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不斷調整著呼吸,用眼神震懾著秋秋,內心卻宛如被刀子割碎。


    十五歲的少女揚起頭,目光不屑而倔強,暗暗後悔為什麽沒把錢莫爭推下去。


    “看著我的眼睛!”黃宛然已下定了決心,不想再讓猶豫捆住自己手腳,這樣的痛苦和尷尬,反正是早晚要到來的,至少得趕在悲劇發生之前,“這個秘密就是——”


    可她還是停頓了一下,秋秋確實盯著她的眼睛了,母女倆此刻竟如此之像。黃宛然再度深吸了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


    “你的父親並沒有死!”


    “哼!”秋秋冷笑了一聲,“我看著他被鱷魚咬成兩半,最後死在了我的懷裏,你以為我隻有五歲嗎?”


    “不,死去的那個人,不是你的父親。確切的說,你的父親並不是成立!”


    “什麽?”前半句話已經讓秋秋心慌了,後半句話更讓她涼到了冰點,但她立刻搖了搖頭,“你在胡說八道,我真沒想到我的媽媽,居然是這樣無情無義的人,說得出這樣無恥的話!”


    “你怎麽罵你媽媽都可以,但必須要知道一個事實——成立絕不是你的親生父親,雖然確實是我和成立,一起將你撫養長大的。但成立和你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充其量隻能說是你的養父。”


    秋秋沉默了片刻,表情從疑惑轉為悲憤:“十五年了!我已經長到十五歲了!當我的父親為了救我而死去後,你卻突然告訴我一個秘密——那個人不是我的父親?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嗎?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忘記爸爸嗎?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不恨錢莫爭嗎?”


    “我知道你肯定不會理解的,我也希望這並不是事實。但你的父親究竟是誰?隻有我心裏才最清楚!”她忍不住擦了擦眼淚,再也無所畏懼了,“好吧,我承認——我承認你的媽媽不是一個好女人,我已經騙了我的丈夫十五年,我也騙了我的女兒十五年,但我不想再繼續騙下去了,我隻是想告訴你們真相:我女兒的親生父親是誰!”


    “不!我不相信!我不要聽!”


    黃宛然抓住女兒的肩膀說:“看著我的眼睛!人們都說女兒最像自己的爸爸,但你從一出生直到現在,從來就沒有像過成立。你們兩個走到大街上,沒有人會說你們是父女倆。而你的臉型你的眼睛,還有身上的許多細節,除了非常像我之外,還很像另外一個男人,他就是——”


    “別!別說了!”


    秋秋萬分痛苦地抱著腦袋,她不願相信這是真的,更不願知道自己還會有另一個父親。


    “今天我一定要說出來,你的親生父親就是——錢莫爭!”


    母親緩緩地吐出這三個字,十五年來第一次向女兒透露了秘密。


    臥室裏沉默了半分鍾,秋秋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男人,隨後不斷搖頭說:“不,不,不,你又在騙我了,不管我的親生父親是誰,至少不會是他!對了,這是你為了和這個男人在一起,而故意編造出來的謊言,希望我也能夠接受他,把他當作自己的爸爸。你真卑鄙啊,居然想出了這種辦法,要讓我認賊作父!”


    “認賊作父?”這四個字再度深深刺痛了她的心,黃宛然捂著自己心口說,“你知道嗎?如果剛才我沒有阻止你,讓你真的把錢莫爭推了下去,那才是你一生最大的悲劇!”


    秋秋腦中立刻重複了天台上的那一幕,如果真的推了出去?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她的右手開始劇烈顫抖,仿佛患上了帕金森氏症,身體恐懼地後退,直到抵住牆壁。


    “十五年前,你媽媽犯了一個錯誤,一個非常致命的錯誤。”黃宛然繼續直逼著女兒,她願意把一切都暴露出來,這筆孽債總是要償還的,“當年,錢莫爭是我的第一個男朋友,後來因為種種原因而分開了,但在我和成立結婚的前夕,他又出現在了我的生活中,於是就有了你——”


    “錢莫爭是個畜牲!”


    秋秋打斷了媽媽的話,同樣也等於重重地罵了媽媽。但黃宛然並沒有感到傷心,因為這說明女兒已經相信了,相信媽媽確實曾犯過這個錯誤,也因為黃宛然和錢莫爭的錯誤,結果導致了自己的誕生。


    “這個秘密我一直隱藏著,就連我的丈夫成立也不知道,這樣一瞞就是十五年!我也從來沒有和你的親生父親聯絡過。可誰都想不到,這次去泰國的旅行,居然意外地遇到了錢莫爭。我心裏非常痛苦也非常矛盾,直到前天晚上,我才把這個秘密告訴了成立。”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既然已經瞞了十五年,為什麽不接著再瞞十五年呢?為什麽要讓我們知道這個秘密?你知道我感到多麽羞恥嗎?我恨你!我也恨錢莫爭!我恨你們為什麽要生我下來!”


    黃宛然已經泣不成聲了:“對不起,對不起,全是媽媽的錯!但秋秋你一定要記住——你已經失去了一個父親,你不能再失去第二個父親了!”


    “南明出版公司”


    小樓門口掛著這樣一塊牌子,四周是寂靜的綠樹,圍牆的大門敞開,樓上的窗戶蒙著厚厚的灰塵。


    厲書終於疲憊地停下了,發呆似地看著這棟小樓,特別是這塊出版公司的牌子。


    是的,他還活著。


    這裏是南明城的一個角落,幾乎已是城市的另一頭。他用了幾個小時從南走到北,在路邊小超市的冰箱裏,拿了些還未變質的袋裝食品,暫時填飽了饑餓的肚子。他緊張地望著四周,尤其是身後清冷的街道,生怕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附近都是這種小樓,街道被綠樹和高牆環繞。即便在南明城有人的時候,這裏也應該是幽靜的吧。當城市空無一人時,隱居於此的幽靈們,便能放肆地狂歡。


    他正在尋找幽靈。


    淩晨時分,他已在衛生間的鏡子裏,發現了幽靈的蛛絲馬跡。雖然恐懼到不可思議,但還是鼓足勇氣衝出房間。離開剛得到了的伊蓮娜,離開旅行團的所有同伴,衝入不可捉摸的夜霧中。這個秘密是如此可怕又如此誘人,但他堅信一定會發現更多,在寂靜的南明城裏摸索,在死神的紅唇邊遊蕩,尋找每一個幽靈躲藏的空間。


    此刻,站在這棟無聲無息的小樓前,他確信自己離那個秘密越來越近了。


    跨進“南明出版公司”的院子,圍牆裏是片小小的天井,栽種著竹子和花草。已經一年多沒有人修剪了,植物都荒涼而充滿野氣,地上鋪滿腐爛的落葉。像寧采臣走入蘭若,厲書輕輕推開底樓的門。果然又是“依呀”一聲,鐵門緩緩打開,裏頭是濃鬱的油墨氣味。


    進入一樓辦公室,光線從模糊的窗玻璃進入,幾張辦公桌和電腦,就和國內的出版社沒什麽區別。桌上有杯子和各種圖書,還有一些打印好的稿紙,牆角堆著打包的書。厲書輕手輕腳地走到一張辦公桌前,台子上積滿了灰塵,椅子上卻很幹淨,就像剛剛有人坐過一樣。他警覺地向四周張望,屏著呼吸傾聽一切可能的聲音,但除了安靜還是安靜。狐疑地坐在椅子上,辦公室裏已恢複了電源,他索性打開電腦開關。主機轟鳴起來——已經一年多沒開過了,但願內存條沒被灰塵塞滿。顯示屏掙紮片刻後亮了,等待了好幾分鍾,終於進入windowsxp的界麵。


    閃爍的屏幕讓他的眼睛有些不適應,這次旅行沒帶上筆記本電腦,久違的感覺讓人有些興奮。電腦的桌麵上有“本年度工作計劃”、“圖書選題計劃”、“發行回款”等等文件夾。看到這些熟悉的字眼,厲書不禁苦笑了一聲,想必使用這台電腦的人(或許是圖書編輯),也曾經失眠頭疼,老板在會議上訓斥,作者幾次三番來討版稅,書店回款卻遲遲未到……


    他已在出版業待了七年,人們常說結婚有“七年之癢”,從事某種行業大概也同樣的厭倦。從一個普通的圖書編輯,做到外資出版公司主編;從當年踏入出版業的興奮,到今天簡直痛恨這個行業。這漫長而痛苦的七年——消磨了人生最寶貴的青春,真恨不得把自己編的所有書都燒掉!疲倦又一次充盈身體,好像每一根毛細孔都在發麻,已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仰頭閉上眼睛,惡夢是否已結束?


    剛沉下去幾個厘米,耳邊便響起刺耳的電話聲。他恐懼地睜開眼睛,電話鈴聲又戛然而止了,再看電話上仍然全是灰塵。是紙廠來催款了嗎?還是財務已做不出帳了?那些該死的發行商,什麽時候才把款全都結回來?還是兩手一攤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今年又是三千萬實洋任務,還要完成兩百萬的純利,若達不到就要離開公司——自己還能重新創業嗎?當然這也不是很難,但能不能生存下來?手下的編輯們怎麽交代?還有平時經常喝酒的作者們?


    對了,就是那個寫恐怖小說的家夥,自稱每本書都能發行到一百萬冊,每隔三個月就會交給出版商一部長篇小說。而這種重點項目的看稿,就落到了主編厲書頭上,那絕對是一種折磨!他隻有半夜才能看稿,在台燈下打開電腦,看著小說裏某個殺人狂的妄想——從醫院裏的大屠殺,到活體解剖獲取器官,還寫得格外逼真,仿佛作者自己真的幹過似的。厲書經常會看得胃裏難受,後半夜感到背上一陣涼風,淩晨接連不斷做惡夢。他曾發誓再也不看這種稿子,但老板強迫他做這個係列,否則就要拿掉他主編的位子。


    猛然搖了搖頭,強迫自己從記憶中醒來。刹那間厲書已做出決定,如果這次能活著回家,一定要把這個故事寫成小說,連書名也想好了,就叫——《天機》!沒錯,這是上天恩賜給他的故事,即便是不可泄漏的天機,他也一定要讓全世界的讀者都知道。這會是最最精彩的小說,也許一部的篇幅還不夠,得要三四本書才全部寫完。


    但天機不是神話。


    神話的世界,是羅刹之國。


    上午,十一點整。


    葉蕭帶著孫子楚等人走進王宮,麵對巨大和殘破的石壁,遺留在宮殿裏的精巧雕刻。


    “你們昨晚就是在這裏過夜的?”孫子楚走到回廊跟前,曖昧地回頭問葉蕭,“有凝固的曆史的明月相伴,什麽時候我也有這樣的機會啊?”


    “可別胡說八道啊,我們隔著這堵牆呢!”


    葉蕭著急地澄清,原本嚴肅的臉有些發紅,故意回避頂頂的目光。


    “切!”頂頂根本不屑於回答孫子楚,轉頭問林君如,“昨晚我睡得很好,你們怎麽樣呢?”


    “我們——”


    林君如這才麵有難色,不知該不該把第五個犧牲者說出來?但童建國馬上接過了話茬:“很不好!我們出事了。”


    “誰?”


    葉蕭敏感地回過頭來,也是出於警察職業的習慣。


    林君如與伊蓮娜麵麵相覷,當然伊蓮娜有更隱私的秘密。但童建國不想隱瞞這些,把昨晚發生的可怕事件,包括唐小甜死於山魈之手,清晨厲書的神秘失蹤,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葉蕭聽完麵色愈加凝重,旅行團裏又多了個犧牲者,凶手居然是那隻山魈——它的攻擊目標應該是葉蕭!前兩天自己剛逃過一劫,卻讓唐小甜撞上了槍口,想到這不免一陣後怕。


    “槍在哪兒?”


    葉蕭低頭對童建國耳語道,將他拉到一堵高大石牆的隱蔽下,遠離其餘的四個人。


    童建國摸了摸褲腳管,露出手槍的形狀——不用再看了,葉蕭知道這是什麽東西,他擰著眉頭道:“該死!大家都知道了嗎?”


    “是的,但我必須這麽做,否則山魈會殺死更多的人。而除了這把槍以外,我們沒有別的消滅它的辦法。”


    雖然他確實有道理,但葉蕭仍不依不饒:“這把槍會成為我們的隱患,你必須把它交給我。”


    童建國冷笑著回答:“不,葉警官,在這裏沒有警察!”


    “你——你究竟想怎麽樣?”


    在這裏葉蕭什麽都不是,他隻是個普通的遊客。而最致命的武器在童建國手裏,他可以用暴力控製整個旅行團,乃至掌握所有人的生殺大權,沒人能夠阻止他——除非同樣用暴力手段!


    葉蕭已然捏緊了拳頭,而童建國毫無懼色,展開魁梧有力的肩膀。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空氣幾乎要碰出火星了。


    “我數三遍,請你把槍交出來!”


    固執,是葉蕭最大的優點,也是最大的缺點。


    “你沒有這個權力。”


    “一!”


    “我不會聽你的。”


    “二!”


    “你還太年輕。”


    “三!”


    正當葉蕭暴怒著喝出“三”時,身後響起頂頂的聲音:“喂,你們在幹什麽?”


    這突如其來的打擾,讓他的神經劇烈跳了一下,隨即後退一步撇過頭去。


    童建國也尷尬地笑了一聲:“我們,隻是在聊天,聊天而已。”


    待兩個男人分開後,頂頂才輕聲地問葉蕭:“你們兩個怎麽了?”


    “不是說過了嗎?聊天!隻是聊天而已!”


    心裏的火焰漸漸冷卻,葉蕭回到空曠的大殿遺址下。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孫子楚想要調節一下氣氛,便拿出大背包裏的水和食物。今天早餐吃得太早,走了一上午都累了,該吃午餐了。


    葉蕭和頂頂都還沒吃過早餐呢,他們坐到回廊下啃起麵包,就著溫涼的“南明牌”礦泉水,看著沒有屋頂的陰鬱天空。


    在荒煙蔓草的蘭那精舍後,可以仰望大羅刹寺五座寶塔的尖頂,已與低低的烏雲融為一體。


    十分鍾後,孫子楚打著飽嗝走到葉蕭身後,以朝拜者的眼神望著塔頂,自言自語道:“我們留在這裏究竟為什麽?”


    “需要理由嗎?”頂頂代替葉蕭回答了一句,“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行為尋找理由,我們為什麽吃飯?為什麽工作?為什麽戀愛?一定需要個理由嗎?那麽請你回答——我們為什麽要出生?為什麽來到這個世界?就和我們為什麽來到這裏一樣。”


    “但這裏是另一個世界。”


    “這有區別嗎?也許你明天早上一覺醒來,發現每個人其實都活在另一個世界裏。”


    s大學曆史老師的孫子楚,都快要被頂頂繞糊塗了,他隻想用最簡單的方法回答:“因為命運——命運讓我們出生,命運讓我們來到這裏,來到這個天機的世界,來發現羅刹之國的秘密。”


    “秘密在哪兒?”


    孫子楚的右手直指前方,大羅刹寺的高塔之下:“現在就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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