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悄然從伊蓮娜臉頰滑落,打濕了鋪在地板上的毯子。


    直到此時才痛苦地發現,自己真的愛上了厲書,在這個男人化為幽靈之後。


    她從沒有為男人流過眼淚,也許他將深深地刻在自己心裏,雖然隻有過一個模糊的夜晚。


    這個男人再也不會回來了,除非——作為永生不死的吸血鬼。


    是的,當厲書死在她懷中時,雖然伊蓮娜已悲痛欲絕,但仍然察覺到了疑點——他的眼球竟變成了紅色!還有在他左側脖頸上,有個極其微小的傷痕,隻有細看才能發覺,像被什麽人或動物咬出來的!


    所有這些都指向了一樣東西,那個潛伏在城堡的惡魔,無數次出現在小說和電影中,恐懼陽光和十字架,黑夜裏在牆上爬行,他的名字叫德古拉。


    沒錯,羅馬尼亞的德古拉伯爵,自布拉姆·斯托克的《drac》問世以來,他就成為了舉世聞名的人物,吸血鬼世界裏最經典的名字。


    她發現厲書身上的秘密之後,卻忍著悲傷和恐懼沒有聲張。伊蓮娜不想讓旅行團更亂,更不想因此暴露自己的秘密。


    因為,她的母親姓德古拉。


    伊蓮娜的祖父是從中國移居美國的俄羅斯人,父親也是地道的俄裔,年輕時參加過越南戰爭。母親卻是羅馬尼亞移民,結婚後就跟了父親的姓,伊蓮娜從未見過外公外婆,隻知道母親是虔誠的東正教徒。每逢星期天,全家就會開上一個小時的車,去東正教堂裏做禮拜。


    父親在越戰中受過重傷,一輩子都忍受著傷痛折磨,他的脾氣非常暴躁,時不時就發火摔東西。但據說他過去性格很好,開朗活潑,是學校裏的白馬王子。隻是從越南戰場回來以後,就仿佛完全變了一個人。他從沒有說過在自己越南的經曆,甚至連怎麽負傷的都沒說,隻是整天沉默寡言,有時半夜做惡夢醒來,慘叫聲能把全家人驚醒。


    他酷愛喝伏特加,經常在酩酊大醉之後動手打人,把老實的母親打得遍體鱗傷。在伊蓮娜十五歲那年,有個寒冷的冬夜,母親又被醉鬼老公打傷了。她傷心絕望地抱著女兒,把伊蓮娜拉到了閣樓裏——那是她最恐懼的地方,卻沒有見到想象中的老鼠,隻有一堆亂七八糟的雜物。母親帶著她到閣樓的最深處,撥開幾層的廢紙板,露出一幅古老的油畫框。


    油畫上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相貌還頗為英俊,麵色蒼白而冷酷,隻有嘴唇是鮮紅的。他的雙目炯炯有神,留著一撮小胡子,穿著華麗的貴族服飾,身後似乎是黑夜中的城堡。


    媽媽抱著伊蓮娜說:“這就是我的祖先,德古拉伯爵!”


    “《吸血驚情四百年》裏的德古拉?”


    伊蓮娜剛看過這部電影,這個吸血鬼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沒錯,我們是羅馬尼亞最顯赫的貴族,統治一塊山區長達五百年。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作為德古拉家族最後的繼承人,你的外公孤身逃出了歐洲,隱姓埋名來到美國定居。雖然,我心甘情願嫁給你爸爸,忍受他多年來的酗酒和毆打。但我們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我們身上流著與人類不同的血液,我們是永恒的家族。”


    “這麽說我也是吸血鬼——德古拉的後代?”


    媽媽激動地點點頭:“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但是我已經做出了一個決定,會讓你恨我一輩子的決定,所以我必須提前告訴你。”


    “你決定了什麽?”


    媽媽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帶著伊蓮娜離開閣樓,讓她在寒冬早點睡覺。


    那晚,伊蓮娜夢見了油畫裏的男子。


    第二天早上起來,全家人發現媽媽不見了,她甚至連衣服和行李都沒帶走,孤身一人消失在大雪之中。


    她隻留下一張小紙條,上麵寫著一行奇怪的地址,那是羅馬尼亞的某個地方,據說是祖先居住的城堡。


    警察局很快過來調查,如果是淩晨出走的話,一定會在雪地上留下腳印,可蹊蹺的是連腳印都沒有。昨晚由於大雪封閉了道路,公路上沒有一輛車經過。於是,警方動用了直升機搜救,附近全是白雪覆蓋的森林,根本就沒有任何人的蹤跡。


    伊蓮娜的媽媽就這樣消失了。


    永遠都沒有回來過。


    德古拉……


    一個小時後。


    沉睡的別墅,同一個閣樓。


    睡在伊蓮娜身邊的頂頂,忽然聽到某個細微的聲音,那是自門外飄進來的,讓她不由自主地爬了起來。她輕輕地打開閣樓門,那個聲音仍然在繼續,並引著她走向樓下。一步步走到底樓客廳,她看到葉蕭獨自站在門口,看到她卻沒有絲毫反應。她身手拍了拍葉蕭的肩膀,他竟然像尊雕像一動不動。


    心跳莫名地加快了,難道整個別墅都遭到詛咒了?變成了天鵝湖裏的石頭和動物?那個奇怪的聲音又到了門外,頂頂小心地推開大門,淩晨的月光灑在腳下,視線竟是那樣清晰。


    突然,外麵傳來一陣響亮的聲音,宛如春節時放的鞭炮——不,那就是槍聲,自動步槍射擊的聲音。


    她緊張地靠在鐵門後,摸著心口想要去通知大家。正當她要轉身回去時,鐵門居然被人撞開了,一個人影倒在了她的麵前。


    頂頂恐懼地低頭一看,才發現那人渾身都是鮮血,腦袋上炸開一個窟窿,顯然剛剛頭部中彈了!


    那人穿著士兵的迷彩作戰服,手裏還抓著一支m16自動步槍。同時外麵的槍聲在繼續,似乎有幾撥人在激烈地交火。又有一個人闖入門裏,同樣穿著士兵的迷彩服,他貓著身子躲避子彈,大聲說:“小姐,我來送你逃出去!”


    還不等頂頂反應過來,那個士兵就用身體掩護著她,迅速將她拉出了鐵門。她低著頭小跑著,感到四周都是子彈穿梭,甚至聽到爆炸的聲音,保護她的士兵不時回過頭,用自動步槍向敵人掃射。


    渾身顫栗著穿過槍林彈雨,偶爾能聽到人的慘叫聲。突然前頭的士兵一抖,便重重地摔倒在她的麵前,胸口噴出大量的鮮血,掙紮了幾下便不動了。頂頂嚇得魂飛魄散,立刻躲進街邊的一個小店,她隱藏在櫃台的後麵,隻露出眼睛盯著大街。


    外麵的戰鬥越來越激烈,幾盞探照燈照亮了街道。許多士兵各自尋找著掩體,在街道兩端互相猛烈射擊,地麵上留下十幾具屍體。各種武器的聲音交織著,還有人扛著火箭筒,將對麵大樓炸出一個大洞。


    這究竟是怎麽了?一座沒有人的城市裏,怎麽會突然發生了戰爭?是什麽國家的軍隊在打仗?還是突然爆發了第三次世界大戰,這裏成為最重要的戰場?幾發流彈打到了她身邊,擊碎了櫃台邊的收銀機,身後牆壁上留下幾處彈痕。


    就在頂頂手足無措之時,一隻手拍了拍她的後背,她飛快地回過頭來,卻見到一張沒有臉的臉。


    沒錯,沒有臉的臉。


    看不出那個人是男是女,沒有鼻子沒有眼睛也沒有嘴巴,頭上隻有一團白色的肉。接著那團肉開始潰爛,變成豆腐渣一樣的東西,稀稀拉拉地從頭上掉下來,還有幾隻蛆從裏麵爬出來。但那明顯是個大活人,還在繼續向前走到,一路留下那些肮髒的東西。


    那個“人”,走到外麵的大街上,突然一串子彈打中了他,全身就像跳迪斯科那樣動起來,又跳了幾下古怪的霹靂舞之後,摔倒在地上死了。


    頂頂目瞪了這一切,幾乎要把晚飯嘔出來了,一發炮彈打中了樓上,整棟樓都搖搖欲墜了。她可不想被活埋在底下,急忙衝出了小店,沿著街角一路狂奔過去。這時滿街都是槍聲和流彈,從槍口射出的火光,照亮了黎明前的黑暗,空中又響起了直升飛機的轟鳴。


    正當她要衝進一條小巷時,感到後背心微微一熱,什麽東西迅速鑽入身體……


    一枚子彈。


    眼前驟然猩紅一片,像被潑上了一瓶紅墨水,接著什麽都聽不到了,隻剩下紅色的世界,整個城市漸漸坍塌陷落,變成巨大的建築廢墟。


    她看到了黑色的四翼天使,翩然降臨到沉睡之城,抬起她的身體向天空飛去。硝煙仍然在曠野中彌漫,月亮變成鮮血的顏色,在滿目瘡痍的斷牆殘垣之上,荼蘼花正燦爛綻放……


    在頂頂即將升到高空時,她重新睜開了眼睛,卻見到閣樓黑暗的斜頂。


    身下是硬硬的地板和毛毯,旁邊伊蓮娜還在睡著,她摸了摸自己的後背,早已是冷汗一大片了。她大口喘息著站起來,走到閣樓的窗戶邊,外麵仍然是沉沉的黑夜,看看時間正好淩晨五點。


    原來隻是一個夢!


    如釋重負地籲出一口氣,回想著夢中所有細節,實在太不可思議了,居然是城市裏的戰爭,還有人渾身潰爛了,最終自己中彈身亡,卻被四翼天使接去了天庭,這個奇怪的夢預兆什麽?


    頂頂凝神想了片刻,忽然發覺窗外有一雙眼睛——


    棕黃色的寶石般的眼睛,閃著幽幽的綠光盯著她,就是那隻神秘的白貓,站在閣樓外的屋頂上,隔著小窗的玻璃,那也是它的夢嗎?


    貓眼……


    2006年9月29日清晨六點。


    天機的故事進入了第六天。


    沉睡之城的黎明。


    小枝仍然在沉睡。


    玉靈已悄然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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