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我是上海市公安局的警官——”葉蕭的表情有些冷酷,隨即又柔和了下來,輕聲道,“但我正在休假,還要繼續審問我嗎?”


    說罷他撐起一把雨傘,拿起一根鐵棍,給手電筒裝滿了電池。他們從超市搬來幾箱幹電池,保存很好沒有受潮走電。


    兩組人都已準備就緒了,葉蕭在出門前又關照了一遍:“這沒有交流電源,手機電池必須節約使用。請把所有手機關掉,等到明天早上再開一次,看看是否收得到信號。”


    在女人們紛紛關手機時,六個男人衝入了黑暗的雨幕中。


    走在這小城的街道上,再看看周圍的房子,葉蕭覺得自己到了某部電影裏,眼前的景象竟如膠片般凝固。手電筒照出的雨點,像記憶中的碎片亂舞,打到臉上是冰涼的感覺。六個人走到街道彼端的十字路口,大家商量第一組繼續往前走,而第二組則拐進右邊的道路。


    葉蕭身後跟著厲書和楊謀。這三個人年齡相訪,都是那種不太說話的類型,每個人都撐著傘默默前進,三道手電光束劃破前方的黑夜。楊謀把dv放到了背包裏,他的手電不斷來回照著兩邊。一家家店鋪從眼前掠過,有美容院、洗衣店、女裝店、飲料亭,除了櫥窗裏的模特假人以外,根本見不到一個人影。


    終於,厲書向四周大叫起來:“喂,有人嗎?”


    聲音很快就被大雨淹沒了,葉蕭苦笑著說:“別叫了,保留些體力吧。”


    但厲書並不善罷甘休,他還沒有看清楚招牌,就推開了一家緊閉的店門。他大膽地走了進去,用手電往裏掃了一圈,突然看到小孩的一雙大眼睛。


    他禁不住輕輕叫了一聲,手電又掃到了一個小女孩臉上,那張臉竟毫無生氣,隻有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轉眼間他看到了許多張臉,一個個瞪著眼睛看著他,臉上發出白色的幽異反光。他立即後退了一大步,撞在了後麵的葉蕭身上。


    但厲書還算是有膽量,冷靜地說:“這家店裏有鬼魂!”


    葉蕭卻什麽話都沒說,端著手電緩緩踏了進去。他也找到了那個小孩的眼睛,但毫不退縮地走上去,一直摸到了小孩的頭——


    居然是一個塑料頭!原來是個玩具小孩。再用手電照了照周圍,整個屋子擺滿了玩具和公仔,尤其是各種笆比娃娃和泰迪熊。


    “這是個玩具店!”


    說罷葉蕭回到街道上,繼續在雨夜中掃視著四周。


    而在同一時刻,右邊的那條街道上,孫子楚正和錢莫爭、屠男小心地前進。一路上屠男都抱怨個不停,說根本不該參加這個旅行團,就連本來貧嘴的孫子楚都被他說煩了。


    突然,手電光束照到一輛汽車。


    三個人都停了下來,這輛車就靜靜地停在雨中,車燈也沒有打開,看不到車裏有人的跡象。他們又走近了仔細照著,這是輛1.8排量的豐田車,是泰國本地組裝生產的。


    奇怪的是這輛車並沒有車牌,擋風玻璃上也沒貼著其他標誌。把手電貼近玻璃照進去,前後排座位上空空如也,而車門則緊緊鎖著。


    這是誰的車?為什麽會停在這裏?車的主人又到哪裏去了?


    他們用手電照了照四周,卻看不到其他人影。這時錢莫爭看到一條巷子,正好可以容納這輛車開進去。三人便小心地走進巷子,兩邊都是高高的圍牆,還有幾棵大樹在牆邊,茂密的枝葉下落著雨點。


    巷子盡頭是一棟樓房,黑夜中看不清有多高,但至少有三四層樓。樓下停著一輛摩托車,居然還是中國產的力帆牌。


    這明顯是居民樓,裏麵想必有人了吧。他們立刻走進樓道,仍然漆黑一團看不清。在底樓長長的走廊裏,孫子楚敲了敲一扇房門。但裏麵許久都沒動靜,其他幾扇門也是緊鎖的。


    “沒有人?”屠男早已摘下了墨鏡,失望地說,“我們走吧。”


    “再去樓上看看吧。”


    錢莫爭堅持走上了樓梯,孫子楚和屠男也隻能硬著頭皮跟在後麵。二樓依舊沒有燈光,屠男敲了敲第一扇房門,沒想到一下子就把門推開了。隨著門軸轉動的聲音,三人都不由自主地後退。


    門開著——錢莫爭輕輕喊了一聲:“有人嗎?”


    房間裏傳來幽幽的回聲。他們彼此使了個眼色,便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手電裏照出客廳的樣子,當中有茶幾和沙發,還有個31吋的電視機櫃。隨著三個男人的腳步,一陣灰塵輕輕揚起。裏麵的房門也敞開著,有兩間臥室和一間書房,一個廚房和飯廳,還有個衛生間。臥室裏有大床和各種家具,緊閉的窗戶外裝著鐵柵欄,就和中國內地的多層單元房一樣。


    臥室裏有股淡淡的黴味,孫子楚輕輕走到窗邊。樓下是幽靜的小花園,幾棵芭蕉樹在雨中搖曳著。他們又走到隔壁的臥室,有個小小的陽台,上麵擺著許多盆花,有的已經幹枯死掉了,有的卻長得異常茂盛。


    陽台下還有個小玻璃缸,他蹲下來用手電照了照,發現裏麵居然有隻小烏龜。燈光刺激了沉睡的動物,厚厚的龜殼下似乎有些動靜,看來這小家夥還活著呢——它是這屋子裏唯一的主人。


    孫子楚回到臥室對兩個同伴說:“瞧,這裏有床也有衛生間,除了不能洗熱水澡,沒有電視和電燈以外,和賓館的房間沒有區別。”


    “沒錯,今晚我就在這兒過夜了!”屠男撣了撣床單上的灰,“歡迎光臨五星級酒店!”


    “再看看其他房間吧。”


    錢莫爭說著回到黑暗的走廊裏,又推了推二樓的其他幾扇房門。有兩扇房門還是緊鎖著,但最後一間屋子卻是虛掩的。


    又是一套空房間,家具和電器全都有,裝修得還是不錯的。餐桌上甚至還有一筐腐爛的水果,廚房裏的碗都沒收起來,似乎主人剛剛出門。


    接著他們跑到三樓,又發現兩個沒上鎖的房間,裏麵的情況和二樓相同。四樓還有一扇敞開著的大門,裏麵是套四室兩廳的大房子。這棟樓最高是五樓,頂層有三扇房門是虛掩的——總共有八套房子可以自由進出,正好能給全體旅行團過夜。


    三個人興奮地跑出這棟樓,回到淫雨霏霏的街道上。他們小跑著折回原來的路,一直跑到大家聚集的雲南餐館。


    其他人早已等得不耐煩,總算看到“先遣部隊”回來了。聽說找到了一家“五星級酒店”,所有人都非常高興,急忙冒雨拖著行李趕過去。


    隻有兩個人留在了小餐館——孫子楚和導遊小方,他們必須要等到第一組人回來。


    夜雨綿綿,黑漆漆的街道,隻剩下焦慮的等待。


    此刻,數百米外的第三個十字路口,葉蕭的小組也有了新發現!


    一座加油站。


    它孤獨地矗立在這個路口,四麵的馬路都十分寬敞,正好適合各種車輛進出。雖然四處都是雨水的氣息,但還是聞到了一些汽油味。葉蕭經常自己開局裏的小車,他熟悉加油站的內部結構。這裏還存有不少的汽油,足夠加滿他們的旅遊大巴油箱了。


    探明了這個情況,葉蕭三人都很高興。等明天一早把車子加滿油,大家就可以順利離開了!


    第一組人沿著筆直的道路,迅速回到雲南餐館,孫子楚和小方正等著他們。隨後,他們收拾好所有行李,一起前往那新發現的“五星級酒店”。


    雨夜山城的街道愈發寒氣逼人,葉蕭胸前的t恤還破著一道口子,雨氣直鑽他的心窩。隨著孫子楚拐進右邊的馬路,看到那輛沒有人的豐田車。葉蕭緊張地注視四周,來到這個城市已經幾個小時了,到現在連一個人影都沒瞧見,後背心隱隱出了陣冷汗。


    他們走到巷子盡頭,來到黑暗中的居民樓。剛到二樓便聽見一陣喧嘩聲,大嗓門的屠男正在吵吵嚷嚷,大概看中了他發現的那張大床。這家“五星級酒店”沒有服務生,也沒有前台登記,客人們得自己尋找房間——誰先下手為強,才能搶到最好的房子和床鋪。


    二樓有兩套單元房,屠男和司機先占了一套。楊謀和他的老婆(抑或女友)占了第二套房間。


    三樓的兩套都被女生們住了,玉靈和那美國女孩住一間。說話台灣腔的女孩,與葉蕭從廁所出來時見到的女孩住一屋。


    四樓的那間大房子,住了前女醫生和她的老公、女兒一家三口。受傷的法國人也必須由她來照料,幸好那套房子有三間帶床的臥室。


    五樓的三個空房間,葉蕭和厲書住一間,孫子楚和小方住了另一間,還有一間給錢莫爭和全團最年長的男人住了。


    葉蕭又去每個房間看了看,告誡大家晚上必須鎖緊門窗,沒特別的事不要出門。如果半夜有人敲門,要先問清楚對方是誰。屋裏的東西盡量不要亂動,也不要吃房間裏的食品,以防有毒或變質。今夜誰都不要洗澡,最多用冷水洗臉。明天早上七點半,他會來逐個敲門叫醒大家。


    然後,葉蕭和厲書回到五樓的房間。他們用手電仔細檢查,這個兩室兩廳的屋子布滿灰塵。家具和電器都很齊全,拿起電話卻聽不到聲音。衛生間裏的水也算幹淨,甚至抽水馬桶也能正常使用。廚房裏有半瓶液化天然氣,油鹽醬醋等各種調料都有。


    廚房的水池裏,擺放著好幾個碗碟和筷子,上麵生了一層暗綠色的黴毛。在散發刺鼻腐臭味的同時,也帶著濃濃的生活氣息。好像主人剛剛吃完晚飯,急匆匆地出門去看一場電影院,很快就會回家洗碗收拾幹淨。


    隻是,這的一切都是黑暗的,窗外陰冷的雨生淋漓,死一般的空氣在飄蕩。


    沒有人,到處都沒有人。


    除了葉蕭他們這些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想到這肩膀一陣顫抖,好多年都沒這種感覺了,就連下午麵對山魈時也沒這樣過。因為野獸是看得著的恐懼,而此刻的恐懼卻是看不見又摸不著的——“無”,是比“有”更大的危險。


    捏著鼻子擰開水龍頭,自來水迅速衝刷著碗筷。葉蕭臨時客串了一回瘋狂的主婦,找了塊抹布草草洗了洗碗,並打開廚房窗戶透著氣。


    退出廚房正好撞在厲書身上,兩人都彼此捂著胸口嚇了一跳。厲書絕望地問:“我們真的要在這過夜嗎?”


    “至少比在車上強吧。”


    葉蕭蹲下來打開客廳的低櫃,裏麵有各種亂七八糟的雜物,好不容易摸出幾截蠟燭。厲書從兜裏掏出打火機,在茶幾上點燃了蠟燭——閃爍的燭光漸漸照亮房間,也照出兩個男人沉默的臉。


    “已經八點半了,如果下午沒有遇到這些倒黴事的話,我們該在清萊吃晚餐了吧。”


    厲書說著走進一間臥室,也點燃了一根蠟燭。這有一張寬大的雙人床,上麵鋪著一層竹席,還有裹著草席的枕頭。燭光照亮了牆上鑲嵌的照片,是一對中年夫婦的婚紗照,夫妻兩人都不漂亮,但相貌肯定不是泰國本地人。床頭有個小小的書櫃,裏麵基本上都是台灣出版的中文書——這明顯是中國人或華人的家庭。


    他們找到一個塑料臉盆,還有幾塊幹淨的布,就把竹席仔細擦了兩遍,直到確定可以睡覺為止。葉蕭看了看窗外說:“夜裏還挺涼的,睡覺時把衣服蓋在身上吧。”


    走到另一個房間,同樣也用蠟燭點亮。這是一間兒童房,床的長度剛夠葉蕭的身高。窗邊有個寫字台,上麵擺著課本和作業簿,似乎那孩子剛剛還在做功課。櫃子上放著奧特曼和蜘蛛俠,顯然是個調皮的男孩。


    葉蕭決定今晚就睡在這張小床上,他費力地把席子擦幹淨,虛脫般地倒上去——就像小學三年級時做累了功課。


    床頭那點燭光,仍然微微跳動,屋裏充滿了一種“死氣”,仿佛孩子的幽靈也在床上,就倒在葉蕭身邊均勻地呼吸。


    想到這他從床上跳起來,門口閃進厲書的影子,對他說:“今夜,你能睡著嗎?”


    “不知道——鬼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


    厲書的臉龐在燭光下益發嚴肅,鏡片上閃著昏黃反光:“我有個預感,我們在這裏會很危險。”


    “但是,我們已無處可去了,甚至連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葉蕭煩躁地打開行李箱,這還是孫子楚幫他找到的。他脫下被山魈劃破的t恤,胸口還有一道明顯的傷疤。箱子裏有些換洗衣服,他換上一件灰色的襯衫,靠在小木床上說:“我知道你睡不著,但明天我們還要早起,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也許,明天還會發生很多不可思議的事呢。”


    “我聽說你是個警官?”


    “是,你呢?”


    厲書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他,上麵寫著北京一家出版公司主編的頭銜,葉蕭皺起眉頭:“搞出版的?果然名字裏也帶個‘書’字啊。”


    “沒錯,我還讀過蔡駿所有的書,知道小說裏寫的關於你的事情,沒想到竟在這裏認識了你,真是幸會啊。”


    “那都隻是虛構的小說而已,你不會當真吧——”葉蕭無奈地苦笑一下,“去睡覺吧,記得要把蠟燭吹滅!”


    “好吧,明天再聊。”


    等厲書退出房間後,葉蕭的嘴唇才抖了一下,他不想讓人看到他恐懼的一麵。他最後檢查了一遍門窗,然後吹滅蠟燭,獨自躺在漆黑的屋裏,讓窗外的雨聲陪伴自己。


    在這陌生的他人的床上,不知道名字的城市裏,煙霧繚繞的泰北群山間,黑夜將無比漫長而殘忍……


    葉蕭躺了幾分鍾,心跳卻越來越快,便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微光照著窗玻璃上雨水的影子,似乎有無數條蛇緩緩蠕動。


    就在他擰緊手心的刹那,客廳外響起劇烈的敲門聲。


    誰?


    他立即翻身下床,和厲書一起衝到門後,外麵響起一個男人緊張的聲音——


    “受傷的法國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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