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摩柯二人走到穀陽城外時,遠遠看見城頭上紅、黃、青、黑四色雪狼旗已在勁風中獵獵飄揚。


    雪狼是鐵勒部的圖騰。


    傳說很久以前,在阿壩河南岸最貧瘠的土地上,生活著鐵勒部的族人和凶狠貪婪的雪狼。


    後來,那片逐漸沙化的土地再也無法養活鐵勒部的族人。


    當時鐵勒部的領袖鐵勒震海扛起了雪狼旗,帶著族人一路北遷,所到之處如狼群過境,直到寧州最富饒的踏火原也被鐵勒據為己有。


    再到後來,鐵勒一統寧州十部,踏火黑騎揮軍南陸,勢如破竹,建立橫跨南北的大沅政權。


    可大沅不過二世,便又被武平安趕回寧州,轉為大昊宗屬番邦。


    但無論如何,鐵勒始終代表著草原上最強大的力量。


    鐵勒部也被人稱為是流著貪狼之血的部落。


    寧州三年一次的彩帳大會上,各部首領也會尊稱鐵勒部大汗為“狼主”。


    而神秘的雪狼,卻早已在草原上銷聲匿跡,隻留在了部落薩滿代代相傳的誦歌裏。


    ……


    阿摩柯駕馬緩緩入城,那多南山牽馬走在前麵,為他撥開漸漸圍攏過來的人群。


    這些人大多都是住在穀陽城最外圍帳篷裏的奴隸,他們或許沒有都見過深居簡出的世子,但都認得那匹長著白鬃的踏火馬。


    踏火馬背上這個瘦削白淨的少年,就是他們未來的大汗,是他們未來生活的期望。


    圍觀的所有人都在默默禱告著,期盼世子能夠像他的父親一樣,給他們帶來溫飽,帶來安定。


    這些奴隸所能奢求的,也就僅此而已。


    突然,人群中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伸手指向阿摩柯,用他稚嫩卻明亮的聲音大聲問道:


    “阿媽,那是我們的大汗嗎?”


    孩子身旁的奴隸女人嚇得趕緊撥開孩子纖弱的手臂,緊緊捂住了孩子的嘴。


    阿摩柯卻勒住了韁繩,露出溫煦的微笑,彎身朝孩子伸出了手。


    奴隸女人不知所措,惶恐地看著阿摩柯一動不動。


    那孩子卻開心的抓住了阿摩柯的手。


    阿摩柯手臂輕輕用力,將孩子拉上了馬背,坐在了他身前。


    孩子興奮極了,張開雙臂高呼。


    圍在周圍的人群中不知誰高呼一聲:


    “世子長安!”


    隨之,山呼海嘯般的聲浪充斥在穀陽城的上空。


    “世子長安!”


    “世子長安!”


    ……


    長安,是夷族人最美好的祝願。


    唯有世子長安,在這物競天擇的草原上,鐵勒才會有希望,他們努力維持的脆弱平衡,才會繼續延續……


    穀陽城中心的高坡上,是鐵勒兀耳汗的金帳。


    此刻他正在帳外,看著遠處被萬人簇擁的小兒子。


    他的身後,站著他的大兒子,鐵勒金戈。


    鐵勒兀耳汗對他的大兒子說:


    “金戈,看到了嗎?那是你的弟弟,是你未來要輔佐的大汗王。”


    鐵勒金戈麵無表情,隻是點頭應道:


    “是的,父親。”


    兀耳汗也沒有回頭看他,語重心長地又加了一句:


    “阿摩柯心腸太軟,你我不在他身邊,他會被躲在芒草叢中的毒蛇咬死的……”


    鐵勒金戈依舊隻是沉聲應了一句:


    “父親放心,我會照顧好弟弟。”


    兀耳汗滿意地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他十分清楚這個大兒子的秉性,雖然話不多,卻從來說到做到。


    他也從來沒懷疑過兄弟二人的感情,金戈和阿摩柯是同一個母親所生,他們的母親在生下阿摩柯後就重病去世。


    從那時起,金戈幾乎是天天把阿摩柯綁在背上,直到阿摩柯病情好轉,能夠下地自如活動。


    可鐵勒兀耳汗也有擔心,因為,人是會變的。


    遙遠的南陸剛剛經曆了七年內亂,同袍操戈,手足相殘,比比皆是。


    誰又能保證這些不會發生在草原上?


    鐵勒兀耳汗慶幸自己還沒有老,還有很長的時間考慮該怎樣避免出現這樣的狀況。


    阿摩柯在湧動的人群中緩緩移動到了高坡下,他翻身下馬,隨後抱下馬背上的孩子,遞還到了孩子母親手中。


    在萬千目光的注視下,阿摩柯慢慢走向象征著部落最高權力的金帳。


    此時,十馬部和闊闊台部的首領也從汗王的金帳中走了出來。


    十馬和闊闊台是寧州僅次於鐵勒部的兩大部落,也是五百多年前寧州十部混戰中,除了鐵勒之外唯二保留下來的兩個部落。


    三部貴族之間保持著通婚,幾代之間都有姻親血緣,也是因此受邀參加鐵勒世子的成丁之禮。


    十馬部的首領十馬布達已經喝多了,看著一步步走上來的阿摩柯,醉醺醺地笑道:


    “小阿摩柯都長這麽大了,上次見他,他還沒有馬鞭長咧。”


    鐵勒兀耳汗也笑著回應:


    “你女兒銀花也不小了,該給我家阿摩柯做老婆了。”


    十馬布達一拍腦袋,打了個響亮的酒嗝,皺著眉道:


    “我早就說了要把親事定下來,是你一直拖著,闊闊台生那麽多兒子,就我十馬有個女兒,這就是娘胎裏就該定下來的事。”


    鐵勒兀耳汗拍了拍十馬布達的肩膀說:


    “阿摩柯體弱,也就這幾年才好些,我也是為你女兒好。”


    十馬布達卻還是不甚滿意,嘟囔著:


    “你看,馬上又要把這小子送到……”


    “好了!這事兒今天不說!”鐵勒兀耳汗打斷了他。


    十馬布達一愣,心不甘情不願地又補了一句:


    “不說就不說吧,反正也就三年,我們家銀花也等得起。”


    一旁的闊闊台首領闊闊台熊鬆卻一直沒有說話,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阿摩柯。


    過了好久,才幽幽吐出一句:


    “這孩子的眼睛……可真像他的阿媽……”


    鐵勒兀耳汗聞言一怔,闊闊台熊鬆口中的阿摩柯的阿媽,正是他唯一的大閼氏,也是熊鬆的親妹妹。


    生下阿摩柯後便撒手人寰,卻把那雙清澈見底明如皓月的眸子留在了世間……


    阿摩柯走到鐵勒兀耳汗的跟前,緩緩單膝跪下,鄭重說了聲:


    “父親,兒子來了。”


    鐵勒兀耳汗點了點頭,從肩頭扯下雪狼尾,彎下腰係在了阿摩柯瘦削的肩膀上。


    那一瞬間,阿摩柯感到輕柔的雪狼尾仿佛有千斤之重。


    他知道,這是他不得不去承擔的分量。


    “世子長安,天佑鐵勒!”


    “世子長安,天佑鐵勒!”


    萬人高呼聲再次響徹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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