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誰教你的?”


    駱心安愣了一下,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己方才“自娛自樂”的那張地圖,於是眨眨眼說,“陛下是說識圖嗎?心安自小雖不如二妹飽讀詩書,但卻喜歡讀些遊記、博物誌之類的雜書打發時間,所以這才認得圖上這幾個國家。”


    古代崇尚女子無才便是德,如今她不僅識得地圖,還能將每一個國家都認出來,這種本事可不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中小姐應該有的,所以在沒弄明白老皇帝心思之前,她隻能裝糊塗。


    老皇帝一聽這話,當即緊皺起眉頭,冷聲道,“朕說的是這些兵法和陣型,別在這裏跟朕裝傻,難不成這幾個失守的要塞之地也是你從雜書裏看到的嗎?”


    他一指圖上幾個放著紙團的圓點,目光銳利的緊緊鎖在駱心安身上,眸子裏帶著濃濃的懷疑和揣測。


    “原來這是兵法和陣型嗎?”駱心安驚訝的挑了挑眉毛繼續裝傻,“這些不過是奴婢閑來無事,用來打發時間的玩意兒罷了,哪兒算得上兵法。”


    駱心安失笑一聲,神態沒有一點慌張,說出來的語氣簡直就像在說“我今天吃了個蘋果”一樣簡單平常。


    聽了這話,坐在上座的老皇帝冷笑一聲,“哦?原來你不知道這是兵法,那既然願意繼續裝傻,那不妨先告訴朕,為何你用來打發時間的玩意兒正好牽扯上當今漠北的局勢?難不成是朕小瞧了你,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學會了能掐會算這一套。”


    話說到這個份上,駱心安要在繼續跟他繞圈子肯定會引起更大懷疑,沒準這老家夥再以為她是哪個黨羽派來的探子,那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能掐會算這種本事心安的確沒有,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就算身處深宮之中,也總能聽到些外麵的風吹草動,奴婢雖為女子,但仍舊是大晟子民,既然不能真正在朝堂之上幫陛下分憂,總應該有顆憂國憂民的赤誠之心才對吧?”


    這話說得極其圓滑,既回答了老皇帝的問題,又把聶暻跟這件事劃開界限。


    其實不用老皇帝開口,她都能猜到他心裏在想什麽,拍了這麽多年電影電視劇,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路,當年大清朝九子奪嫡,一代明君如康熙,也不得不對自己的所有兒子謹慎提防。


    在皇家,父子既是親人,又是君臣,她這會兒萬一嘴巴不掩飾,把聶暻今日潛入後宮的事情泄了出來,先不說這名聲傳出去有多難聽,就憑自己與聶暻的關係,這會兒突然在老皇帝“賣弄”兵法,就很有當靖王府探子的嫌疑。


    老皇帝對太子一黨已經越發厭煩,這正是聶暻站住腳跟的最佳時機,要是因為她被皇上誤以為聶暻奪位的野心勃勃,那可就真的弄巧成拙了。


    老皇帝危險的眯起了眼睛,像是在思索駱心安這話的真假,他其實並不信駱心安這些官話套話,可是又找不出她任何的破綻,他很確定自打駱心安入宮之後,一直很安分守己,根本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宮外之人,今日聶暻入宮若真的去找了她,探子不可能一點風聲也沒跟他透露。


    所以……地圖上這些兵法陣型難道真的是駱心安自己想出來的不成?


    憑聶暻的身手想要避開眼線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這裏先不提他究竟是如何繞過層層管卡找到的駱心安,隻說此刻老皇帝極度不悅的心情。


    他將駱心安困在宮中,隻是借用後宮之手來懲治她,結果誰想到這丫頭的運氣竟這麽好,不僅活得順風順水,甚至還有工夫在“自娛自樂”。


    想到這裏,他的表情越發的冷了幾分,“好一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聽你的意思,若你現在不是身在宮中,還準備跟男人一樣考狀元進廟堂了!?”


    說到最後一句話,他的聲音陡然降到了冰點,猛地一拍桌子,“駱心安你好大的膽子,你知不知道,後宮幹政議政可是殺頭的死罪!”


    這話一說出口,駱心安差點笑出聲,這不就是後宮電視劇裏麵的經典台詞麽,這個時候她是不是還得象征性的哭訴著喊一聲“臣妾做不到”才應景?


    想到這裏,駱心安把自己惡心的打了個哆嗦,一抬頭,臉上不僅沒有一點驚慌,反而還有帶著疑惑,“皇上,這話從何而起,奴婢什麽時候幹政議政了?”


    老皇帝就沒見過這麽難纏又狡猾的女子,怒極反笑,指著地圖嗬斥道,“那擺弄這些兵法的是誰?剛才口口聲聲說不能入朝堂,也要心懷天下的人又是誰?這天下局勢,又豈容你一個婦人指手畫腳!”


    聽了這話,駱心安的白眼都快翻到後腦勺了,這老頭子絕壁是典型的直男癌,而且是病的不輕忘記吃藥的那種。


    是你給我下馬威在這裏罰跪,我自己拿著地圖找點樂子,又沒在你麵前指點江山,更沒有跟你獻言獻策,怎麽就成幹政議政,指手畫腳了?


    這年頭自high難道也犯法啊?!


    老皇帝一次次的針對也就算了,現在竟然到了睜眼說瞎話的地步,好,好得很,你不是說我幹政議政麽,本來我還真沒這個意思,現在你既然都這麽說了,我要是不借勢出招,都對不起自己腫成這樣的膝蓋。


    “陛下,您也說了我就是個婦道人家,我隻不過讀過幾本遊記和兵書,識得些地方,在您沒開口之前,我甚至還不知道自己擺弄的東西叫兵法和陣型,若是您不開口問我,這些紙團也不過就是些扔在地上的垃圾,是您博學英明慧眼識珠一眼就看出這是兵法,又不是蠢鈍如豬的奴婢,陛下現在又何出此言呢?”


    從沒有人敢這麽放肆的直接頂撞他,老皇帝直接氣的變了臉色,一口火氣猛地從胸口湧出來,他當即又劇烈的咳嗽起來,抄起桌子上一個硯台就想往駱心安身上砸,奈何胸悶氣短的厲害,胳膊一時抬不起來,一方上好的雕龍祥雲墨硯就這樣直接砸在地上,瞬間摔的四分五裂。


    墨汁混雜著碎片散落一地,有不少直接落在了那張擺賣紙團的地圖上麵。


    老皇帝的臉色青白一片,嘴唇發紫,原本威嚴無比的臉上明顯帶出了蒼老的痕跡,這個時候的他看起來才真的暴露出頑疾在身的頹態。


    駱心安心裏再厭惡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老人在自己麵前咽氣,上前一步幫他倒了一杯參茶。


    老皇帝看都不看一眼,搖搖晃晃的直起身子,剛想大發雷霆,結果目光掃了一眼座下的地圖,身體又一下子僵在當場。


    剛才從背後看到駱心安在地圖上塗塗擺擺,她的半個身子都壓在上麵,並沒有看到整個西北布局的全貌,這會兒駱心安走到了他跟前,這張地圖就徹底的呈現在他眼前。


    方才隻顧著懷疑,他都沒有仔細查看,這會兒定睛一瞧才發現其中玄妙,老皇帝當即眯起了眼睛,咳嗽了好半天才喘過來一口氣,“好……咳……好得很,駱心安,是朕小瞧了你厚臉皮的本事,既然你說自己蠢鈍如豬,不知自己擺的叫兵法,那就跟朕解釋一下你這究竟擺的是什麽,又有什麽意圖?”


    駱心安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她其實早就看出老皇帝是對她的計策有興趣才會開口相問,否則就憑這老東西對她的厭惡程度,看她沒有老老實實罰跪早就借題發揮了,怎麽可能一直拿地圖說事。


    看來魚兒已經上鉤,該是收網的時候了。


    壓下嘴角一抹輕笑,駱心安故意麵露難色道,“這……陛下,不是奴婢不想說,可是您已經把這麽重的帽子扣了下來,我要真是說了,您再說我是後宮幹政議政,要砍我的腦袋怎麽辦?”


    “那就要看你的計策是否真的有用了,若你胡說八道一通,肆意指點江山,那朕今晚就砍了你。”


    老皇帝冷哼一聲,眼睛裏露出譏諷的笑容,他絕對不信駱心安能想出什麽好主意,更不信這地圖上的陣型是她自己一個人想出來的,絕對是背後不知道經過誰的指點,在這裏故意賣弄,一會兒若是深究起來,恐怕屁也放不出來一個。


    想到這裏,心裏的鄙夷更深,他就在這裏等著將駱心安打回原形,到時候看她還怎麽逞口舌之快。


    駱心安就當自己沒看到他眼裏的神色,麵不改色的將地圖上麵的紙團重新規製好,一改剛才大喇喇的樣子,沉聲道,“據奴婢所知,這一次要收複幾個失地,必須要途徑這裏、這裏……和這裏,這些地方正好在喀什與漠北的交接地帶,”


    她在地圖上點出幾個位置,手指一滑,地攤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這幾個城池全都有一個共性,就是地形易守難攻,政權更迭混亂,一旦像這樣串聯起來,正好在漠北和大晟之間豎起一道屏障,堵住我軍左前右三路通道,如果不能很快收服這幾個地方,很可能會在這裏陷入焦灼,消耗大量的兵力,這個時候漠北一旦啥個措手不及,我軍很可能全軍覆沒。”


    隨著她慢慢的說著,老皇帝的眼睛越眯越深,眼裏閃過一抹驚愕之後繼而是幽深複雜的目光。他本以為駱心安這個家世普通,從小還沒多少學識的官宦小姐絕對說不出像樣的東西,可現在一聽才發現,她說的不僅像樣,甚至分析的極其透徹,絕不是一知半解的“半瓶子醋”。


    但是,這也不能說明什麽問題,駱心安依舊沒有拿出像樣的對策。


    老皇帝譏笑一聲,“你說的這些真當朕和滿朝文武想不到嗎?不過就是些朝堂上說爛的東西,你倒是背得挺快,不過照你這個分析,大晟的軍隊若不直接派重兵強取,甚至連漠北邊境都過不了就要被困死在這幾個城池之中了?”


    “強取”這兩個字,讓駱心安的目光瞬間亮了一下,她可還沒忘記老皇帝今天上午之所以暈厥,完全是被聶毅和太子一黨給氣的,而聶毅的政見不正好是強取豪奪麽?


    駱心安心裏有了主意,但最上卻不說話,隻是非常不屑的嗤笑了一聲。


    老皇帝皺眉,“你笑什麽?”


    “奴婢笑這強取可是最最最下等的招數了,奴婢雖然隻是一介婦孺,但這點道理還是懂的,俗話說的好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大晟的兵力就算再強,長途跋涉到漠北也得大打折扣了,而這個地方的地形本來就是易守難攻,再加上熟悉地形的當地軍,不被人家來個甕中捉鱉就已經不錯了,還指望強取豪奪,燒殺搶掠,不是自掘墳墓麽?”


    駱心安說的每句話都字字針對著聶毅的政見,果然老皇帝一聽這話,臉色變了變,看駱心安的眼神更加深沉了。


    可以說駱心安這話,每個字都說到了他的心坎裏,王將軍和那一眾太子黨,狂妄自大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縱觀局勢的眼界竟然還不如一個小丫頭透徹。


    強取豪奪的確不失為一個奪取城池的好辦法,在兵力強盛,完全掌握主動權,且敵方堅決不降的時候,強取是最行之有效的辦法,可眼下的局勢顯然不是這樣。


    他沒想到有一天最能摸頭他心思的人,除了聶暻,還有一個他最不待見的駱心安。


    沉默了良久,老皇帝咳嗽了幾下,嗤笑一聲重新開口,“大道理誰都會講,可現實容不得去講道理,你倒是說說,依你的意思如果不強取,還能怎麽奪城?你可別忘了,如今大敵當前,大晟可沒有那麽多時間陪著這幾個小城池耗下去。”


    駱心安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嘴角一勾,眼睛裏閃過一抹精明,“很簡單,不能強攻隻能智取。”


    聞言,老皇帝就像聽到什麽好笑的笑話似的,用極其荒唐的目光瞥了駱心安一眼,輕蔑的笑了起來,“智取?你倒是跟朕說說如何智取?朕還當你多麽胸有成竹,如今一看無非是戲文話本看多了,以為行軍打仗是兒戲呢!”


    駱心安挑了挑眉毛,聽了這話並沒有慌張,而是不緊不慢的說,“陛下,奴婢沒開玩笑,隻是說出來讓陛下您親自權衡利弊,首先,強取固然是簡單粗暴見效快的訪客,可這都是暫時的,當地的百姓或許會迫於武力選擇投降,但毀其家園屠其親人的仇恨會一輩子刻在骨頭裏,到時候漠北隻要一煽動,他們可能直接跟漠北沆瀣一氣,調轉槍頭對付大晟,這樣一來我們奪取這些城池的意義何在?”


    “而智取的見效速度可能沒這麽快,但達到的效果確實最持久和長遠的,在奴婢看來,攻城略地與追求心愛之人在本質上沒什麽區別,你若真心想得到一個人,就不會隻甘於得到她的身體,肯定更想得到她的心,讓百姓心甘情願臣服,以大晟為天,以您為王,才能保證這些城池世世代代效忠大晟,這個道理陛下應該比奴婢清楚。”


    “更何況……”說到這裏駱心安頓了一下,嘴角勾起,“智取與兒戲的分別不就是有沒有對策麽,有計策的奪城叫智取,沒有計策的那才叫做兒戲。”


    聽了這話,老皇帝的眼睛終於亮了起來,“哦?你的意思是你已將想好了計策?”


    駱心安微微一笑,“計策倒是算不上,就是想跟陛下說個簡單通俗的道理。都說省錢講究一個‘開源節流’,賺的夠多還不夠省錢,得知道節省,懂得理財,才能真正的發家致富奔小康。”


    這一句話裏好幾個詞老皇帝沒聽明白,但這個時候他顧不上去追究駱心安的胡言亂語,大概聽懂了意思之後蹙起眉頭,“朕讓你說計策,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麽?”


    駱心安揚眉眨了眨眼,“陛下難道不覺得奪城和這省錢是一個到底嗎?要想‘開源’讓老百姓心甘情願臣服,就必須要舍得花錢,這種政權混亂的邊境地帶,一向是三不管區域,兩邊國家互相推諉,誰也不願意給這種地方花錢,所以老百姓吃不飽穿不暖是很普遍的事情。在百姓看來,隻要能讓自己填飽肚子,誰當天子都不重要,誰給自己飯吃誰就是好皇帝。所以,依奴婢來看,這奪城的第一步就是要收買人心。”


    “其二,也就是‘節流’,但凡吃不飽肚子的地方必定有不少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所謂窮人越窮富人越富就是這個道理,百姓們吃不飽肚子,卻天天看到大官們大魚大肉,心裏自然積怨頗深,這個時候若能幫他們除掉貪官,將搜刮來的財產返還給老百姓就等於得到了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到時候僅憑幾個貪官汙吏養出來的散兵遊將,又豈是我大晟精兵的對手?”


    說到這裏,老皇帝的臉色越發的複雜深沉了,看著駱心安的目光有震驚、有探究,還有……一抹不易察覺的讚賞,盡管這樣的目光隻是一閃而過,接著就變成了一片幽深,但還是被駱心安捕捉到了。


    她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哪怕老皇帝不會采納她的意見,至少讓他一想到聶毅和那一眾太子黨的計策還比不上他最討厭的一個黃毛丫頭,她就已經成功了大半。


    老皇帝閉著眼睛,沉著臉,一直沉默的坐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此時窗外已經是三更天,濃重深沉的夜色籠罩大地,仿佛整個皇宮都沉寂了下來。


    過了良久他終於睜開了眼睛,深深看了駱心安一眼,說了一句“起來吧”之後沉聲說道,“行了,朕乏了,你先下去吧。”


    說著他衝駱心安擺了擺手,一副轟她走的樣子。


    駱心安一聽這話,差點樂得沒繃住笑,這樣就完了?竟然這樣就完了?


    這是窗外下紅雨了麽,她都做好心理準備抗戰一整夜了,老皇帝竟然這樣輕易的放過了她?


    不過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萬一一會兒這老家夥反悔了,她可沒處說理去。


    一想到這裏,她就不敢再耽擱,艱難的站起來欠身行禮說了一個“奴婢告退之後”迅速離開了禦書房。


    等到房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之後,老皇帝才又睜開了眼睛,盯著駱心安一瘸一拐的身影,目光越發的深沉。


    是他小看了這個丫頭,她可真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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