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淩從醫院趕過來,身上的白大褂都忘記脫了,上樓就見跪在臥室門口的單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氣,走了過去,也沒打擾跪著的人,抬手敲門走了進去。


    臥室裏安靜異常,這氣氛壓抑的展淩都有些透不過氣來,這兩爺孫也是夠倔強的,一個躺在床上閉目假寐,一個直挺挺的跪在床邊,似乎誰也不肯讓步。


    他擦著祁尊身邊走了過去,給老頭換了一瓶藥水,輕咳了兩聲,開口道:“祁爺,今天感覺怎麽樣?胃腸道有沒有感覺不舒服?”


    老頭輕輕搖了下頭,眼皮都懶得睜開。


    展淩瞥了眼祁尊,長歎了口氣,對著老人說道:“祁爺,您這是幹什麽呢?怎麽一醒過來就收拾人呢?是因為這群孩子太吵了嗎?還是因為..尊和沫冉的事?”


    老頭總算是願意睜開眼睛了,眼神嚴厲的直視著展淩,艱難的出聲道:“丫頭,怎麽樣..”


    “沫冉的身體啊,您放心吧,我給她開的藥,她已經堅持吃了一年多了,身體調理的還不錯,再繼續吃一段時間,應該就沒問題了..”


    老頭很激動,急切的從嘴裏發出兩個字:“-能-懷?”


    這問題讓展淩在腦袋裏快速的轉了幾個彎,如果說能懷的話,老頭肯定又會天天盼著沫冉懷上,這樣會給她造成很大的壓力。


    他心念一閃,回道:“能懷,不過,需要好好調理個兩三年的時間。”


    老頭如今這個樣子如果調理的好的話,最多也就能活個兩三年的光陰,所以他也就這麽說了。


    隻是,他沒想到老頭竟然敏銳的察覺出了他的用意。


    老頭抬起枯瘦無力的手敲打著胸口,拚命的喘息,展淩急忙把一旁的氧氣罩拿過來,準備給他戴上,卻被他費力的拍開了,憋了半天的力氣,終於費力的從嗓子眼兒裏發出一段比較長的話來:“是老子,隻能活..兩三年了吧..”


    “您想多了,怎麽會呢,您當過兵,身體底子好,稍微調理一下就好了...”


    不善於撒謊的展大醫生,僵著語氣解釋著,再次瞥了眼祁尊,隻見他眉睫低順,本來麵色無波的,忽然眉頭一皺,臉色發沉起來,


    “放屁..”老頭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張伯和展淩萬萬沒想到的是,本來這是一個善意的舉動,卻因為展淩這個善意的謊言沒有成功,反而讓老頭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就更加急切的想要看見祁家留個後才能安心。


    “出去。”祁尊忽然眼眸一抬,也出了聲,語氣和眼神都透著絲絲寒意。


    展淩表情一僵,貌似自己越幫越忙了,本來還想說兩句什麽來補救的,可是這兩爺孫可都不是好糊弄的主啊,隻能長歎口氣,閉了嘴。


    臥室裏再度安靜下來,老頭就是不叫祁尊起來,因為先前張伯開臥室門的時候,從他的方位剛好看見那丫頭也跪在門口,那丫頭看見祁尊跪在屋內,以對那她的了解,老頭就耍了這樣一個心理戰術,他知道想要勸自己這個混賬孫子改變心意幾乎不可能,那麽,隻能從這個丫頭著手了,丫頭一句勸,估計能頂他千百句。


    祁尊背對著門口,他是完全不知道沫冉也陪著他跪著,若是知道豈會讓老頭耍這種心眼兒?早站起來就走了,估計心一狠,除非參見老頭的葬禮,以後再也不會讓沫冉來老宅了。


    但他知道不能這麽做,沫冉一向孝順,她會自責會愧疚。


    這一跪,從三點多一直跪到了吃晚餐的時間,臥室裏還是這麽僵持著,白姨伺候老爺子吃了飯,看老爺子這個樣子,就是誠心想要體罰少爺的,白姨也不敢多嘴,收拾了餐具低著頭就出去了。


    門口跪著的人兒也一動不動的兩三個小時了,跪的臉色發白,額頭上都冒冷汗了。


    白姨看著實在心疼,想要去拉一把吧,但一看這丫頭背脊挺得直直的,跟少爺一個倔強法,是絕對不會聽勸的,再加上,明明老爺子躺床上剛好能看見門口跪著的人,這關門開門進進出出的,老頭都沒做聲,就讓小兩口這麽跪著,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實在不好多嘴說什麽。


    整個老宅變得異常壓抑起來,幾個保姆把一大群孩子引到了後山果園裏玩兒去了,張伯安排人把以前祁新住過的別墅收拾了一下,準備把孩子們以後移到這邊來住,


    所有人都悶不吭聲的忙碌起來,一直忙到了天黑,總算是把主宅這邊孩子們的床鋪都移到了果園的這棟別墅裏。


    不知不覺都九點多了,張伯上樓準備伺候老頭去洗漱,卻沒想臥室門口的人兒還是跪在那兒,想必臥室裏的情況也是一樣,這讓張伯想起了當年來,祁尊的父親大婚在即,卻有了別的女人,一直在折騰,想悔了這樁婚約,最後把老爺子氣躺在了病床上,也是這麽罰祁尊的父親在病床邊跪了一夜,誰也不肯讓步,老爺子氣吐了血,祁尊的父親才低了頭,同意了那樁婚事。


    其實那個時候太太已經懷上了祁尊,祁尊的父親算是移情別戀了,老爺子原則性又那麽強,能不氣病倒嗎?在老人眼裏,那簡直就是禽獸不如的行為,根本就不配做他的兒子。


    可是如今,少爺這情況就更複雜了,少奶奶一直無法生育,祁尊又是祁家的獨苗,老人能不著急嗎?少爺還效仿他的父親搞了一批孤兒養在家裏,這算是徹底刺激到老爺子了。


    這一次,少爺隻怕是沒有那麽容易低頭的,如今時代不同了,現代的年輕人接受的事物不一樣了,估計少爺就是氣死老頭,也不會做出任何妥協的。


    從下午兩三點就跪在了那裏,算算時間已經六個多小時了,張伯急忙走了過去,看了眼跪在門口的人,臉色已經慘白如紙了,雙眼紅腫,這會兒倒是沒哭了,隻是大顆大顆的冷汗順著小巧的臉蛋往地板上滴,看她細胳膊細腿的,再這麽跪下去可不要把腿跪出毛病來了。


    張伯知道祁尊不起來,這丫頭肯定是拉不起來的,她就這麽不聲不響的陪著少爺跪著,估計裏麵的人壓根兒就不知道吧。


    於是張伯耍了點小心思,這次他沒敲門,輕輕把門擰開,然後聲音不大不小的對著門口的人兒勸了句:“少奶奶,快起來吧,下午飯都沒吃,起來吃點東西喝點水吧..”


    果然,跪在床邊的人猛然回頭,就見門口端端正正跪著的人兒,幾乎沒有一秒的猶豫他便起了身,沒給床上的人一眼,也不顧自己腿部的不適,步伐微微踉蹌,幾步就走到了門口,張伯差點閃躲不及。


    隻見他彎腰半蹲下,抬手輕輕擦拭她臉蛋上的汗珠,低沉一句:“怎麽這麽傻?”


    “陪你一起傻啊..”林沫冉看著他笑的燦爛,眼淚卻瞬間失去了管製,哽咽著吐出句:“我們是夫妻啊..”


    眼淚模糊了眼前的人,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隱隱看見他唇角勾起一點溫柔的笑意,緊接著腰部被一摟,打橫抱起了她,幾乎麻木到已經失去了知覺的雙腿,突然的舒展頓時酸痛難忍,額頭上冒出了更多的冷汗來。


    她跪著的時候就一直在想,每年的除夕夜,在寺廟的槐花樹下,祁尊跪一夜守著母親,他是心裏有多疼才能做到身體的毫無知覺呢?


    那應該是心痛的極限才能做到的吧,就像她一樣,就是陪著他跪斷了雙腿,她都不會覺得有心口疼。


    他步伐沉穩,被他一路抱下了樓,一群老宅做事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語氣:“少爺,少奶奶,飯菜熱了好幾次了,趕緊吃點東西吧..”


    “少爺,少奶奶的藥...”


    祁尊抱著懷裏的人,頭也不回的出了大廳,司機立馬小跑去後院把車開了出來,祁尊隻是一個冷淡的眼神,司機立馬下了車,把駕駛座讓給了他。


    他把她放進了車裏,俯身幫她係好安全帶後,忽然低頭吻住了她的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溫柔的一個吻,輕輕的碰觸,就像她是易碎的陶瓷娃娃,這個短暫而溫柔的吻,讓她品出了無盡的疼惜,就聽他溫言軟語一句:“沫冉,這次表現不錯,可以打一分..”


    她哽咽著笑道:“還有九十九分哪去了..”


    他掐掐她的臉,眼神溫柔的勾魂攝魄,唇角有點笑容,喃喃低語道:“你隻需要做出一分的努力,剩下的九十九分,我來就好。”


    她感覺淚腺已經不受自己的控製了,不知道是心疼的淚水多一點,還是感動的淚水多一點,這個男人總能讓她心動到無法自拔。


    在祁尊上車準備離開的時候,司機急忙遞了一包東西給祁尊,祁尊睨了眼袋子,吃的喝的都有,他衝著這名懂事的手下勾了下唇角,薄唇輕啟,華麗麗的冒出句:“謝了。”


    他這句明顯讓這位司機兼保鏢的壯漢愣了好久,驚的半天回不過魂兒來。


    這人是尊少嗎?


    他他..說了啥?


    林沫冉也被驚到了,驚的都忘記了悲傷,第一次見他對自己的手下這麽客氣了。


    車子已經開出了院門兒,林沫冉從後視鏡裏往後看了眼,就見呆愣在那兒的黑衣墨鏡哥,一把摘掉了墨鏡,瞪著車屁股,使勁兒抓著頭皮。


    她驚訝的反應讓祁尊覺得有些好笑,把食品袋子遞給了她:“趕緊吃點東西。”


    “好..”她打開袋子,是白姨做的壽司,還有兩杯果汁,往自己嘴裏塞之前,先遞到了他的嘴邊。


    祁尊微微皺眉,一向講究的他,估計是有點不習慣邊開車邊吃東西,不過還是張嘴咬了一口,林沫冉轉手就吃了他吃剩下的,然後繼續給他喂食,她這個再自然不過的舉動,讓某少爺直接一腳刹車,把車停在了半山腰上,傾身情不自禁的擒住了她的唇。


    彼此沉陷下去,撫慰著彼此的心靈,忘卻了周圍的一切,隻想吻個夠,把什麽事都暫時拋諸在腦後,隻想能幸福一秒是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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