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初分清濁先,太極兩儀四象衍,由大羅金仙肉身演化的此界,此時才如嬰兒初啼,離長成,還早得很!”


    那禦獸門修士捧出的太古截教之火,烘照得齊休紅光滿麵,他又癡了,雙目一瞬不瞬,直盯著看,如沐朝陽。


    完全忘卻了其他。


    公正鬼對這個反應很滿意,愈發加緊解說引誘,其聲如黃鍾大呂,字字句句,一擊一擊,敲懾心神,“若順其道法自然,至那萬物生發,渡無量量劫,天地之法自主圓融的境界,不知又要過多少萬年……可是,上八門既已尋著此界,他們!哪耐煩等!”


    星星之火自匣中不停播散向四麵八方,如燎原烈焰般猛烈,又如拂麵清風般溫柔,齊休目力所追,不及慎遠,隻感萬事萬物皆因之而雀躍,就連那些卑微於塵埃間的蟲豸敗草,都紛紛由內而外地報以欣喜之情。


    “截道一脈,有教無類,是以披毛帶角、濕生卵化等輩,雷電水火、金石草木之徒,自此而始,皆可得窺大道仙緣!”


    凡火種光芒覆壓之處,本尚混沌的此界靈氣逐漸凝成了道道煙霞,祥雲紫霧彩蘊錦滌,瑞靄氤氳紛紜繚繞,又有天桃天藥,伴著無數繽紛花瓣飄灑墜落,將此方世界改頭換麵,扮得如仙境一般。


    其間傳出隱隱風雷,悠揚鍾磬,清越鶴鳴,流水潺潺之聲,令人聞之安寧喜樂。


    “無窮妙哉!”


    齊休口微張,嘴角帶笑,喃喃讚歎,無限憧憬。


    “哈哈哈!好個無窮妙哉!”


    公正鬼笑道:“大道光華驅蒙昧,先天無極吐清芬!這外來的天地法則第一條,便是如此這般得以大行於世!所以小友你看,那些古蟲古獸、木妖山精等物,有仙緣則可增廣智慧,立祛冥頑,一舉省卻了不知多少萬年的苦熬啊!若他們繼續幹等著此界自原初蒙昧尹始造化演進,那可就不知於何年何月,才能得窺天機了!”


    “是啊……”


    齊休聽罷心有所感,看向遠處密林中的一棵大榕樹,自截教火種布過,那棵樹便起了某種玄之又玄的變化。


    是氣質?還是靈性?


    齊休暫時還辨認不準。


    反正那棵樹陡然之間便超越了旁邊所有林木,其枝條的每一次隨風擺動,開始變得似乎自有其目的般,舉動大異同類了。其挺立的樹幹,此時也朝匣中火種方向微微彎伏,像個人,在誠心誠意致謝一般。


    “原來如此。”


    難怪此界有古獸靈獸之分,若無這條截教一脈的法則鐵律降臨,隻怕他禦獸門,甚至此界其餘宗派,便不會有如此多通曉人性的靈獸堪用了。


    “可惜……”


    可惜眼前這一切都是虛幻之象,齊休瞧了無數熱鬧,但始終和那火種間隔了一層牆,得見其皮,不見其骨,無法感受其偉力真正神妙。


    “小友不必可惜,隻要入我門中,獲得了足夠亙古久遠的生命,一定能待有緣,再度親身得見的。”公正鬼趁機蠱惑。


    齊休住口不答,但看向匣中火種的目光愈發熱切,也愈發貪婪。


    “哎喲!”


    許是火種已燃燒殆盡,其光芒忽然暗澹了許多,那雙臂托著匣子的禦獸門修士似乎頂不住了,開始頻繁變幻法決姿態維持,湧向四麵八方,已不知廣布至何等遠處的仙境神光,亦出現了顫動不穩的跡象。


    齊休心頭頓時湧起無盡的遺憾,以至於痛惜出聲。


    而碧湖宮北邊一艘飛梭上已支起了座白色帳篷,此乃何歡宗之物,一般意味著其正在與別家談判。


    南宮夢攜南宮晃、陳鳶美三人當了先頭兵,隨後陸雲子陸家的另一位元嬰修士陸崆也帶人來了,齊雲一行人又隨何歡宗兩位元嬰老祖以及中行雋、司空壽等進了帳篷。


    此時白山諸家的嘩變隱患已暫時消除,一來畢竟白山還有兩位何歡宗元嬰和中樞高台內五位元嬰存在坐鎮,其餘諸家無人敢真的挑頭造反;二來是這白山與齊雲的議和就在眼前發生,大家於是又心存期待起來,都沒到真正絕望的時候。


    “顧掌門!”


    “掌門!”


    “您怎麽了!?”


    “可是齊雲修士幹的!?”


    在這當口,顧歎一人一劍正好從西邊黑山方向飛來,楚秦眾人頓時大喜迎接,不料待其遁光一落,大家便看出其受了重傷,又紛紛圍攏關心探問。


    “咳!咳咳!”


    顧歎麵色煞白地捂著心口咳出了幾口血,方才抬眼一一掃過楚秦眾人,“十四和甫亭呢?怎麽,還沒回來麽?”


    “他倆一路逃回楚恩城了。”


    闞萱回:“剛傳來的消息,都好好的。”


    “不知摘星閣事後打算怎麽處置他倆。”虞清兒滿臉擔憂:“我就擔心這個。”


    “老祖們都被齊雲一鍋端了,大家四散逃命,能跑回來已是萬幸,摘星閣去自求多福罷!還處置個什麽!”郭澤帶著怨氣說道。


    “現在是誰在和何歡宗談判?”顧歎又看向外邊的飛梭和帳篷。


    “齊雲人唄。”闞萱答。


    “噢,多羅森和法引傷勢恢複得如何了?帶我去探望他們。”顧歎又支撐著往外走。


    “哎呀,您這一身的傷,先把自己給顧好罷。”


    見他堅持要去,闞萱和虞清兒隻好趕緊一左一右攙扶住他,慢慢往多羅森和法引養傷之處領。


    代掌門一回來,本憂心不已的五千楚秦修士頓時好像有了主心骨,凡顧歎經過之處,紛紛向其行注目禮。


    “阿彌陀佛。”


    多羅森傷重,法引傷輕,便在多羅森床邊擱了個蒲團,邊打坐療傷邊看顧一二,見顧歎活著回來,法引情緒也有些激動,起身致意招呼。


    “哎!”


    都是負傷之人,兩人相互把臂支撐著,同聲唏噓了一番,然後在眾人勸說下雙雙坐下。


    “齊雲人其實未追,但我當時就被化神手段帶到了一點,已受了重傷,飛到半路就支撐不住了,是以耽擱了些時日。”


    楚紅裳和蔡淵最後決定將自己放歸,還是當白山一份子,但必須暗中向齊雲南楚傳遞情報。


    命令雖是楚紅裳下的,但大約是蔡淵的意誌,為了取信白山一方,楚紅裳還親自下狠手,給自己弄了個不大不小的真實傷情。


    就這,顧歎已大感僥幸,在他們麵前千恩萬謝過了。


    至於以後如何兩麵周旋的事,隻能以後再說了。


    反正虱子多了不愁,能在此番驚變中活下來……暫時活下來已是喜出望外了。


    “對了,我半路上還遇見過燕沐雲,他回來了嗎?”


    又把展劍鋒、宋仲謙等人叫來討論了會兒局勢,顧歎才想起來問道。


    “沒有,燕沐雲和古熔都沒回來,上午古鐵生還來我家陣中問過。”


    郭澤答:“不過古鐵生好像不怎麽焦急的樣子,古熔與燕沐雲有筆生意在做,白山和九星坊諸家都知道點風聲,想來他倆應該是趁機另尋地方了結去了。”


    “除此之外,各家金丹雖還有不少人沒返回碧湖宮,但也都和十四叔、甫亭師叔一樣,選擇在外滯留不歸了。”闞萱補充:“這段時間漸漸有傳回消息的,也有音訊全無的。”


    “嗯。”


    顧歎沉吟起來。


    當時情況,齊雲那位執法峰刑座主明顯沒難為金丹修士的意思,化神不下手,齊雲其他人又未追擊,白山各家金丹估計都能活下來。現在這些人要不是和熊十四、熊甫亭一樣躲藏在外,要不是趁機遠揚萬裏,幹脆做從此不回此是非之地的打算了。


    但燕沐雲在自己眼前憑空消失,這事兒委實又有些詭異蹊蹺,看他當時言談舉止,不像和古熔有默契的樣子。


    自己這身傷……


    畢竟是與燕沐雲同行一段路後又折回去見完楚紅裳弄的,最好能和提前和他通個氣,省得到時兩邊說辭對不上……


    顧歎正思忖著,大周書院巡察使的那艘碟型飛梭又回到了碧湖宮上空。


    這次,齊雲執法峰主事荊山守陪著姬羽梁聯袂出現,兩人也一齊進了帳篷。


    “不行!”


    帳篷裏很快傳出何歡宗男性元嬰的厲喝之聲,應是對方的要求觸怒了他,“司空師兄雖不在,但我白山派已立下誌願,境內從此不再受爾書院管轄!遑論任你書院插手祭祀大事!”


    “姬羽梁!拉來齊雲派幫忙也不行!這沒得商量!”


    “交人?司空師侄乃摘星閣主,我白山更不可能交人!”


    好像是姬羽梁和荊山守為人祭之事,要白山這邊交出摘星閣主司空壽,被何歡宗男性元嬰嚴詞拒絕了。


    “在黑山那邊,我軍真的敗得如此之慘麽?”展劍鋒聽罷問道。


    “嗯。”


    這消息瞞不住,顧歎點點頭承認。


    “那我們還不低頭?”


    “是啊,還等個甚!?”


    “這仗本就沒法打了啊!”


    白山風氣素來欺軟怕硬,再說向齊雲派低頭又不丟人,楚秦眾人頓時七嘴八舌地抱怨起來。


    你們問我我問誰?顧歎隻能抬頭看向天邊那頂帳篷。


    說話間,裏麵劈裏啪啦正好交上了手,帳篷白布隨即四分五裂,何歡宗兩位元嬰似乎吃了虧,死保著中行雋和司空壽等一行人逃回了白山大陣之中。


    “荊山守!你敢下來,試一試我白山此陣麽!?”


    何歡宗女性元嬰躲在陣中衝荊山守叫板,剛才應是敗在了那位齊雲執法峰元嬰後期主事手裏。


    摘星閣押陣金丹趕緊在各家軍陣之中飛竄,逼令各就其位,一副還打算硬挺此遭的樣子。


    現在楚秦陣中隻有郭澤一位金丹不帶傷能行動自如的,他隻好一臉晦氣地領著展劍鋒等人又出去了。


    “兩位道友,此事不了,書院律法何行!?”


    荊山守朗聲答道:“不談黑山與碧湖宮之爭,你家在我齊雲南方比鄰之地行使人祭邪術,我齊雲執法峰老祖也無法坐視!現在回頭還來得及!隻要交出摘星閣首惡,再將石柱上四位金丹屍身發還各家收殮,先把此桉了結就好。否則我家老祖一到,眼前這數萬人性命,恐都難保!”


    “桓師弟!當年之事,我知你也有冤屈處……”


    姬羽梁也向中樞高台裏的桓成喊:“不過那已是昨日雲煙了,你速勸穿黑的那位密宗邪修法相現身,我要問他一些事!”


    果然那白袍劍修桓成是大周書院跟腳,顧歎聞言,心中暗暗記下備用。


    “呸!”


    何歡宗女性元嬰隻隔空啐了一口,當做回答。


    就啐的這口壞了事,荊山守和姬羽梁、南宮夢、陸崆四位齊雲元嬰身後忽有一人現身,其不過一方臉無須,五官威嚴些的普通中年人模樣。


    但何歡宗兩位元嬰和諸白山金丹看到後,都麵色大變。


    齊雲執法峰座主刑銑,他竟又追殺到此!


    “刑老祖,你……”


    何歡宗女性元嬰說話都變得有些顫聲,實在是之前在黑山的那一尺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驚怖,“你與我白山各安其界,不好麽?”


    她已服氣,再不敢奢望黑山了。


    郭澤把寶貝飛劍抱在懷中,縮在楚秦陣中,腦子一片空白,眼前隻有黑山時的那道尺影,那彷佛就是一道無法抗拒的烙印,除畏懼之外,再無任何想法。


    其餘白山金丹,俱和他一般的惶惶不可終日。


    刑老祖第二次出手的話便是毀滅再臨,陣破之時,就是大家身死道消之日!


    “書院於我齊雲,素來於執法事務上相互幫扶,人祭犧牲,太傷天和,我自無袖手旁觀之理。”


    刑銑親自作答:“爾等隻需……”


    他說到‘隻需’二字,後麵接的要求還沒來得及提,突然天邊的長庚星,光芒大現!


    白山之主又回來了!


    還是老一套,二話不說,星柱照頭就打。


    “恭迎聖尊!”


    白山數萬修士終於有了主心骨,頓時又狂喜歡呼起來。


    “賈長庚!”


    饒是刑銑,這回也被氣到了,一指點住星光,厲喝質問:“你如此死皮賴臉,難道一點都不顧忌身份麽!?”


    “我管你的!”


    這次數萬白山修士都聽到了聖尊大人那少年人賭氣般的稚嫩嗓音,“若想徹底爭出個勝負,便入我山中來啊!我怕你又不敢!”


    不獨這位白山之主,摘星閣那盞油燈也再度分出一縷青煙,司空宙縹緲到隻能看清隱約輪廓的法相虛影也回來了!


    他伸手一撈,從高台中樞撈出四杆杏黃小旗,然後投入白山大陣四角。


    郭澤、展劍鋒等陣中之人隻覺天光一暗,整個楚秦軍陣便陷入到了彌散著陰冷蝕骨的灰色濃霧之中。


    同時整個白山大陣的靈力運轉路線,也好像因為這四麵旗子加入而發生了極其玄奧的變化,身處陣中,反不明其真麵目了!


    “各安其事即可!”


    司空宙朗聲又命,然後將法相獨自降於陣前,回手一指,“哈哈!諸位道友,何人敢入我陣中一試?”


    “你們!”


    南宮夢見狀,氣得柳眉倒豎,“你們這群白山蟑螂!”


    ……


    齊休那邊,截教火種終於徹底熄滅,那位禦獸門修士收起空匣,回身對其餘八人一禮,然後和他們說笑起來。


    “嘖!”


    齊休遺憾不已又意猶未盡地砸了咂嘴,他能感受到,自此以後,此方世界就已發生了極為深刻的變化,氣息上也越來越蛻去原初混沌的荒古之意,而更近似自己肉身所處的現實了。


    當然,隻是近似而已,還是有很多不同的。


    “哈哈,小友別急,這才第一條天地法則呢!”


    公正鬼順著他思路笑道:“你再看!”


    這時,那位青蓮劍宗修士已和禦獸門修士換了個位置,他也取出一匣,慢條斯理地解除封印,逐漸微微露出和截教火種氣息迥異的另一種火光來。


    “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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