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像蘇蘇,是一個八麵玲瓏,不管遇到什麽事都能大事化小的人。


    我嘴笨,發生任何事,我都會行動快過這張嘴。


    所以,我拿了點紙錢,一張張撕開,扔到火桶裏。


    這煙霧熏人,特別是眼睛,一直往外冒眼淚。


    蘇寒點好蠟燭,陪著我一塊兒燒紙。


    “哆啦姐,一直欠你一句謝謝,她也好,我也好。”蘇寒很冷靜,眼裏沒有過多的悲傷。


    當然,我知道並不是他沒有孝心。


    這跟孝心無關。


    “她,怎麽去世的?”煙霧熏人,一開口,嗓子有點癢癢的。


    蘇寒表情沒有什麽變化,低著頭:“她瘋了,瘋死的。”


    扔紙的手一滯,眼睛熏得難受。


    最後沒控製住,往後挪了一點。


    抬了抬頭,剛好再次看到瀟瀟的照片。


    “瀟瀟是我見過最知冷知熱的女人,也是我見過最活在自己的世界的女人。”我偏頭看著蘇寒,“你知道我對她第一印象是什麽?是好奇!我好奇氣質這麽尊貴的女人,為什麽還那麽任性。懷孕了任性抽煙喝酒燃香料,養貓……”


    她這人,對外人事事妥帖,事事心裏明了。


    但是對自己,卻是事事放縱,任性,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她很孤獨。”蘇寒又重複了一遍這話,“你是唯一一個去宅子看她的人,盡管不是每一次都很愉快。但她清醒的那幾次,是真心熱情的。”


    難免想起,從第一次敲開那棟黃顏色房子大門,看到瀟瀟的時候,那種震驚。


    以及,她眼裏的喜悅。


    盡管,也有因為我跟著餘焺的緣故,但她終究是開心的。


    “為什麽瘋?”我無奈地看著蘇寒,“那個小姑娘呢?”


    蘇寒眼裏一閃而過一層悲戚:“她把我的錢,全部拿走了,去找了一個能給她安全感,能讓她後半生無憂的男人……”


    心裏一沉,我不明白年輕姑娘到底都是什麽毛病,拿錢當抵感情。


    不知道是不懂愛情,還是太過現實。


    不懂愛情的珍貴,太過在意物質。


    當時我還以為,這小姑娘跟著蘇寒,唯唯諾諾,總是愛他的。


    但我想,再愛他,也不會願意跟他風餐露宿。


    “沒關係,本來是我不夠好。”蘇寒自嘲地苦笑一下,“我無法為他遮風擋雨,沒辦法給她穩定和幸福。”


    “年輕的時候要什麽穩定?”我也笑了笑,“穩定什麽?二十出頭,名車豪宅?還是歌舞升平酒肉池林?”


    蘇寒沒料到我忽然這麽大性子,愣了一下,不知道怎麽開口。


    “對不起,哆啦姐。”蘇寒居然主動跟我道歉,“可能她跟你的價值觀不同,你們追求的東西,也不一樣。但你別生氣,也別怪她好麽?她是個好姑娘。”


    這句話一說,我就傻掉了。


    我自以為是地覺得自己的觀點是對的,但是我似乎輕易地就否定了別人。


    “她……怎麽瘋的?”我又看了墓碑一眼,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有沒有什麽遺願?”


    “嗬……她啊……”蘇寒眼裏添了無奈,“她養了一群野貓,整天含著旱煙,跟它們玩鬧……”


    他的語氣裏,不失寵溺。


    就像寵一個小姑娘一樣,在說著這話。


    我看著墓碑上的照片,難怪,我看到的第一眼,就覺得眼熟。


    我以為隻不過是瀟瀟年輕時候的照片而已,但現在我突然恍然,這瀟瀟年輕的時候,跟蘇寒之前帶來見我的那個小姑娘,有幾分相像。


    心裏怦然。


    終於明白蘇寒為什麽拚了命都想擺脫瀟瀟,不肯跟她一起回去。


    終於明白為什麽蘇寒不願意讓瀟瀟跟王總在同一個房間,所以,寧願把貓犧牲掉,也要護著瀟瀟。


    這些糾葛和變了形的感情,讓我有些接受不了。


    “蘇寒,人我已經看過了,她是個懂得世事的人,在另一個世界不會孤獨的。”漫天的煙火氣息讓我不願意接受,覺得不現實也不安。


    他把手裏的紙都扔到裏麵,拍了拍身上的灰:“其實,她是個小姑娘。哪是什麽懂得世事的人。”


    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看著蘇寒,他的眼睛已經紅了一大圈。


    “那……”我如鯁在喉。


    “既然你來過了,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樁心事,謝謝哆啦姐。”蘇寒笑了一下,“之前的年齡,是我說了謊,對不起。其實我才十六歲,以後路還長,哆啦姐,以後我們或許會見麵的。你是個善良的人,這一點,從一開始我就很想告訴你。所以,你會幸福的,相信我!”


    他說完,退後一步,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卻下意識地看了墓碑上的瀟瀟一眼。


    她在笑。


    或許,現在這樣,對她來說真的是解脫,不是遺憾,也不是痛苦,而是一勞永逸地解脫。


    以後,她再也不會因為俗世的紛擾而心煩。


    我想,她是清醒的,隻是她不願意清醒而已。


    她是不知所措,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生命是什麽?


    生命就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走掉的人已經走了,留下活著的人,不得安寧。


    瀟瀟最終,還是放棄了生命,把所有的遺憾和苦難,留給了蘇寒。


    好在他是個心善而懂事的孩子,並且堅強勇敢。


    我走上前,鬼使神差地,摸了摸他的臉,就像一個長輩,摸著晚輩的臉。


    是心疼,是憐愛,是關切。


    但願能給他一點溫暖和力量。


    我沒有實力去幫到這個少年,在以後的路上。


    唯一能盡的一點綿薄之力,便是現在,跟他好好道別。


    “你也會幸福的。”我摸著他的臉,“你有多勇敢,以後就會多幸福。哆啦姐不能幫到你什麽,但以後我有時間,回來替你看瀟瀟的。走吧,無論你想去哪裏,去你想去的地方,在不傷害別人的情況下,做任何,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保護好自己,別讓任何人傷害到你。”


    這些話,我是替瀟瀟說的。


    就當相識一場,我最後替她做的事。


    ————


    從公墓出去之後,我上了車。


    蘇寒站在原地,朝我揮手,我不忍看鏡子,忍著心酸,不知該怎麽緩解心中的鬱結。


    “哆啦姐,你還好?”扳機看了我一眼,手握著方向盤。


    我驚慌地把頭偏向車窗外,不想把自己的情緒表露在外麵。


    早已經過了把喜怒哀樂懼全都刻在臉上的年紀了。


    “沒事,今天這事兒是個意外,也麻煩你了,我沒什麽朋友,也沒什麽認識的人,所以,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你也不必告訴餘焺。”


    這話我說得很絕。


    也是我真心實意的想法,我並不想,因為這事,生了很多麻煩。


    尤其,我不確定,餘焺的眼疾究竟如何。


    扳機深深地瞥了我一眼:“哆啦姐,你認定是餘總讓你住在宅子的?”


    難道不是?


    這風格不就是餘焺的行事風格麽?


    也之後他,那麽瀟灑,一年半載漠不關心,也從來不會明白,想念一個人是什麽樣子。


    “哆啦姐,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想念的那個人,他也……”


    “你想說,我想念的人也在想我?”我抬起眉毛,忽然沒那麽傷感,覺得有些好笑,“扳機,你想一個人,你會怎麽做?”


    扳機愣了愣,最終開了口:“千山萬水,我也要跟著她。”


    忽然失語,我有些尷尬,似乎不應該問他這個問題。


    回到宅子的時候,元寶歡天喜地地把我迎了進去,就像是很久沒見的妹妹迎著姐姐一樣。


    我摸了摸她的頭:“就是小半天的功夫而已,怎麽這麽粘人!”


    元寶把頭抬高:“我就是不習慣你突然不在家!”


    家?


    這也叫家?


    我從小到大,住過跟多地方,顧家,監獄,酒店,公寓,巴洛克別墅,左家,蘇蘇家。


    哪一處不是冷冷清清?


    甚至,我會覺得,就連顧家,都比這裏好一些。


    至少有人,有煙火。


    做到沙發上,正準備喝口水,桌上多了一隻玻璃花瓶,裏麵散著幾支百合。


    我愣了一下,想起點什麽來。


    長這麽大,我隻收到過一次花。


    拜餘焺所賜,之前賽馬過後,住了院,得了滿屋子的百合。


    床上也好,地上也好。


    本來十八歲的時候,靳辛晁在音樂廣場抱著的那束花,也應該是給我的,但生生,被餘焺掐斷了。


    眼前這一玻璃花瓶裏……


    “元寶,怎麽想起來買花了?”我衝她揚起下巴。


    我不會照顧花草,之前跟餘焺分了手,然後回公寓弄了一些,結果全被我折騰死了。


    元寶張大嘴,突然有些不自然地笑了:“啊,這個嘛,我……我隻是覺得你應該比較喜歡這花……所……所以……那個……”


    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今天有客人來麽?”


    “不不不……沒沒沒……沒有……”元寶驚慌,不斷搖頭晃腦。


    我心裏確定了幾分。


    她越這麽慌亂,我越覺得有貓膩。


    至於誰來過……


    除了他,還有誰,進得了這大門?


    “我對花過敏,把它扔了,扔遠一點,快去!”我使起了性子。


    元寶大失驚色:“那……那個……我……這……這花扔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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