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駱心安沒有帶一個隨從和侍女,獨自去了禦書房。


    雖然此時夜已經深了,不少宮殿都已經滅燈安寢,但她知道聶毅有夜深人靜批閱奏章的習慣,而且這件事她並不願意讓別人知曉,所以此時去禦書房正是時候。


    禦書房此處守衛森嚴,遠遠就能看到一排排佩刀侍衛筆直的站在回廊之下,興許是聶毅以前就跟他們打過招呼,如果駱心安前來不許阻攔,所以一路上她並沒有受多少幹擾,反而被人恭恭敬敬的請到了大殿門口。


    “小主,剛才皇上還念叨著您呢,沒想到您沒一會兒就來了,小的這就進去替您通傳一聲,陛下見到您心裏一定很高興。”


    旁邊的小太監笑嗬嗬的開口,駱心安卻擺了擺手說,“不必了,你們下去就行,我想悄悄地溜進去。”


    她嘴角帶著一抹笑,神情和煦親切,小太監一聽這話立刻恍然大悟的趕緊笑著點頭,“哦~,小主是想給陛下一個驚喜吧?那奴才就先行告退,不打擾您和陛下了。”


    “有勞公公。”駱心安笑了笑,隨手塞了些銀子給他,小太監連聲謝恩,樂嗬嗬的就跑了。


    盯著退下的一眾太監,駱心安臉上的笑容一點點的褪了下去,再轉過頭看到那透著燭光的大門,目光裏湧出淩厲的神色。


    事情已經發生了這麽多天,既然聶毅遲遲不給她一個明確的真相,那她就隻能自己找上門來,今天她既然來了,就不會白來一趟。


    緩緩走上台階,她深吸一口氣,剛準備抬手敲門,旁邊的側門突然傳來了腳步聲,她心裏一凜,快速閃身到窗邊的柱子後麵,剛將自己隱了起來,不遠處就急匆匆的走來一道人影,等這人走到跟前終於能看清他的臉時,駱心安驚訝的挑起了眉頭。


    “……陳將軍?”


    他不就是這一次將西北大軍帶回大晟的領隊將軍嗎?這深更半夜的他跑到禦書房來做什麽?


    駱心安心裏湧上一股古怪的感覺,總覺得這陳將軍這個時候進宮麵聖多半跟聶暻的死因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想到這裏她原本急著見聶毅的心倒是沉了下來,不動聲色的湊到窗邊,決定先探聽一下動靜再見機行事。


    陳將軍進了內殿之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屏風後麵正在批閱奏章的聶暻,透過朦朧的歲寒三友繡屏,他對著那道明黃色的身影跪了下來:


    “微臣參見陛下。”


    聶毅頭都沒抬,應了一聲一邊處理著手上的公文一邊沉聲問道,“怎麽想著這個時候進宮來見朕了?”


    “微臣本應在澤魯城一役後馬上帶兵回京述職,卻耽誤了這些時日,所以今夜處理完所有事情之後,特意入宮請陛下降罪。”


    說著他重重的磕了一個頭,伏在地上一直沒有起身。


    聶毅放下手中的朱筆,抬起頭目光幽深的掃了他一眼,“耽誤些時日倒是不要緊,關鍵是朕交給你去做的事情你辦好了沒有。”


    “陛下放心,微臣已經全部辦妥,絕無半點紕漏,所有事情也都是按照您的意思去做的,絕對萬無一失,否則微臣哪兒敢回來見您?”


    聶毅勾唇笑了笑,起身踱步到陳將軍身邊,眼睛裏露出別有深意的目光,“這麽說該解決的也都全解決了?不需要朕特意說是什麽事情了吧,你,應該心裏很清楚。”


    陳將軍愣了一下,半天沒有反應過來他說什麽,可當抬起頭對上他那雙銳利的眼睛時,心裏瞬間恍然大悟,皇上這是在問他有沒有把所有知道內情的人全都滅口,永消顧慮。


    他連忙點頭稱是,“陛下放心,微臣解決的很徹底,保證不會留下一定一點麻煩,包括那個兩麵三刀的副將,也早已經……”


    後麵的話他還沒說完,聶毅卻突然目光一凜,抬手就製止了他後麵要說的話。


    雖然這目光隻往他身上落了一下,卻還是像無數把冰刀一樣刺得陳將軍馬上閉住了嘴巴,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哆嗦,不知道這話明明是皇上先問起來的,為什麽說著說著突然就讓他閉上了嘴巴了?


    他的眼睛裏露出疑惑的神情,聶毅卻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盯著窗外一抹神色的倒影,半天沒有說一句話。


    外麵起風了,斑駁的樹影隨風搖動,發出沙沙的聲響,陳將軍隨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什麽都沒看到,忍不住疑惑的小聲問道,“陛下,出什麽事了?”


    聶毅笑了笑,這個時候的笑比方才明顯多了些許的玩味,意味深長的盯著窗外搖動的樹影說,“沒什麽,大概是不知哪個宮人養的貓跑到朕這院子來了吧。”


    “剛才你說之所以回京述職晚了,是被一些事情耽擱了,那你說的這事是跟靖王有關嗎?”


    他的聲音比剛才亮了許多,但語氣卻凝重了許多,再也沒有之前那副不以為然的冷淡模樣。


    他突然來了這樣一句毫無邊際的話,讓陳將軍愣了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剛才不是在說毀屍滅跡的事情嗎,怎麽話鋒一轉突然提到了靖王。


    不過他替聶毅做事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又是一個極其聰明機敏的人,所以馬上就意識到這話怕是別有深意,接著再開口的時候連聲音都嘶啞起來。


    “……的確是跟靖王有關,是微臣無能,到現在才徹底查清整件事情的始末,微臣該死,微臣對不起陛下也對不起死去的靖王和那多麽兄弟,請陛下降罪!”


    他“砰砰砰”的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跪伏在地上遲遲不敢抬起頭來。


    聶毅揉了揉眉頭,沉聲道,“朕現在沒工夫追究你有沒有錯,也不想聽你在這裏長篇大論,你隻需要告訴朕你徹查清楚的真相到底是什麽,六弟的屍骨你究竟找到沒有!”


    提到“屍骨”這兩個字,一直站在門外的駱心安腦袋瞬間嗡一聲響,抓著門框的手掌裏已經沁出了一層冷汗,她很想現在馬上掉頭就走,自欺欺人般安慰自己什麽也沒聽到什麽也沒看到,這樣阿暻就仍然在她不知道的什麽地方好好地活著,而不是變成他們嘴裏的一具屍體。


    但即便她心裏已經如烈火般灼燒,兩條腿卻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根本不聽她的使喚,死死地站在原地,連一步都動彈不了。


    或許是她的潛意識告訴她必須要將這個真相聽完,又或許是她心裏已經知道接下來的結局,所以身體先於意識承受不住,所以連邁出這一步的力氣都沒了。


    此時,大殿裏的對話仍在繼續。


    陳將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半響之後才戰戰兢兢的說,“靖王的屍骨的確……已經找到了,隻是……”


    聽到這話,聶毅再也坐不住倏地一下站了起來,“隻是什麽?你倒是快說啊!”


    陳將軍猛地跪伏在地上,一開口聲音已經在顫抖,“隻是在微臣和一眾將士找到王爺屍首的時候,王爺他……他已經脫了人形變成了一捧焦炭,根本就分辨不出原本的樣子。”


    “澤魯城那一場大火燒得太過慘烈,不僅是漠北那幫蠻子被燒死了大半,連我軍也死傷慘重,陛下沒有親臨戰場,沒法想象當時那個場麵……滿地焦屍,腥臭熏天,完全就是人間煉獄,幸存下來的人全都幫著給那些陣亡的兄弟們收屍,可那麽多屍體,全都燒的麵目全非,根本就分不清誰是誰,而王爺的屍首又混在其中,微臣實在不敢疏忽大意,也正因為如此才耽誤了回京述職的日期,請陛下恕罪。”


    聽到這話,駱心安的腦袋轟然炸開,像是被投入了上萬噸炸藥,將她整個人都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她死死地抓著窗欞穩住不斷顫抖的身體,連指尖都因為用力而被木沿上的倒刺紮得淌出了鮮血。


    可她已經感覺不到這點疼痛,心口像是被硬生生的捅了一刀,接著被人連肉帶皮撕開,露出內裏最脆弱的五髒六腑,疼得她蜷縮起來,發出無聲的悶哼,全身劇烈的顫抖,腹部也如刀絞,即便她再能忍,兩條腿也控製不住的發軟,身子沿著柱子一點點的滑落在地……


    大殿中的聶毅聽到聲音,眸子閃爍了一下,接著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衝著窗外厲聲道,“什麽人,誰在那裏,給朕出來!”


    陳將軍聞言,立刻提到躍了出去,結果一眼就看到已經蜷縮在地的駱心安。


    “這……”


    周圍的侍衛聽到動靜趕了過來,聶毅這時也跑出門外一眼看到臉色慘白的駱心安,臉色當即一邊大步上前,“心安!?這個時候你怎麽會在這裏?”


    駱心安眼睛已經一片猩紅,可就是流不出一滴眼淚,死死地咬住嘴唇一把抓住旁邊的陳將軍,目光淩厲的說,“屍體呢,你既然已經確定是他,那屍體呢!為什麽沒有帶進宮!?”


    陳將軍看了聶毅一眼不敢隨便說話,聶毅卻歎了一口氣,一把將駱心安抱起來低聲勸慰道,“心安,有什麽事情等以後再說,你先隨朕回屋。”


    駱心安一把推開他的胳膊,“放開我!我剛才聽得一清二楚,你不用妄圖岔開話題,我今天就要知道整件事的真相!包括阿暻的屍身現在究竟在哪裏!”


    聶毅聽到“聶暻”兩個字臉色頓時僵了一下,冰冷的掃了周圍的侍衛一眼,一眾人馬上得令不敢再多做停留,恨不得自己壓根沒長耳朵和眼睛,什麽也沒聽到沒看到一般,趕緊齊刷刷的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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