間房子。娶媳婦不許舉辦婚禮,隻要把媳婦領到家裏就行。辦喪事,隻要把人埋進土皿就行……”


    荀子打斷陳囂的話:“你讓李斯繼續說。”


    “我說的都是前輩先生的辦法。還是聽老師的吧!”李斯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陳囂也說:“老師!還是您說吧!”


    荀子說:“李斯剛才講的那些都有一定的道理。墨子惶惶然憂慮天下的財物不足。所以,墨子倡導‘節儉’,老子和宋子倡導‘寡欲’。但是,我在稷下學宮的時候說過,隻靠節儉,人人都穿短衣、束桑麻、吃粗糧、喝白開水,能讓人富足起來嗎?能生長出更多的粟米來嗎?隻靠寡欲能生出更多的桑麻來嗎?沒有粟米,缺少桑麻,莫要說富足,溫飽也難以為繼。要讓墨子來治理國家,那隻能是讓百姓每日愁眉苦臉地穿


    著粗布衣服,吃著粗劣的粟米。”


    陳囂問:“老師!那該怎麽做呢?”


    荀子說:“人生來就有欲望,饑了要吃飯,冷了要穿衣,累了要休息,喜好得利而厭惡損失,喜好榮耀而厭惡恥辱。這種生來的欲望,無論是君王還是百姓都是一樣的0”


    陳囂與李斯點頭稱是。


    荀子繼續說:“人不僅僅有這種生存的欲望,還有追求享受的欲望。吃飯希望有肉食,穿衣希望著絲繡,行路希望有車馬,還希望家裏有財富積蓄,等等,人的這種欲望,窮年累世永遠也不知道滿足。當政的人,應該如何對待這種欲望呢?不是要想辦法製止,而是要善於利用人的這種欲望。要撞響大鍾,敲響大鼓,吹響竽笙,彈起琴瑟,以滿足人對音樂的欲望;要雕金琢玉,精刻木器,繡製五彩華美的衣服,以滿足人對服飾的欲望;要用精肉細糧、五味芬芳的食品,來滿足人對飲食的欲望。要鼓勵百姓,為滿足自己的欲望而勤勞爭利。”


    陳囂問:“老師!假如這樣,人惡的本性豈不是更加膨脹了嗎?”荀子說:“所以,在鼓勵人為滿足欲望而爭利的同時,還要用賞罰來懲戒人心,節製人的欲望;倡導禮義,把墨子的‘去欲’改為‘導欲’,把宋子的‘寡欲’改為‘節欲’。要讓人們有節製、講禮義地爭利。”李斯說:“老師,孔子說,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孟子把追求利益的人說成似乎盜賊。君子應當隻講義,不講利。”


    荀子說:“這話不對。義和利是人的兩種需求,所以,我主張,義利相兼,二者應當兼而有之。不過應當把義和利的位置擺正。先義而後利者榮,先利而後義者辱。一個國家,義勝利者為治世,利克義者為亂世。國家掌權的人所要做的,不是扼殺個人利益,而是要倡導社會正義,君王重視了義,那麽義就能夠勝過利;君王重視利,那麽利就要勝過義。”


    陳囂說:“老師,人都說為富不仁。人一富裕了就沒有了良心。”荀子說:“不對。不富不能養民心,衣食足而知榮辱。沒有吃的,每天餓著肚子;沒有穿的,赤裸肉體,還能顧及榮辱二字嗎?”


    李斯與陳囂都感覺老師講得好,比孔子、孟子、墨子、宋子的辦法都實際可行。


    陳囂感歎地問:“老師,您怎麽想出了這麽多好道理來呢?”


    荀子說:“我的道理是蘭陵的百姓告訴我的。開源節用,這是富國富民的根本之路。墨子講節儉,還是對的。各級官府,要節省百姓用血汗換來的錢財。而如今的世道卻不是這樣,他們加重搜刮以奪取百姓的財物,加重田地的賦稅以奪取百姓的粟米,加重集市的稅收以阻擋貨物的流通。不僅這樣,還故意挑剔,伺機欺詐,玩弄權術,顛倒是非,敗壞社會,百姓們已是深惡痛絕。”


    陳囂說:“是呀!如果不是我們來得及時,那兩個遭受冤枉的農夫和商人就被縣丞殺了。”


    荀子告訴弟子,今而後,他要在蘭陵這塊富饒而又荒蕪的土地上實行新政。他說:“蘭陵是我的希望,是我的未來,是我要用行為書寫的一部大書,我要以我全部的精力,把它書寫得精妙、美好!”


    李斯和陳囂一同向荀子表示:“老師!您寫吧,弟子跟隨您!”


    荀子說他已經寫好了一些條款,這些條款就是蘭陵要實行的新政。讓李斯和陳囂把它們抄寫在木簡上,公布出去。並且要逐條逐款地講給百姓聽。


    陳囂問荀子:“老師,這些新政我們知道就行了,還用給百姓講嗎?”荀子肯定地說:“要講,一定要講。”


    陳囂心中仍然疑惑,喃喃地問:“老師,孔子堅決反對晉國趙鞅鑄刑鼎,將法律條文刻在鼎上讓百姓知道,還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1


    荀子解釋說:“過河要標明河水的深度。標不明,過河的人就要陷進深水之中。治民必須要講明法令,講不明,百姓當中就會出現混亂。令行禁止,王者之事畢矣。1為政者行令,就要首先讓百姓明白什麽事情應當做,什麽事情不應當做。所以,不僅要講,還要反反複複,不厭其煩,讓人人明明白白,記在心中。”


    李斯與陳囂按照荀子的要求,把荀子寫的《告示》寫在木簡上,懸掛在大街的牆壁上,一字一句地講給百姓聽。


    縣衙的事情安排妥當之後,荀子帶領李斯和陳囂乘著敞篷馬車緩緩行進在珈水河邊,尋找他們前次已經看到的水源。行進間,荀子看見一道清水潺潺流出,立即命令:“停車!”與李斯、陳囂一同沿清水向上步行走過沙灘,攀登山崖,曲曲彎彎,在山窪處望見一片長湖。荀子很有興致地說:“這裏就是前次我們發現的珈水源頭,百姓們叫抱犢崮。蘭陵的地勢北高南低,若沿著山勢開一條水渠,向西南方向引出去,就可以灌溉千畝良田。”


    荀子要李斯回去立即請水工到此勘察。待今秋農事過後,征調徭役,破土動工。明春就會水到渠成,不愁播種時天旱無雨。


    忽然,遠處傳來“咚咚”的聲響。荀子問:“這是什麽聲音?”陳囂說:“像是伐木的聲音。”


    “看看去。”荀子帶弟子循聲而去,隻見一片密林中,兩個人正在揮舞刀斧伐木。伐木者正是那個被荀子從刑場上救下來的青年農夫阿仲和他的兄弟阿季。他們望見荀子,丟下刀斧,慌忙跪下,呼喊:“荀老爺!……”


    荀子嚴肅地問:“你們沒有看見本縣出的告示嗎?”


    “小人看到了。”


    “上麵寫的什麽?”


    “小人不識字。”


    荀子心頭一震,又問:“你知道在草木生長的季節,刀斧不準入山林嗎?”


    阿仲誠實回答:“小人聽人說過。”


    荀子責問:“為何明知故犯?”


    阿仲解釋說:“老爺,我兄弟阿季就要娶媳婦了。窮人家娶親不容易,要給新娘蓋房子。梁檁到哪裏去買?就是有賣的也出不起錢呀!所以,就到這山林裏來……”


    荀子說:“法律是治國的利劍。不教育就誅殺,是官員的過錯。教育了而不實行,是百姓的罪過。你明白嗎?”


    阿仲急忙伏地磕頭:“荀老爺!念小民家有老母,急切盼望阿季完成婚事,請老爺開恩。”


    阿季也伏地連連磕頭:“請老爺開恩!”


    荀子說:“法行天下,不偏不倚,不因你有老母而不治罪,本官要依法懲處。”


    阿仲與阿季不知道荀子要如何懲罰他們,再次磕頭呼叫:“荀老爺開恩丨……”


    荀子說:“我罰你兄弟二人守看這片林木至秋末,不許再有人砍伐樹木。你兄弟二人有何說辭?”


    阿仲、阿季磕頭感謝,甘願受罰。


    一個衙役騎馬趕來,見到荀子,急忙跳下馬來稟報:“荀老爺,令尹自都城來到蘭陵!”


    春申君突然來到蘭陵,讓荀子感到意外,急忙帶弟子李斯和陳囂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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