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勉看著景淵一口一口把蛋羹吃完,心裏詫異無比,侯爺這是轉性子了不成?以前的湯羹裏若是有一丁點不潔之物,定然是整個廚房的人都得換了,可如今……


    “聽說廚房來了個新的燒火丫頭?那模樣……如何?”景淵問。


    “有點像鍾無豔,要不是鬱離說情,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買她的。”晚霞老實回答,“遠遠看過一眼,半張臉都是一道發紅的疤,怕嚇著侯爺了,所以隻讓她在廚房呆著。”


    “哦。”景淵再沒說什麽,這些天傅明遠一直在衙門偵辦玄陰教一案,玄陰教各個堂口都被搗獲,教眾也抓了一堆,但是審查耗費的時間比較多,一連幾日都沒回侯府。


    “人準備好了嗎?”晚霞退下後,景淵問景勉。


    “在別院裏關著,隻等適合的時機送過來,言行動作聲音甚至是氣息,都調教好了。”


    “這事不能泄露半個字,否則前功盡棄。”


    “景勉知道。”


    經過書房,那一桌恣意爛漫的嫩黃躍然入目。


    “還是扔了吧。”仿如自言自語,身後的景勉聽了又是一愣,總覺得自己的侯爺今天有什麽不對勁的。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一連五天,書房的桌子上都有一束鮮嫩的花,那花瓶也是稀奇古怪的不知打哪兒翻出來的瓷瓶陶罐。尤其是第五天,竟然是一朵睡蓮,靜靜地躺在偌大的青花瓷豁口大湯碗中,花香幽然。


    一定是因為這個,才惹得他們侯爺出神地凝思,然後,那越發深不可測的桃花眼波裏竟是流出脈脈笑意——景勉想。然後一如幾日前那般走上前去,拿走,然後扔掉。


    他問過晚霞,沒看見別的什麽人帶著花進來品雪軒,唯一的解釋便是書房那扇朝外大開的窗戶。果然,某一夜下雨,晚霞把窗關上了,第二天清晨,景淵循例經過書房,書桌上空空如也。


    那一天,景淵的臉色就沒好看過。


    侯府的廚房外,柳樹下,阿一正拉著韓雙不放。


    “不是幾天前才告訴了你,我追晚霞就是從送花開始的麽?怎麽今天又來了?”韓雙惱怒地說。


    “可是花園裏的花不能亂摘,菜圃那邊的野菊花也一次過被我摘光了,還有我去采一朵睡蓮幾乎淹死了,現在沒花送了怎麽辦?”


    “那就送荷包啊!”韓雙急得跳腳。


    “可是我不會繡花不會女紅啊……”


    “那就去買啊!”


    “可是我沒有銀子……對了,你和晚霞有沒有什麽不用花銀子的事情啊?”


    “有啊。”韓雙的臉色緩和下來,像情竇初開的小夥子一樣微紅了臉,“一起出府,我去買菜,她去置辦園裏姑娘們的繡線,我們約著一起……唉呀,真是的,我跟你說這些幹嘛呀!”


    “你不說,我就去告發你假公濟私偷雞湯給晚霞喝。”


    “喂,那怎麽能算偷?!”


    “不算?那好,我去跟沈先生說。


    “你別……算我怕你了,姑奶奶!知道你現在是沈先生跟前的紅人!好了好了,告訴你吧,還有一個不用花銀子的方法……”


    孫旺病了。病得七葷八素麵無人色。本來病是無可厚非的,但偏生這廚房裏他是主廚,另外兩個廚子平日虎視眈眈一直等他出錯好讓自己上位,試問他怎麽能病?!於是他便死撐著,任由自己的臉燒得好像被蒸熟的豬頭一樣紅都在廚房裏呆著,後來實在受不了了,拉過阿一有氣無力地說:


    “你除了會做蛋羹外,還會做什麽?甜品會嗎?”


    出於同情和人道主義精神,阿一責無旁貸地把他餘下的活兒都攬了上身。於是,一碗羊奶燉木瓜就上了景淵的飯桌,剛吃一口,那種奶膻味就活生生地讓他把剛下肚子的飯食如數嘔吐而出。


    “誰做的甜品?”景勉盯著韓雙罵道:“給我把孫旺喊來,這回我要打斷他的狗腿!”


    韓雙雙腿發軟,正要到廚房喊人時,忽然有家丁趕來稟報說:“廚房現在失火了,大家正在救火……”


    景淵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似乎更加白了幾分,捂著還沒安穩下來的胃部踉蹌著要走出去,景勉一手扶著他道:


    “侯爺勿要動怒,讓景勉去處理這事就好。”


    景淵置若罔聞,皺著眉忍受著翻湧而起的惡心感匆匆向廚房方向趕去。果然那裏濃煙彌漫,眾家仆正紛紛提水滅火,孫旺正在大聲喊著什麽人的名字,片刻後果然有一青衣小婢捂著口鼻踉蹌而出,撲入前麵那月白長衫的男子懷內。


    沈默喧背對著眾人,輕撫著她的背,小聲地安慰著,終於那受了驚嚇的女子哽咽著哭出聲來。


    那哭聲很熟悉,熟悉得刺痛了景淵的神經。


    連日的猜測如今得以證實,那顆懸了許久的心明明該安穩下來,此時卻不知被何處而來的一隻手揉得又酸又痛,眉宇間有隱隱的怒氣卻又因那女人該死的哭聲而發作不得。


    “侯、侯爺,”孫旺一回頭見了他,嚇得慌忙把手中的水桶一扔跪下在地,結結巴巴地說:“孫旺該死,沒看好下麵的人,出了這種事端……”


    景淵不語,隻是冷眼看著沈默喧,還有瑟縮在他懷裏的身影。


    “侯爺,”沈默喧放開阿一,上前行禮,道:“侯爺無須擔心,隻是發生了小小意外。”


    景淵隻是盯著很快反應過來跪在地上的阿一,“意外?孫旺,侯府的損失你無須賠償了,隻是明日便走吧,侯府不留你。”


    孫旺臉色大變,再也掛不住臉痛哭求情,從上有高堂說到下有三齡稚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教聞者傷心聽著落淚。


    “跟孫廚子沒有關係,是我的錯,不知道那柴還沒幹透就拿去燒,結果弄得滿屋子都是煙……其實,根本沒有著火……”她低著頭,把聲音放粗。


    果然是她……那日早晨槐樹上的半角蔥綠衣裙,書房裏的野菊花,蛋羹還有什麽甜品……她以為,這樣他就認不出她來了?的確,那道疤痕很猙獰,遮住了半張臉麵,可是她忘了,一個婢女怎麽敢在他麵前自稱“我”?她怎麽還敢回來?這笨女人,不是已經讓她死心了麽?她怎麽還敢每天早上往他書房裏送花?!


    “誰讓你到侯府當丫鬟的?”景淵一開口,園子裏的空氣頓時冷凝下來。


    “是你的……不,我的叔公老爺,把我賣到侯府了,我糊裏糊塗簽了賣身契……”是真的,在她午睡睡意正濃時可惡的老頭子就抓住她的手指打了指模。


    “景勉,把人趕走!”他齒縫中蹦出了幾個字。


    “不要!”阿一大聲道,不管不顧地站起來對景淵說:“我不要走!”


    聲音大得當場就把所有人震住了。孫旺連連對她打眼色累到眼皮都幾乎要掉下來了,得罪景淵的後果很嚴重她究竟知不知道?!


    “你臉皮真是厚比牛皮,怕是扔到開水裏也煮不爛!”尖酸刻薄的一句話竟然出自景淵之口,眾人又是一愣。


    “我在外麵一個人孤伶伶的,無親無故,你趕我走我會沒飯吃的!”她據理力爭。


    “景勉,拿五十兩銀子給她,讓她走!”景淵懶得再跟她說下去,轉身要走。眾人又是訝然,蘭陵侯什麽時候會對犯錯的仆從貼錢打發他走?


    “我說了我不要走!”阿一攥緊雙拳,“我喜歡上一個人,可是他說他不喜歡我對我好隻是戲弄我;我很難過,好像心裏被剜了一刀,也想過君既無心我便休。可是我不甘心,叔公老爺說得對,他不喜歡我那我就該努力去讓他知道我的好啊,我總該做點什麽去告訴他,我不是嘴巴上說說而已,我是用心的……”阿一哽咽著,淚影幢幢,“喜歡他,想看到他會心的一笑,想讓他的背影不要總那麽落寞……”


    “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景淵背對著她,沉下聲音道:“如我是你,倒不如死了心,還剩點尊嚴給自己。”


    “我喜歡他,與他無關,與任何人無關。”阿一倔強地一抹眼淚,盯著他的背影道:“再說了,他說的那些絕情負義的狗屁話,我根本一個字都不相信!”


    居然,還學會了說髒話!


    明明該惱怒的,可是他心裏竟然一陣悸動,身子硬生生的釘在原地無法挪動半步。片刻後才疲憊地一揮手:


    “還嫌碰的壁不夠多,也好,本侯成全你。從今日起到洗衣房去,如若再犯,定趕不赦!”


    景勉扶著景淵離開,沈默喧眼神複雜地看了阿一一眼也快步跟上景淵。阿一怔愣地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心底那絲絕望蔓延無邊。肩上忽然被人用力拍了一下,她一回神,發現大家都圍了過來,韓雙嘿嘿笑了兩聲,說:


    “好你個蘭兒,膽子這麽大敢跟侯爺較勁,真不愧是捕蛇世家出來的!你有意中人我早該看出來的,隻是沒想到你一張鍾無豔的臉竟然也敢色膽包天!”


    “就是,那麽多人你不挑偏偏相中他,也怪不得你要賣身進侯府來親近人家了。”孫旺黑著臉道,“我打賭,你再努力他也不可能喜歡你!”


    阿一一陣心虛,心想死了死了,竟然都被人看出來了。


    “那可說不準,你剛才沒見到他找不到蘭兒時緊張不安的模樣,說不定他就不愛俏姑娘,偏喜歡蘭兒這種沒才沒貌好生養的!”何大嫂說著一巴掌打到阿一的屁股上,阿一痛得跳起來哇哇大叫。


    “我賭一吊錢他鐵定不喜歡蘭兒!”孫旺喊道。


    “我也是!沒銀子賭半隻燒雞行不行?”韓雙附和。


    “滾!那兒涼快哪兒去!”孫旺和何大嫂異口同聲地唾棄道。


    幾個人唇槍舌劍開始聚賭,阿一簡直沒眼看下去了,剛想拔腳就走,偏生何大嫂一把拉住她問:


    “蘭兒,沈先生真的拒絕過你嗎?不用氣餒,何大嫂支持你,這女人樣子難看點有什麽所謂,吹熄了燈上 床還不就是一個樣?關鍵是摸著舒服……”她還不忘記捏了阿一的腰一把。


    啊?這什麽跟什麽啊?阿一暈乎乎地呆立著,風中淩亂。他們自然把這種沒反應當成是默認了,於是說起沈默喧是如何的玉樹臨風風度翩翩風靡萬千少女,每年都有人是因他而想要賣身進侯府的,一般對醜女不設防,不料還是高估了某些人的自知之明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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