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被上訪事件弄得焦頭爛額之際,省裏派下來調查建設局副局長趙建偉跳樓自殺的工作小組兩天前悄無聲息地撤離了,給出的大致結論是,趙建偉在擔任市建設局副局長期間,經濟上存在不小問題,跳樓而死是畏罪自殺,咎由自取。


    大家都明白,趙建偉肯定是有問題的,但還可以肯定是不止他一個人有問題,調查組為何不深挖一下,把貪官們一個個都繩之以法給c城的老百姓一個交代呢?


    市長張福友還穩坐著釣魚台,趙建偉一跳下來,民間就有兩種輿論,一種是這回張福友跑不掉了,上麵一查,他肯定得玩完;一種則稱這下張福友可以高枕無憂了,趙建偉一死不知帶走了多少權錢交易的秘密,保全了多少濕了鞋子的人。現在看來還是後一種輿論預見的問題更為深刻,上麵的調查組低調撤離,就給人一個明確的信號,張福友的後台硬著呢,想扳到他門都沒有,看著吧,他可能還要升官,就是所謂的那種“帶病升遷”。麵對官場中這種怪現象,大家都在揣著明白裝糊塗,踢“死狗”的人多的是,可要是叫你往那些“活狗”身上踢兩腳,很多人都會擔心,狗沒踢著,反倒可能被狗咬得遍體鱗傷。


    這就是中國官場存在的現實,也可以稱之為潛規則。潛規則誰不知道啊,就是你知我知我知,但你不能去打破,否則,潛規則沒有被打破,你倒是被碰得頭破血流了。


    省調查組走了不到半個月,市委書記李正東在一次市委擴大會議上再次上嚴厲地提出了c市幹部隊伍腐敗問題的嚴重性,說趙建偉跳樓又是一次血淋淋的教訓,我們c市的幹部隊伍到底是怎麽了?!在李書記的質問下,與會的大大小小的官員們都麵麵相覷,張福友坐在主席台上也麵露尷尬之色,一時間場麵很是沉悶。如果說c市老百姓還有一點可以安慰的話,可以說是市委書記李正東帶來的信心,他人比較正直,也比較務實,抓了不少實事,來c市兩年,沒什麽負麵傳聞。但他身體不好,又是外地調入,沒辦法控製張福友這樣樹大根深的地方實力派,在c城老百姓的印象裏,這位正直的市委書記很多時候是被老謀深算的張福友架空的。


    輪到張福友說話的時候,他卻避重就輕,指責趙建偉的自殺是很不負責的行為,在全市造成了很壞的影響,告誡全市廣大幹部要引以為戒,堅決杜絕類似事件發生。他特別強調指出,為防止群眾集體上訪再次造成惡劣後果,決定將市信訪辦遷出市政府大樓,今後要嚴厲阻止各類上訪者在市政府門口聚集,公安部門要加強監管力度,一旦發現上訪者聚集在一起,要對領頭者進行嚴肅處理,直到法辦。


    “我們再也不能容忍這種無政府主義的行為擾亂政府機關正常的工作秩序了。”張福友似乎有點痛心疾首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明白人一聽就知道,這政府大樓裏最怕群眾上訪的就是他張福友。也不知道有多少次群眾的上訪是針對他而來的了,如果不是他有很硬的後台,張福友也許早就去蹲監獄了。


    這次市委擴大會議之後,果然市府大樓前上訪的群眾就看不到了。雖然我很痛恨張福友這樣的官僚,但他那種霸道式阻攔一切上訪群眾的做法卻無意中把處於水深火熱中的我給救了出來,也是夠滑稽的。


    那天上午,我到劉局的辦公室交了檢查材料。劉局忽然對我說:“這事暫且就到此為止了,你先忙別的事情吧。”


    我吃了一驚,還以為耳朵聽錯了,但這句話的的確確是從劉局口裏說出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我還在那裏發著愣,劉局有點不耐煩地對我揮了揮手,我趕緊退了出來。


    回到辦公室,王海娜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意,對我說:“你的運氣真不錯,以後潘生強他們不會來上訪了,市裏對上訪者已采取強硬措施,誰來鬧事就抓誰。好了,你也不必為那件事操心了。”


    我沒有說話,心想,看來市裏一定是有了比較大的變動,我竟然得以輕鬆地從這個泥潭裏解脫了,是有點幸運,這些天來我的腦袋都快要爆炸了,前前後後想了很多,但我沒想到的是,事情就這麽突然了結了。真有絕處逢生之感,俗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有時想多了還真的沒什麽用。


    但我懶得搭理王王海娜,我陷進去的時候,她屁股一扭不管不問,現在沒事了,我何必來接受她這廉價的關心?通過這件事,我也看透了這個女人的本質,不是什麽好鳥,跟她沒什麽好說的,但畢竟是我的頂頭上司,我以後多加小心就是了。


    王海娜見我還在生自己的氣,也知趣地沒再說什麽。人與人之間有時就隔著那麽層薄紙,一旦捅破就沒有意思了。


    日報社的小邱嗅覺也很靈敏,知道事情過去了,就打個電話來給我賠不是,我不接到他的電話還好,一聽到他的聲音我就無名火起,質問他早幹什麽去了,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現在倒來討便宜,說完我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總之,這件事對我傷害很大,我感到我的好心和善良被人出賣了,這種傷害使我開始檢討我以前的所作所為,考慮著以後在機關裏混,是不是要把心放狠點,把城府弄得深一點,這樣才能有效地保護自己,不再陷入那種尷尬被動的處境裏去。


    年底局裏事情特別多,什麽春節文化活動安排了,新年音樂會籌備啊,還有農村文化建設考核、局機關幹部考核評比等等,千頭萬緒,一樣一樣都要我們去著手做。工作上累點沒關係,端了這碗飯,就要幹這樣的活,這原本很正常,但讓我感覺鬱悶的是,自從那起事件之後,劉局明顯對我疏遠了,我對局裏許多事情越來越不知情,局年底在外麵的迎來送往劉局也不再叫我參加了。除了在辦公室埋頭寫稿子之外,我陷入了一種被孤立的境地。


    失去領導的信任在機關裏是很致命的,幾乎意味著你沒有希望了。我已痛苦地感到了這一點,我能從遇到劉局看我的眼神和跟我說話的語氣中,感覺到一種冰冷的東西,就是說,我這個名牌大學的研究生如果說一開始還激起劉局這樣的領導起用我的一些熱情和虛榮心,那麽到現在尤其是發生那起事件之後,在劉局眼裏,我這個研究生已大大地貶值了。


    好在沒幾天,局裏安排我作為考核組成員員之一到下麵縣區進行農村文化建設年終考評。我想,也好,到農村去走走,總比呆在沉悶的機關裏生悶氣強。自己可以借這個機會到廣闊的農村裏去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也把淩亂的思緒好好理一理。


    考核組由馮局長帶隊,第一站到的是e縣福平鎮,由e縣文化局的一位副局長和文藝科科長陪同著,車子行駛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這是一個風景如畫的小鎮,山上翠竹青青,茶園遍地,房屋都是依山而建,青磚黛瓦,錯落有致,掩映在青山綠水之間,讓人感覺到了人間仙境。這裏的空氣特別清新,好像從沒有受過一點汙染似的,抬頭看天空發現都是藍得很徹底。我想,生活在這裏的人都應該多活上十年二十年的吧?我真想麵對著那母親懷抱般寬厚的大山,盡情地喊上幾嗓子,好釋放一下自己鬱悶的心情。如果自己就像陶淵明那樣隱居在這個地方,讀書寫作,忘掉俗世的煩惱,還有機關裏那些俗套和糾結,做一個徜徉於山水之間的自由之人,何不快哉?我為自己這麽點年紀就有了退隱思想感到好笑,不過,說實話,進機關的時間雖然才幾年,但我感覺心態已有些老了。


    令我想不到的是,就在這神仙居住般的環境之中,機關裏那一套又撲麵而來了,想躲都躲不掉。我們剛在福平鎮政府下車,書記和鎮長就熱情迎了過來,將我們考核組的幾個成員引到會議室,泡上好茶,散上中華煙,各色水果早已擺了一桌。下麵鎮上的這些小官僚別看都是坐地虎,但心裏都明白,上麵來的這個考核那個檢查的,都得罪不起,要是把這些上麵來的爺們得罪了,給你打個低分,什麽合格優秀先進拿不到不說,自己頂上的烏紗帽也得跟著搖晃。這才是最重要的,因此,我看到的都是謙恭甚至是討好的笑臉。


    上午是聽匯報,都是報喜不報憂。下午實地看了幾個村,這個鎮經濟比較發達,茶葉生產是我們的經濟支柱。看的這幾個村算得上是該鎮文化建設弄得最好的,設施比較齊全,老年活動室、圖書室、乒乓球室等一應俱全。但我發現一個令我啼笑皆非的細節,在一個村的乒乓球活動室裏,球拍上的那層包裝用的薄膜還沒有撕去,顯然是為了應付我們的檢查才買的。老百姓們到底享受了多少這樣的文化設施,就是一個很大的未知數了。


    讓我感到更為滑稽的是,我們這隊人馬正在檢查,沒想到迎麵又碰上一隊人馬,馮局認識那個領頭的,就走上前去跟他熱情地握手,經介紹才知道是市愛委會來村裏搞衛生大檢查的。難怪到了年底,基層的老百姓見到各類檢查考核組頭皮就發麻,說是鬼子進村了,誰還不明白啊,這檢查那考核的,都是到基層來打秋風混吃混喝的,臨走的時候還要讓當地政府孝敬上大包小包的土特產,滿載而歸,何樂而不為?


    重頭戲在晚上的酒桌上,鎮政府派出了最強的陣容,書記、鎮長、副書記、副鎮長若幹人等都披掛上陣,輪番敬各位考核組成員的酒。菜是當地最有特色味道最好的菜,酒擺出了五糧液,一頓胡吃海喝,我就感到頭有點發暈了,但我還是在模模糊糊地自嘲著,我這個樣子真像個日本鬼子,啥事也沒幹,隻是跟在別人後麵人模狗樣地到處轉了轉,然後就在這裏白吃白喝,難怪老百姓要罵娘。


    酒喝到一半,鎮長和書記們開始輪換往那邊輪換敬酒了,我們下午遇到的市愛委會一幹人也在這個酒店擺了一桌。幾番往來,我看見書記和鎮長的臉已被酒精刺激得像豬肝一樣發紫了。心想,都說這鄉鎮工作是上麵千條線,下麵一根針,單就是年底應付這名目繁多的市縣檢查考核組就夠他們受的了吧?不過,這鎮長書記們真的能喝,每人大概都灌下去一斤多白酒,這也算是“酒精”考驗了吧?


    晚上九點左右,喝得醉醺醺的一幹人等乘車返回c城。我靠在車窗邊,醉眼朦朧地看著山路邊不斷閃過的萬家燈火,心裏忽然掠過一些憂傷,但確切地說,更多的是悲哀的情緒彌漫在我的心間,我感覺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正被飛馳的車輪帶到一個不知名的模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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