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冷漠地說:“誰封印的並不重要,你隻需知道現在我能幫你。你雖然體質特異,可如今靈力低微,勢必將來容顏衰老得比別的神族女子快,駐顏花留在你體內對你不會有壞處。”


    小六問:“我什麽時候能恢複真容?”


    王母說:“脫掉衣服,跳進瑤池。”


    小六看了一眼顓頊,顓頊向王母行禮告退,背朝瑤池,走向桃林。阿獙和烈陽雖然是獸身鳥體,也背朝著瑤池,躲進了桃林。


    小六解開衣衫,褪去所有的衣物,赤裸著跳進瑤池,好似迎接新生。


    王母口念法訣、手結法印,瑤池內碧波翻湧,千裏桃林都在簌簌而顫,一片片桃葉、一朵朵桃花飛舞在半空,織結在一起,像一條碩大無比的被子,覆蓋向瑤池,遮蓋住了萬頃碧波。


    漸漸地,被子在收攏,桃花桃葉好似被水波擠壓著往一起凝聚,慢慢地,本來鋪天蓋地的桃花和桃葉變得越來越小,直到最後變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翻湧的碧波漸漸地平息,瑤池上浮著一朵和蓮台差不多大的桃花,幾片翠綠的桃葉托著它,襯得它嬌豔欲滴。王母遙遙點了一下,桃花徐徐綻放,一個赤裸身體的少女如嬰兒一般蜷縮著身子,昏睡在花蕊中間。烏黑的發絲披垂在身上,襯得肌膚比桃花蕊更嬌嫩。


    王母叫道:“小夭,醒來了。”


    小夭緩緩睜開眼睛,慢慢地坐直身子,她低頭看向自己,這就是我嗎?她摸自己的臉,這就是我嗎?小夭遲疑著探頭,想就著水波看看自己,可漣漪輕蕩,隻看見水下的五色魚遊來遊去,看不清自己。


    王母揮了揮手,一套綠色的衣衫飛落在桃花上,“我記得你小時候喜歡白色和綠色。”


    小夭心懷激蕩,說不出話,隻是點了下頭。


    一百多年未穿過女裝,小夭隻覺自己笨拙無比,好半晌才穿好衣衫,她係好蝴蝶絲絛,站在桃花上,不太確信地看著王母,王母微微點了下頭。


    小夭想開口叫顓頊出來,可又緊張地發不出聲音,忽又想起自己的頭發沒有綰束,忙匆匆用手指順了順,找不到發簪,她也早忘記如何梳理女子發髻,隻能讓頭發自然地披垂在身後。


    王母說:“你們出來吧。”


    小夭深吸了口氣,既緊張又期待,手腳在輕顫。


    顓頊慢慢地從桃林內走出來,本來他壓根兒不在意,反正不管小夭長什麽模樣,都是他的小夭。可也許在桃林裏等待的時間久了,他也變得很緊張,低垂著眼眸,不敢去看。一邊走路,一邊腦子裏胡思亂想著不知道小夭會長得像姑姑還是像師父,直到快到岸邊了,他才抬眸看去——


    翠巒疊嶂,煙波浩渺,一朵碩大的桃花盛開在萬頃碧波上,桃花中站著一個嫋嫋婷婷的綠衣少女,猶如一株碧桃栽種在青山綠水間,盡得天地之精華。滿頭青絲像瀑布般垂落,額中有一朵小小的緋紅桃花,雙眸如驚懼的小鹿般,閃爍躲避,不敢直視人的雙眼。她清新得好似桃花瓣上的晨露凝結而成。


    這就是我的小夭!顓頊隻覺心中春雨淅淅瀝瀝地飄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小夭看顓頊不說話,心中黯然,很快又釋然了,再難看也是真實的我!她對顓頊伸出手,“哥哥,幫我!”


    顓頊如夢初醒,忙暗用靈力,桃花飄向岸邊,小夭迎著他而來,三千青絲飛揚,眉眼盈盈而笑,顓頊也伸出了手,小夭扶著他的手,借力躍上了岸。


    小夭對王母行禮,“謝謝王母,賜還我真容。”


    王母淡淡說:“現在封在你體內的駐顏花隻有駐顏之效,再無變幻之力。也許將來再有機緣,它才能恢複。”


    小夭笑道:“我這輩子已經變幻夠了,不想再變幻。”


    王母說道:“我受你母親之托照看你,雖未盡到責任,你也長大成人,你可以離開玉山了。阿獙和烈陽若願意隨你離開,也可以一起離開。若不願,可以留在玉山。”


    王母說完,就轉身離去,消瘦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桃林中。


    小夭走到阿獙和烈陽麵前,輕聲問道:“我讓你們失望了嗎?”


    阿獙沒說話,烈陽說道:“我以為你會長得像阿珩。”


    小夭道:“我卻不希望長得像娘。”


    烈陽仔細地看著小夭,心內輕歎。小夭長得不像阿珩,一雙眼睛卻很像那個魔頭,乍一看明淨清澈得好似初生的嬰兒,可瞧仔細了,靈動狡黠下卻透著冷意。


    小夭說:“我知道你們是娘的朋友,我娘拜托了你們照顧我,可我已經長大了。不要再被承諾束縛,去做你們想做的事情吧。”


    阿獙凝視著小夭,抬起了爪子,小夭握住,眼中有淚光。在冀州之戰中,娘戰死,阿獙也是重傷,俊帝派人送它來玉山時,它昏迷不醒,看上去簡直像被炙烤過的狐狸幹。王母用十萬年的桃葉層層包裹住它,又把它浸泡在玉山最深處的玉髓裏,五十年後,阿獙才醒來。小夭知道他們和母親的情義,更明白他們把她看作了母親生命的延續,可是,她不是母親,也絕不想做母親。


    阿獙說:“我和烈陽會留在玉山,雖然王母並不需要我們,但我們想陪她走完最後的生命。” 阿獙搖了搖小夭的手,“小夭,不要因為任何人的言語迷失了自己,你娘是世間最好的人。”


    小夭隻點點頭,什麽話都沒說,也許母親的確是個好人,可她不是好妻子,也不是好母親。


    小夭擁抱了一下阿獙:“我走了。”


    小夭看烈陽,沒膽子碰他,低聲說:“你們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


    烈陽盯著顓頊,顓頊立即說:“我會照顧妹妹的。”


    阿獙對小夭叮嚀:“如果有事……你知道在哪裏能找到我們,對嗎?”


    小夭點點頭,“我知道。”


    小夭沿著長廊走了一段,突然回頭,揚聲說道:“如果王母……請立即通知我,我想送她最後一程,雖然她並不需要。”


    阿獙咧著狐狸嘴,笑道:“好。”


    小夭忍不住,快速地衝了回去,用力抱住阿獙,在它的狐狸臉上親了一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摸了烈陽的身子一下,才飛快地轉身,跑著消失在桃花掩映的長廊中。


    阿獙愉悅地凝望著桃林,烈陽抖了抖羽毛,好似很不樂意,碧綠的眼中卻溢出了笑意。


    ————


    王母的青鳥把顓頊和小夭送到玉山腳下,俊帝好似早已預料到阿獙和烈陽不會隨小夭離開,派了人在山下守候。


    顓頊和小夭乘坐雲輦返回五神山。顓頊一直看著小夭,小夭卻神飛天外,呆呆愣愣,不知道在想什麽。


    進了承恩宮,侍者直接領他們去朝暉殿,小夭到朝暉殿前才好像真正醒了,她一下停住腳步,“我要先看看自己。”


    顓頊拿出一個小包袱,“這是離開玉山前,侍女交給我的東西,裏麵除了你的藥丸藥粉外,還有一麵小鏡子。”


    小夭拿出了鏡子,卻又用手捂著,對顓頊說:“我記得我小時候長得還蠻像父王的,我一直覺得就算女大十八變,就算沒有阿念好看,也不至於太差。”


    顓頊笑了笑說:“你自己看一下就知道了。”


    小夭緩緩地移開手,鏡中的女子十分陌生,隻有額間的一點桃花胎記熟悉,小夭輕輕扯了扯嘴角,鏡子裏的人也扯了扯嘴角,小夭這才敢確認是自己。小夭收起了鏡子,對顓頊非常遺憾地說:“不算怪異,可一點都不像父王。”


    顓頊詫異地看著小夭,小夭卻推推顓頊,“我走你身後。”


    顓頊走進殿內,小夭低著頭,跟在顓頊身後。


    俊帝笑道:“你躲在顓頊身後做什麽?嚷嚷著要回真容的是你,真要回來了,卻不敢見人了。”


    顓頊要讓開,小夭忙拽住他,臉藏在他背後,哼哼唧唧地說:“讓我再準備一下。”


    顓頊隻得靜站不動,感覺背脊上有淺淺的呼吸,拂得他肌膚上一陣酥麻一陣癢,讓他既恨不得立即躲開,又十分貪戀,是他此生從未有過的複雜感覺。


    俊帝問:“你準備好了嗎?”


    小夭說:“馬上就好。”


    俊帝站起,幾步走過來,把小夭從顓頊背後抓出來,仔細打量著她。小夭慢慢地抬起了頭,迎著俊帝的視線,低聲問:“我長得不像娘,也不像你,你失望了嗎?”


    俊帝說:“我並不希望你長得像你娘,更沒希望你長得像我。我隻是希望你健康,現在你不僅健康還美麗,我已心滿意足。”


    小夭展顏笑起來,“在所有爹爹的眼中,自己的女兒都是最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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