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口齒相當伶俐,雖然比小方年輕好幾歲,說話卻老成熟練了許多。小方根本插不進話來,再也不敢用年輕作擋箭牌了。而玉靈這番繪聲繪色的講解,更激起了大家濃鬱的興趣,幾個原本要打磕睡的家夥也來了精神,紛紛摩拳擦掌準備要多拍些照片。


    前麵座位上有個年輕男子,一直端著dv對玉靈拍攝,忽然問了一句:“你的漢語真好,是向誰學的?”


    “我是這的本地人,村子裏住著一些華人,我從小就跟著學中國話。”


    就當兩個人開始聊天時,後座突然有人站起來說:“對不起,能不能停一下車?”


    說話的是“墨鏡精英”,他滿頭大汗的走到車廂前端,表情痛苦無比。


    “不行,你想找死嗎?”司機無情地拒絕了他。


    “我——我——肚子疼,實在憋不住了!”他說話不停地顫抖,臉色也漲得通紅。


    玉靈忍不住笑了起來,但同時還有其他人說:“停車吧,我也吃不消了!”


    轉眼間已有五六個人都這麽說了,這時小方對玉靈耳語道:“我也不行了。”


    沒想到司機自己靠邊停車,看來他也支持不住了。路邊正好有塊平緩的山坡,被茂密的樹林覆蓋著。玉靈的臉色大變:“你們中午吃了什麽東西?”


    “黃金肉!”


    幾個人異口同聲地說了出來。還沒等玉靈說話,小方就第一個跳下了車,接著是“墨鏡男”,其餘六、七個男人也都紛紛下車了。葉蕭走在最後一個,他同樣也感到腹痛難忍,雖然在這露天解決十分不雅,但實在是忍受不了。


    男人們紛紛衝到小樹林裏,各自找了一小塊空地解決,茂密的樹葉遮擋了他們的“尊體”。而女人們也不堪忍受,個個滿頭大汗不知如何是好?玉靈告訴她們,最近的廁所也有一個鍾頭的車程。這時車上已沒有了男人,幾個女人竊竊私語商量了片刻,一個三十多歲的的女人站起來說:“我們還是先下車解決掉吧。”


    六個女人魚貫下車,在玉靈掩護下跑到一片更隱秘的小樹林,前頭還有塊大岩石遮擋。


    十幾分鍾後,全體旅行團回到了車上。小方尷尬地點齊人數,又問問司機身體是否吃得消。在司機示意沒事之後,巴士繼續開上了險峻的山路。


    車裏的人臉色都不太好,特別是剛才露天解決的女士們,都紅著臉不好意思說話。倒是孫子楚恐懼地叫喚著:“我們中午究竟吃了什麽啊?”


    “墨鏡男”冷冷地回答道:“我看到那口鍋旁邊有一堆白骨。”


    “難道是——”


    孫子楚沒敢把“人肉”兩個字說出來,他怕大家聽到後又會集體嘔吐一遍。


    “不,不是人肉!”


    玉靈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


    她緊接著問道:“今天是不是他們的驅魔節?”


    “是的。”導遊小方總算恢複了精神,“到底是什麽肉呢?”


    玉靈的嘴唇已經發紫了,緩緩吐出兩個字——


    “猴腦!”


    全車人都一陣顫抖,小方幾乎坐倒在了地上:“‘黃金肉’就是猴腦?”


    “對,而且不是一般猴子的大腦,是本地特產的珍惜物種。那個村子是幾百年前從中國遷來的,和我們泰族人不一樣,他們不信佛教。他們的‘驅魔節’要驅的‘魔’,就是這種猴子。他們會在這天把捕獲的猴子殺死,腦子取出來煮成湯吃。”


    她的話音剛落,後排就有個年輕女子,打開車窗大口嘔吐了。大家莫不露出惡心的表情,“墨鏡男”自言自語道:“原來那口大鍋邊上是猴子骨頭啊?怪不得那麽像人骨。”


    “裏麵一定還有不幹淨的東西,否則為什麽會拉肚子?”


    “會不會傳染非典呢?”


    就當旅行團在議論紛紛時,有個女生厲聲道:“導遊,你事先為什麽不說清楚呢?”


    小方的臉色煞白:“對不起,我也是第一次聽說‘黃金肉’和‘驅魔節’。”


    “你是導遊啊,隨便帶我們吃不幹淨的東西,我要向旅行社投訴!”


    這時玉靈為小方辨解道:“驅魔節一年隻有一次,除非是本地土生土長的人,外人當然不會知道這些情況。晚上到了清萊,我會陪大家到醫院檢查,如果查出來有什麽問題,保險公司會賠償給大家的。”


    這柔美的聲音讓那人無話可說。巴士繼續在艱險的山路上疾馳,前方隱隱有些白煙升起。這煙塵繚繞的神秘深山,宛如西遊記裏的白骨精盤踞的山頭,不知有多少狼虎熊羆、青貂白狐在等著他們。


    忽然,擋風玻璃上多了些雨點,再看高山上的天色已是風雲突變。轉眼間一場傾盆大雨落了下來,漫山遍野都是白花花的雨幕,煙雨中的山道更加險要陰森。內陸山區是“十裏不同天”,九月間的大雨是常有的。雨刷在車前窗來回擺動,前方視線越來越模糊。


    葉蕭的心跳莫名地加快,右側窗外的水流,竟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前排坐著一對母女,不時發出恐懼的叫聲。沒過幾分鍾,旅遊巴士又一個急刹車,還好葉蕭抓緊了前麵的把手。


    在全車人的咒罵與尖叫中,導遊小方顫抖地喊起來:“路上有個人!”


    就在車前不到幾米的地方,公路上竟躺著一個男人。如果司機慢一秒鍾踩刹車,車輪就要把他的腦袋壓扁了!


    司機和小方冒雨跳下車,冰涼的雨點打在山間公路上,感覺竟像中國南方的深秋。他們扶起那躺在地上的男人,才發現附近一地都是鮮血,還有許多碎玻璃渣子。更意外的是,這男人長著歐美人的麵孔,肯定是某個西方旅行團的成員。老外臉上也全都是血,手臂上有一道道傷口,已然緊閉雙眼麵色鐵青,幸好嘴裏還有一口氣在。


    小方隻能向車上揮了揮手,葉蕭和孫子楚也打著傘下了車。四個男人一起用力,把這受傷的老外抬到車上。旅遊巴士的最後一排還空著,正好可以讓那老外躺在上麵。


    坐在葉蕭前排的那個三十多歲的母親,說自己曾做過醫生,自告奮勇來照顧那外國人。她緊張地檢查了老外的傷勢,用隨身攜帶的藥物給他消毒,又撕了些紗巾包紮傷口。


    就在大家關注這個神秘的“公路來客”時,葉蕭注意到了公路邊的濃煙。他打著傘走到懸崖邊上,才看到十幾米深的山溝下,正斜躺著一輛旅遊大巴,濃鬱的煙霧從車裏飄上來。


    剛才發生了翻車事故!


    這個受傷的老外,想必就是從車裏翻出來的。司機和導遊也發現了下麵的車,小方掏出手機想要報警,卻發現這裏根本就沒有信號。


    “現在我們最要緊的是救人,先下去看看再說吧!”


    說罷葉蕭大膽地下去了,有條山坡上的羊腸小道,可以直通山溝底部。司機和小方也跟在後麵,孫子楚自然不甘落後。還有個四十歲的男人,留著酷酷的長頭發,看起來很像齊秦。五個男人艱難地向下爬去,必須抓緊岩壁的藤蔓保持平衡。


    就當他們爬到一半時,底下的旅遊大巴突然起火了!


    幾秒鍾後,隻聽到驚天動地的轟鳴,幾人的心髒都幾乎要被炸裂了。猛烈的爆炸聲從懸崖底下傳來,強烈的衝擊波擦肩而過。


    “小心!”


    葉蕭本能地大喝一聲,五個人都下意識地緊貼岩壁。數米高的灼熱火焰升騰起來,幾乎燒焦了褲腳管。爆炸就像一隻無形的大手,用力地猛推著他們。雙手隻要稍微鬆一下,身體便會墜落火的地獄。


    火焰……火焰……火焰……


    距離地獄僅一步之遙。


    瞬間,額頭的冷汗都被蒸發了,全身似乎熊熊燃燒起來。連同大雨中的陰霾天地,心窩都仿佛冒著濃煙。幸好他們的臉都貼著岩石,口鼻已近於窒息,耳中隻剩下隆隆的爆炸聲。


    魔鬼的警告。


    十幾秒後,爆炸終於平息了。


    山穀間到處飄揚著黑煙,葉蕭被熏得眼淚鼻涕直流,沒被炸死已屬萬幸!


    再低頭看十幾米下的深溝,旅遊大巴已被炸得麵目全非,溝底到處散布著汽車物件,附近的許多樹木都被削平了,一些殘餘的火焰還在繼續燃燒。


    這是山區車禍中最常見也最悲慘的景象。


    “再下去已沒有意義了!”長發男人也探出頭來,大口呼吸著說,“我們能救上來的,隻是一具具燒焦了的屍體罷了。”


    “我們先回到車上去吧,看看哪裏能有手機信號,等會兒到了蘭那王陵,再讓當地政府派人來處理。”


    葉蕭冷靜地對大家說,好像是處理這種事情的老手了。


    那個長頭發酷酷的男人,小心地走到岩壁上的一處凹點,拿出相機來拍了十幾張照片。他說要記錄下現場的原始情況,以便今後的事故調查。葉蕭注意到他的相機非常高級,隻有專業的攝影師才會使用。


    隨後,五個男人原路爬回到公路,個個都已麵目全非,像被熏黑了的落湯雞。他們上車換了新衣服,擦幹淨身上的汙跡,連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而剛才懸崖下的大爆炸,也讓整個旅行團心驚膽戰,看到他們這副尊容越加害怕。許多人竊竊私語起來,害怕自己也遭到如此厄運?


    司機的腳有些顫抖,導遊讓他休息了好幾分鍾,終於踩動油門繼續行駛。


    躺在最後排的老外還在昏迷之中,但身上已不再流血。葉蕭摸了摸老外的衣服口袋,發現了一本法國護照,照片就是眼前受傷的這個人。護照上的名字叫henri pépin,音譯過來就是“亨利·丕平”,年齡是三十五歲——比葉蕭大了六歲。


    照顧亨利的是個充滿母性的女人,看起來三十七、八歲,正是女人最成熟的時候,她抬頭瞥了瞥葉蕭的眼睛,卻又膽怯地低下頭不敢說話。


    雨,越下越大。


    山野間的霧氣令人暈眩,車裏的氣氛更讓人窒息,這樣的天氣最容易出車禍——那輛翻車爆炸的旅遊大巴,恐怕車裏絕大多數的老外,都已變成人肉叉燒包了吧?


    玉靈說還有40分鍾就能到蘭那王陵,那有醫院可以救治這個法國人,警察也會去勘察剛才的事故現場。


    葉蕭臉色凝重地回到座位,頭發尖滴著雨水和汗水。他剛發現自己的臉頰上,還有絲血跡來不及擦掉,估計是在岩石上擦破的。


    孫子楚捅了捅他的腰:“喂,你在發抖啊。”


    “也許剛才在雨裏淋得著涼了。”


    “不!”孫子楚向他耳語道,“你是在恐懼地發抖!”


    葉蕭停頓了半晌,才壓低了聲音說:“我承認,我心裏是很恐懼。”


    “天哪!你沒開玩笑吧?在我的印象中這可是第一,你居然承認自己還會害怕?”


    “因為——我完全不知道,我現在為什麽會在這裏?”他無奈地苦笑一下,又做了個禁聲手勢,輕聲回答,“就當你早上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周圍是陌生的人。而最最糟糕的是,你根本想不起來昨晚發生了什麽?你又是為什麽來到這裏?如何來到這裏?”


    “感覺就像惡夢?”


    “就是惡夢!”


    葉蕭低頭顫抖了片刻,又想起醒來前的那個夢——所有的細節都已模糊,隻記得夢中的自己無比恐懼。


    但是,他明白自己的職業是警察,絕對不該表現出這個樣子。


    該死的!現在卻無法控製自己的神經,像突然中了敵人的埋伏,落入了最凶惡的罪犯的陷阱。


    忽然,腦中閃過一個畫麵——在叢林中密藏的陷阱裏,困著一隻雄性吊睛大虎,正絕望地徘徊咆哮。


    但願僅僅隻是個惡夢。


    葉蕭深呼吸了一下,回頭看著最後一排躺著的法國人。


    “奇怪的是這個幸存者?為什麽隻有他一個人活著?”他對孫子楚耳語道,又轉頭看著外麵險惡的山崖,“真是一片吃人的山!”


    然後他閉上眼睛,但還是想不起昨晚發生了什麽?自己怎會來到這條不歸路?


    仿佛有座陰森的大山,緩緩地向他傾倒而來。


    就在葉蕭痛苦地睜開雙眼時,車頂上傳來一陣沉悶的聲音。


    所有人都聽到了。


    大家恐懼地抬頭看著上麵,像有人在用力敲鼓?


    孫子楚想到了村口的銅鼓。


    那個聲音還在繼續,難道是下冰雹了?可笑,這是北回歸線以南的九月,怎麽可能有冰雹?難道是山上滾下來的石頭?但那聲音有規律和節奏,就像有人在車頂上散步——


    車頂上有人?


    葉蕭的視線無法傳透鋼板,但仿佛能看到頂上的腳印,再加上有節奏的古怪聲音,宛如屋頂上的腳步聲,讓人的心裏越來越發慌。


    誰會爬到疾馳的車頂上去呢?而且是在這滂沱大雨之下,司機隻要一打方向盤,上麵的人就會被甩到百尺懸崖下去。


    然而,車頂的聲音越來越響了,動得也更頻繁,從車頭一直響到車尾,又從車尾飛快地跑回到車頭,明顯有個什麽東西在走。


    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司機也實在沒辦法了,便在一處凹地靠邊停車。他打著傘跳下車,從巴士後麵爬了上去。


    司機的頭剛一探到車頂,就見到一對小眼睛閃爍著精光,淡藍色的臉龐,鮮紅的鼻子,張開一副血盆大口,長長的胡須像鋼絲一般,嘴裏露出利刃似的獠牙。


    “鬼!”


    司機用泰語高喊了一聲,差點從車頂摔了下來,這張猙獰的鬼臉委實嚇得他不輕。他手忙腳亂地爬下來,立刻跑回到旅遊巴士上,猛踩油門朝前頭開去。


    他滿頭大汗的恐懼模樣,讓全車人都提心吊膽。玉靈用泰語問他:“你看到了什麽?”


    “鬼!”


    司機像是著魔了一樣,將身體壓低緊抓方向盤,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而車頂上的聲音仍在繼續,一雙有力的大手敲打車頂,仿佛隨時會砸出一個大洞。


    車子在蜿蜒的山道上飛馳,時速竟已將近一百公裏,小方害怕地大喊著:“快點停下來,這樣大家都會死的!”


    旅行團裏幾個女孩都哭了出來,葉蕭則始終抬著頭,觀察那個聲音移動的方向。突然,一陣尖利的叫聲傳來——那個會說流利中文的美國女孩,嚇得倒在了座位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邊,隻見車窗上倒掛下一張臉來。不,更像是麵具,猙獰到極點的鬼麵具!


    還是兩邊淡藍色的麵頰,鼻子就像驢臉那樣長,簇擁著一雙小眼睛,巨大的嘴巴裏伸出森白的獠牙,凶猛地向車窗裏的人嘶吼。


    分明是地獄的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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