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的死訊很快就在京中傳開了,不僅震動了整個朝野,在後宮之中也掀起了軒然大波。


    澤魯城一役,大晟凱旋而歸,不僅奪下了這一至關重要的城池,還徹底逆轉了一直以來的頹勢,將漠北蠻子打回了西北老家,短時間不敢再來進犯,在大晟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尤其是聶暻使的那個“火燒連環計”,不僅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更是被各國所津津樂道,但凡提到“聶暻”這個名字,無人不聞風喪膽。


    可惜聶暻雖為大晟平定了天下,卻也以身殉國,永遠的葬身在那片餓殍遍野的熊熊大火之中,讓人提到此事紛紛扼腕歎息,感慨天妒英才。


    為此,大晟部隊班師回京之後,聶毅特意大加封賞以慰死去將士的在天之靈,更追封聶暻為一品護國侯,地位淩駕於所有親王之上,享僅萬世香火,成為大晟曆史上第一個以諸侯和鎮國將軍雙重身份入皇陵的親王。


    國喪期間,不論朝堂還是後宮均人人著素,禁祝酒舞樂,後宮之中更是彌漫著悲傷的氣氛,即便是來來往往的丫鬟太監,胳膊上都要綁一條白布,以示祭奠。


    而就在整個大晟都沉浸在這樣的氣氛中時,隻有駱心安一個人始終沉默,即便在消息剛剛傳開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將目光對準了她,背後不知說了多少難聽的話,可她仍舊不為所動,一切照舊。


    這天傍晚從禦花園經過,幾個妃嬪正湊在花圃下麵一邊吃著茶一邊嚼著舌根。


    “要我說那個駱心安可真是狼心狗肺,水性楊花,當年靖王爺對她癡心一片,她為了名利都能扔下他當了先帝的秀女,如今見新皇一登基,又馬上投入了陛下的懷抱,她就是個勢利眼,何曾把靖王爺放在過眼裏。”


    “可不就是,你們瞧瞧她現在,成天跟沒事人似的該吃吃該喝喝,哪裏有一點傷心欲絕的樣子,死的可是靖王爺啊,她連一滴眼淚都沒掉過,怎麽會有這樣鐵石心腸的惡毒女人。”


    “人家的一門心思全都放在怎麽往上爬了,哪兒有空惦記這些,說到底這靖王也不過就是她的一塊墊腳石,現在她上位了,有陛下天天圍著她轉,她沒準連靖王是誰都不知道了,哪兒還顧得上為一塊墊腳石流眼淚啊。”


    說完這話,幾個女人不懷好意,滿是譏諷的低低笑了起來。


    站在假山後麵聽到這些人這麽說,寶珠再也按捺不住,緊緊攥著拳頭就要上前理論,可一直站在旁邊沒有說話的駱心安卻一下子抓住了她,搖搖頭示意她不要衝動。


    寶珠氣的臉都變了色,紅著眼眶說,“小姐!她們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這樣說您!奴婢這去找她們理論個清楚!”


    駱心安很淡的笑了一下,“嘴長在別人誰上就隨她們去說好了,你這樣氣衝衝的過去,就算爭辯的過她們又如何,她們心裏還不是該怎麽想就怎麽想。”


    說著她轉身往寢宮方向走去,寶珠和寶珍在原地愣了片刻才趕緊追上,寶珠仍然一肚子火說,“她們這樣說,小姐您心裏當真就一點也不生氣?她們這不僅是詆毀您,更是把已故的王爺都沒放在眼裏。”


    她話說了一半,駱心安就突然停下腳步回過了頭,旁邊的寶珍拚命給她使眼色,可話已經說出了口,想挽回也已經來不及了。


    “已故?你們從哪兒知道阿暻已故了?”


    她淡淡的反問了一句,臉上甚至還帶著一點笑意,這句話讓兩個丫頭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戰,彼此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裏濃濃的擔憂。


    靖王戰死沙場的事情已經傳到京城這麽長時間了,甚至連朝廷追封的後世功勳都已經賞了下來,如今小姐怎麽還能問出這句話?況且這個消息是皇上親口當著她的麵說的,她又不是不知道,現在說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兩個丫頭生怕駱心安出什麽事,趕緊追問,“小姐您這到底怎麽了,王爺這事不早就……”


    她們的話還沒說完,駱心安就擺了擺手打斷了她們,“行了,我知道你們要問什麽,如果你們要跟我提這件事就改天吧,我累了,想要回宮了。”


    說完這話她徑直向前走去,沒有已給寶珠和寶珍一點點再次聶暻死訊的機會。


    主仆三人一直沉默著回到了寢宮,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安靜的幾乎是死寂一般吃過晚飯之後,駱心安放下筷子對旁邊兩個丫頭說,“去拿一件便服給我,我要出去一趟。”


    兩個丫頭驚訝的愣了半天才想起來問,“這天都黑了,小姐這是突然要去哪兒啊。”


    “我要去麵聖。”


    “麵……麵聖!?”一聽這話兩個丫頭驚得一下子都挑了起來,“這個時候您去麵聖做什麽?”


    上一次聶毅來斂華宮送靖王的死訊,就幾乎要了小姐的半條命,當時她悲痛欲絕蜷縮在地上撕心裂肺的痛哭,最後體力不支暈過去的畫麵還曆曆在目,她們哪兒還敢這個時候讓小姐去麵聖!?


    “該封賞的也封賞了,國喪也辦過了,整支奔赴漠北的大軍算算日子如今也該班師回朝了,也到了我該去問個清楚的時候了。”


    一聽這話,兩個丫頭的心又一次提了起來,心裏焦急嘴上結巴的說,“……小姐,您到底還想要問什麽?事情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


    駱心安見兩個丫頭站在原地不動彈,也沒再說什麽,自己打開櫥子隨手拿了一件衣服就披在了身上。


    這件淡黃色輕紗襦裙是她常穿的一件,因為款式普通又是窄袖設計,很是舒服方便,所以平日看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可如今在這個所有人都穿白著素的國喪時期,她卻穿了一件顏色如此跳脫的衣服,難免有些太過紮眼了。


    一看這衣服,連一向性子穩重的寶珍都有些擔心了,忍不住偷偷看了駱心安好幾眼才猶豫著開了口,“……小姐準備就穿這件衣服去麵聖嗎?”


    駱心安從銅鏡裏看她一眼,淡淡一笑,像是在反問“要不呢?”


    “可是……這衣服……”寶珍躊躇了半天都不知該如何開頭,最後隻好試探般開口,“要不奴婢去幫您找根白布條係在胳膊上吧,這樣至少讓人家看見也像是這麽回事,畢竟現在是靖王殿下的喪期,您這樣終究……要惹人閑話。”


    她不知道小姐為什麽堅持沒有給靖王披麻戴孝,甚至從那次暈倒醒來之後就再也沒有流下過一滴眼淚,甚至連一個悲傷的表情都沒再有過,可她心裏很明白,沒有人能取代靖王在小姐心裏的位置,小姐這樣做事自有她的理由,她之所以擔心是怕這宮中猛於虎的流言蜚語。


    說著她轉身就走,駱心安去一下子叫住她,“不必了,之前我不會紮這白布條,以後要是事情還是不明朗我仍然不會去紮。”


    這話一出,寶珠和寶珍都愣在當場不知該如何開口,半響之後還是寶珍先找回自己的聲音,小心的問道,“……小姐這究竟是為了什麽,靖王的事情已經成了定局,奴婢們知道您心裏有殿下,可別人心裏卻不知道,您為什麽連為王爺披麻戴孝都不願意,王爺若是在天有靈知道這件事,您就不怕他傷心嗎?”


    寶珠聽完這話倒吸了一口涼氣,使勁剜了寶珍一眼: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別人不體諒小姐難道你也人雲亦雲了不成!?


    駱心安聞言半天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盯著銅鏡中的自己,鏡子裏的她表情淡漠,像一個冷淡的看客一般,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黑色的瞳孔裏閃過洶湧的情緒,可隨之又歸於平靜。


    這副樣子不用說別人,就算是她自己,若是不知道這一路走來她與聶暻的點點滴滴,看到這樣一張臉也會覺得她狼心狗肺鐵石心腸吧?


    自嘲一笑,她閉上眼睛,不願再看這樣的自己,半響之後才低聲開口,一張嘴聲音都有些嘶啞。


    “你們……真的覺得阿暻已經死了嗎?”


    寶珠和寶珍一愣,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問蒙了,“領兵回京的陳將軍都已經確認王爺的確已經戰死沙場,而且還有這麽多將士為證,況且皇上都已經發了聖旨,就算他一向跟王爺不合,也斷沒有拿這種事情弄虛作假的道理啊。”


    “嗬,沒有弄虛作假的道理?”駱心安譏諷一笑,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厲聲道,“對,他是沒有弄虛作假的道理,隻是恨不得將聶暻殺之而後快!”


    “所有人都說他死了,聖旨發了,國喪辦了,史官還洋洋灑灑的在史書上記上了一筆,所有事情都仿佛已經蓋棺定論,認定聶暻已經不在人世,可屍體呢?從頭到尾,所有人隻告訴我聶暻死了,可卻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堂堂一個親王,即便是戰死沙場,也斷沒有把屍體留在邊疆的道理,可現在就憑那個陳將軍和聶毅的空口白牙,就先迫不及待給聶暻按上一個‘死人’的帽子,換做是你們不覺得可疑嗎?”


    “沒有看到切實的證據,我絕不信阿暻就這樣死了,他答應過我會活著回來就絕對不會食言,既然他沒死,我怎麽能先迫不及待的為他披麻戴孝?我不要紀念他一輩子,我要他活著回來。”


    “可是靖王殿下是……是葬身火海啊……即便是有屍體,恐怕也變成了……”


    “寶珍!”寶珠趕緊打斷她的話,瞪她一眼:平時你不是最機靈的那一個麽,怎麽今天一直哪壺不開提哪壺?


    駱心安勾了勾嘴角,開口的時候目光垂下,掩蓋住眼裏的刺痛,“行了,這沒什麽好隱瞞的,寶珍說的是實話,若阿暻真的葬身火海變成了一堆焦炭,那也不可能沒有留下一丁點蛛絲馬跡,就算他們拿一捧炭灰給我,我都好勸服自己他真的回不來了,可現在連這一捧炭灰都沒有,按他們的說法,阿暻一個大活人就像這樣憑空消失了一樣,你們叫我如何死心!?”


    “所以今天既然大軍已經班師回朝,我說什麽也要去問個清清楚楚。”


    說完這話,她披上一件顏色明亮的孔雀綠披風,看都沒看那一根寶珍找出來的白布條,頭也不回的轉身徑直走出了斂華宮,融入了茫茫一片的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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