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宮的馬車裏,聶毅靠在明黃色的軟枕上,拿著杯蓋撥了撥茶碗上麵的浮沫,慢慢的啜了一口,抬起頭看著跪在一邊的下屬,低聲吩咐道,“那個女支子抓住了嗎?”


    “是,殿下,她一出溜出後山就被咱們的人抓了個正著。”


    聶毅啜了一口茶之後才挑眉掃了下屬一眼,“後麵的事知道怎麽辦嗎?”


    “是是是,屬下明白,一定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一點風聲都不會走漏。”


    下屬作了抹脖子的動作,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容,陪著小心說,“這小蹄子收了銀子還把事情搞成這樣,現在竟然想溜之大吉,這世上的好事豈不都叫她占了?殿下放心,奴才一定好好教訓她,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聶毅“嗯”了一聲,順手把杯子擱到一邊,“手腳幹淨一點,別留下什麽後患,下手也不用太狠,讓她永遠閉上嘴巴就行了,本宮不想為難一個女人。”


    “殿下仁慈寬厚,屬下欽佩!”那人趕緊借勢拍起了馬屁,聶毅冷冰冰地看他一眼,擺了擺手便打發他下去了。


    看著那人離開,一直站在聶暻身邊的心腹這才小心翼翼的開口,“殿下看起來似乎有心事?”


    聶毅挑眉看他一眼,“你倒是學會猜忌本宮的心思了。”


    “臣不敢。”心腹心頭一跳,當即跪了下來。


    誰知聶毅並沒有生氣,反而饒有興趣的開口說,“既然你看出本宮有心事,不妨再猜猜看本宮為何事而煩心。”


    “這……”心腹猶豫了一下,忐忑的看了聶毅一眼之後才慢慢開口,“臣以為,殿下仍然在為靖王一事煩惱。”


    提到這個,他也一肚子火氣,忍不住開口道,“今日好不容易才探到靖王的行蹤,將那女支子派出去,本以為這次萬無一失,肯定能探到他到底是韜光養晦還是真的半死不活,誰知卻最終功虧一簣!都怪那女人壞事,說起來臣倒是認為她失敗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讓臣有時間再親自挑選調jiao出一個更好的,反正這天下美貌女人多的是,殿下也不必太過憂慮。”


    聶毅聽完隻是笑了笑,眼睛眯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麽事情,“不必了,收起你那些心思,你當聶暻是什麽人,隨便一個徒有其表的繡花枕頭就能打發了?”


    心腹一頭霧水,“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請殿下明示。”


    “六弟有了最好的,自然不再需要其他。”聶毅勾了勾嘴角,說到這裏頓了一下,不禁又想起了駱心安。


    其實他早就知道她就是之前在上香大殿後麵跟蹤自己的那個人,雖然從始至終她都沒有露臉,甚至在被發現的一刹那快速躲了起來,但是那一閃而過的衣角和走路的節奏還是被他捕捉到了,所以當他又一次在後山碰上這個女人的時候,瞬間就認了出來,隻是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


    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在後山看到的那一幕,他的瞳孔瞬間又深了幾分。


    在他為聶暻布好的天羅地網裏,自然不可能放心僅僅讓一個女支子留在那裏,自己卻隨隨便便的離開,所以打那女人踏入廂房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守在外麵,因為他要親眼看一看被逼到極限的聶暻,會不會露出他真正的麵目。


    自小父王最寵愛的兒子便是他這個六弟,而聶暻也不負重望,從小就聰慧過人,文韜武略,十三歲那年還未加冠成年的他就上書父王,為西北戰事獻上一計,神機妙算一般,幫整個大晟反敗為勝,自此一戰成名,坊間流傳的那句“孩提不出門,指點天下事”說的就是這位靖王爺。


    聶毅明白,如果自己不是皇後嫡子,背後沒有當朝一品大將軍這個不得不讓父王忌憚的舅父做後盾,憑著父王對聶暻和他母妃的寵愛,這東宮之主太子之位肯定不會落在他頭上。


    所以他對聶暻沒有一刻放鬆過警惕,哪怕他聰明的在自己登上太子之位的那一年就宣布重病,此後一直纏綿病榻,病病殃殃,聶毅也從沒有信過半分。


    因為他明白一隻老虎哪怕睡著了,也依舊是隻老虎,聶暻隻要活著一天,就永遠是他的心腹大患。


    所以他必須要驗證,自己這個好弟弟究竟是真的病得快死了,還是一切都隻不過是他用來麻痹對手的偽裝。


    可是他沒想到,這原本周密的計劃卻被一個叫洛心安的女人給毀了。


    眼看著聶暻已經中了chun藥,馬上就要原形畢露,這個女人突然就闖了進去,那熟悉的腳步聲和一閃而過的衣角,讓聶毅一下子認出她是誰,刹那間,他動了殺心,甚至連弓箭都準備好了。


    可是下一刻,這個女人的所作所為卻讓他驚呆了。


    她就這麽不顧一切的吻了聶暻,一次次的在耳邊叫他醒過來,夕陽的朝暉投射到破敗不堪的廂房裏,在兩個人身上落下橘色的光圈,這時聶暻慢慢睜開了眼睛,兩個人四目相對,嘴唇相貼,親密無間的擁抱在一起,好像他們本就應該如此,誰也不能把他們分開。


    聶毅不知道自己的腦袋裏為什麽會有這樣荒唐可笑的想法,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眼前兩人相擁的畫麵刺痛了他的眼睛,心裏突然湧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艱澀感覺,好像有什麽本應該屬於自己東西被別人侵占了。


    不甘,憤怒和前所未有要把聶暻殺之而後快的感覺蔓延上來,讓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他都感到驚訝。


    幸好這樣的感覺隻是一閃而過,等他拂袖離開的時候已經徹底恢複了冷靜,好像剛才轉瞬即逝的想法隻是一場幻覺。


    “殿下?殿下?”


    心腹的聲音喚回了聶毅飄遠的心思,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已經沉默了太久,旁邊的心腹已經恭候多時。


    他壓下眼睛裏的情緒,麵色如常,一雙眼睛依舊冷若冰霜,任誰也猜不透他的心思,“愛卿還是什麽事情?”


    心腹看了一眼他的臉色,也拿不準他到底是什麽意思,沉吟了半天才低聲開口,“臣今天注意到殿下似乎對洛家那個叫洛心安的女人太過上心了,臣鬥膽問一句,殿下……是不是對她有意?”


    聶毅楞了一下,似乎沒料到他會問這件事,忍不住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連愛卿也這樣認為?”


    心腹支吾了一聲,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殿下若對她無意,今日在晚宴上那番舉動是意欲何為?除了這種可能,臣想不到一個三品官吏的女兒有什麽值得殿下費心關照和拉攏的,恕臣愚鈍,請殿下明示。”


    這話一說出口口,聶毅終於斂起了笑意,一雙眼睛的溫度霎時間跌倒冰點,“愛卿,你可想過這個女人很有可能是聶暻藏在尚書府裏的探子?”


    “……什麽?”


    心腹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腦袋裏有什麽東西突然一閃而過,愣怔的對上聶毅的眼睛,他一下子反應過來,失聲道,“所以……殿下您之前在晚宴其實一直都在試探她?”


    “沒錯。”聶毅點頭,心裏冷笑一聲。


    不是他多心,而是根本不相信世上會有這種巧合,上一刻還跟蹤自己的人,下一刻就跟他的死敵抱在一起,說駱心安和聶暻沒關係,是把他當傻子了麽。


    他從袖口裏摸出駱心安那塊絲帕,隨手把玩著說,“在晚宴上這女人看本宮的表情絕對不是看到初次見麵的陌生人應該有的,我敢肯定她一定認識我,或者說對本宮抱有很大的敵意,雖然她掩飾的很好,但她的眼神卻出賣了她。”


    想到駱心安那雙冷若深潭的眸子,幽幽落在他身上,波瀾不驚之下卻暗潮湧動,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得不說,這個女人有一雙很美麗的眼睛,仿佛隻要對上一眼就讓人挪不開視線,可是越美麗的東西往往越暗藏殺機,尤其是鮮花和女人。


    而他與聶暻從小一起長大,自然也知道這個六弟是個不近女色,冷若冰霜的性子,旁人想近他的身都不可能,更不用說讓他另眼相看,以前有個大臣擅作主張派了個大膽的舞姬爬上了他的床,隻不過摸了一下他的手,就被他直接扔出去,順便革了那大臣的烏紗帽,為此他還惡心的吐了一整天。


    可他卻偏偏對駱心安格外寬容,甚至容許她肆無忌憚的親吻接近,這本身就說明這個女人在他心裏有不一樣的分量。


    這樣一個心機深沉,手段狠辣,又長相絕美的女人,偏偏跟聶暻扯上關係,這讓他如何不防?


    “那殿下試出結果了嗎?”心腹擔憂的皺起眉頭。


    “我本以為聶暻既然選她作為安插在尚書府的探子,這女人一定深藏不露,身懷武功,所以方才在大殿上我才故意接近她,一是為了探她對本宮的反應,二是試她的武功。”


    “但是,在我握她手腕的時候卻感覺不到一點韌勁兒,這不是一個身懷武功的人應該有的身子骨,這一點她又跟普通女人沒什麽區別,所以……”


    說到這裏聶毅頓了一下,心腹的眉頭越皺越緊,這時就見太子的眼裏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嘴角勾起,“所以,或許本宮一開始就想錯了,這個駱心安絕對不是普通探子那麽簡單,她對聶暻肯定有更大的用處。”


    心腹一聽,臉色沉了下來,“那這件事可就更麻煩了,臣聽說這丫頭還要參加今年的秀女大選,若她真是靖王一黨,甚至是其心腹,那麽一旦入宮為妃,對殿下可絕對不是什麽好事,我們得盡快想個法子除掉她了。”


    聶毅搖了搖頭,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輕輕地笑了起來,“恰恰相反,本王可沒打算要她的命。”


    雖然他明白像駱心安這種聰明的女人,如果不能留為己用,隻能選擇殺掉,但是……


    “殺人永遠是最蠢的辦法,比起血流成河本王更喜歡不費一兵一卒的征服。”


    既然聶暻對駱心安如此另眼相看,若是能把她從他身邊搶走,留為己用,看他日日痛苦,一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更何況……


    想到方才駱心安在他麵前牙尖嘴利,裝傻充愣的樣子,聶毅翹了翹嘴角,這麽有趣的女人,若是真的殺掉,他還真有些舍不得了。


    ***


    經曆了一番波折,終於能躺進被窩的時候,駱心安卻睡不著了。


    之前她還困得睜不開眼睛,這會兒卻像煎餃子似的在床上翻來覆去,腦袋裏亂哄哄的怎麽都無法入眠。


    如果識破洛婉婷的陰謀,反敗為勝是一塊薄荷味兒的糖塊,吃起來又甜又爽的話,那麽在回屋休息的途中撞上聶毅這家夥,無疑就是糖塊裏夾著的一隻蒼蠅,直接膈應的她什麽好心情都沒了。


    她都不明白到底是自己的體質有問題,還是老天對她特別“垂青”,否則為什麽無論她走到哪裏,都能撞見趙子銘那張臉。


    想到聶毅臨走時說的那一番話,駱心安陷入了沉思。


    她並不是意外自己的計劃被人識破,反正就算被看穿了,聶毅這位堂堂當朝太子也不會像個長舌婦一樣跑到老太太那裏摻和別人的家務事,他這種無利不起早的人,幫了洛婉婷對他又沒任何好處,說不定更樂得在一旁看戲。更何況,就算他真的要多管閑事,也得拿不出證據證明一切都是她做的,所以她有什麽好擔心的?


    她現在隻是不明白,聶毅說的那句“千萬不要因為一時的選擇和固執毀了自己大好的前程”到底是什麽意思,我選擇什麽又固執什麽了啊,真是莫名其妙。


    像聶毅這種人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不會毫無緣由,她可不信他隻是大發慈悲的給自己“忠告”,剛才的話裏一定有什麽別的深意。


    可到底是什麽呢?


    她不過一介三品官宦家不受寵的女兒,在這些高門子弟眼裏,她最好的前程最多就是擇個好人家嫁了,從此飛黃騰達,衣食無憂。


    這樣的“前程”根本不需要她自己來選,洛家也會這樣安排,雖然她是肯定不會受人擺布,但是自己這個小人物會選擇什麽樣的命運,究竟跟他東宮太子有什麽關係?


    駱心安翻了個身,因為想的太專注,一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窗幔,腦袋卻在高速運轉。


    正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她隱約聽到窗口傳來悉索的聲音,此時外麵的雪還在嗚嗚的呼嘯著,如果不是仔細聽,根本就捕捉不到。


    駱心安倏地坐直身子,心頭一凜,怎麽回事,難不成窗外有人?


    剛才那個采花賊闖進來的清醒還曆曆在目,雖然事情已經徹底解決,那人這會兒估計早就被打的皮開肉綻,半死不活,可是她仍然對之前的驚險一刻心有餘悸。


    老天爺哎,你可快別鬧了,隻是對付洛婉婷和那一個男人老子就已經精疲力盡了,現在可別再給我弄來一個了。


    不好的念頭在心裏一閃而過,她深吸一口氣,掀開被子走到窗邊,順手推開了窗子,北風呼嘯著就鑽了進來,雪花撲倒臉上,凍得她打了個寒戰。


    可此時窗外隻是白茫茫一片,別說人影,就是個腳印都沒有。


    大概隻是風太大的關係吧。


    她長舒一口氣,四下打量一番,忍不住在心裏對自己說:駱心安啊駱心安,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神經兮兮了?


    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她帶上窗子轉身爬到床上,決定不再想這些糟心事兒,天大地大蒙頭睡覺最大。


    可就在她蒙上被子準備好好補眠的時候,奇怪的悉索聲又響了起來,甚至窗口方向還傳來了輕輕地敲擊聲音。


    “嗒、嗒、嗒”


    聲音很輕,卻很有規律,她楞了一下,刷的又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用手掏了掏耳朵,再側耳傾聽的時候卻又什麽也聽不到了。


    這到底怎麽回事,駱心安抓了抓頭發,心裏禁不住泛起了嘀咕,就在這時……


    “嗒、嗒、嗒”又一陣響聲傳來,這一次她聽得一清二楚,響聲就是從窗口傳來的,絕對不是幻聽。


    神經又一次繃了起來,抬頭望了一眼外麵的天色,黑漆漆一片,顯然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


    剛經曆了一場鬧劇,所有人都已經精疲力盡,這會兒深更半夜的到底還有誰會無緣無故的來敲門?


    駱心安壓下緊繃的情緒,慢慢的走到窗邊,這時嗒嗒的敲擊聲還在繼續,好像她不開窗戶的話就會一直這樣敲下去。


    “誰在那裏?”她警惕的眯起眼睛,抄起桌上的香爐藏在背後。


    門外又沒了聲音,這次駱心安實在沒了耐心,撬開一道窗縫往外看去,仍舊是白茫茫一片不見一個人影。


    難不成還真是活見鬼了?她詫異的挑了挑眉毛,順勢把整張窗戶都打開了,就在這時,一道黑影突然一閃而過,緊接著一個人突然出現在窗前。


    毫無防備的駱心安被嚇了一跳,手裏的香爐差一點就要扔出去的時候,那人突然在她麵前欠身行了一個禮,接著單膝跪在了地上。


    “奴才參見洛大小姐。”


    駱心安被這一幕搞懵了,站在原地愣了幾秒鍾才回過神來,壓下心裏震驚疑惑的情緒,她暗自打量了一下來人。


    一身黑色束口夜行衣,身形高大,四肢靈活,一看就身手不凡,他筆直的跪在原地,腰間還掛著佩劍,顯然是有備而來。


    駱心安心口一跳,這一刻悔的腸子都青了,她一定是困糊塗了才失了防備心,就這樣貿然的打開了窗戶,現在她連眼前這人是誰都不知道,萬一他現在要殺了自己,她可是連一條後路都沒有。


    心裏一時間波濤起伏,可她的臉上卻仍然鎮定自若,低聲問道,“你是何人,為何三更半夜來敲我的窗戶?你可知若我現在就大喊一聲,你一定會被官府的人給抓起來,反正這青雲觀裏剛抓了一個采花賊,再多一個也無所謂。”


    那人垂著頭,脊背挺直,可額頭上卻已經沁出了汗水。


    剛才那會兒他已經目睹過駱心安對付采花賊的手段,如今再聽她這麽一說兩腿之間的某個部位瞬間一疼,這位未來的準王妃可真是不好惹啊……


    “大小姐若真要喊人,剛才看到奴才的那一刻就已經叫了,不會等到現在。”


    駱心安一挑眉,她倒不知道這人竟然猜到了她的心思。


    在這人突然竄出來的一刹那,她的確動過立刻喊人的念頭,可是他既然這樣畢恭畢敬的跪在自己跟前,一定有事所圖,更何況他一看就武功高強,若真的要對自己動手,就不會這麽有禮貌的來敲她的窗戶了。


    心裏的擔憂少了幾分,可警惕心仍然不減,她勾了勾嘴角,“說吧,你到底什麽人,來找我有什麽目的。”


    “奴才奉靖王爺之命,請小姐過府一敘。”


    “……靖王爺?”駱心安驚訝的挑了挑眉,這稱號怎麽這麽耳熟,她好像在哪裏聽過……


    對了,她想起來了,靖王爺不就是洛心慈寧願跳河也不願意出嫁的閑散王爺,也是那個據說活不到三十歲,連太醫都治不好的癆病鬼麽?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又是怎麽認識的自己,她連見都沒見過這個人,更不用說以她這樣的平頭老百姓,跟靖王爺這種皇親國戚根本就八竿子打不著吧?


    就算是他這個未來的“準妹夫”想要提前見一見他們娘家人,完全可以親自擺駕洛府,為什麽大半夜的跑到她這裏來請人?她可對天發誓自己絕對沒有駱心慈那麽不知廉恥,天天想著怎麽勾引親姐妹的未婚夫。


    “不知靖王爺深夜請小女過府是何用意?”


    王爺沒啥用意,就是厚臉皮想要你嫁給他,這種大逆不道的大實話他敢說麽?


    影衛暗自在心裏嘟噥了幾句,臉上仍舊一本正經的說,“這個……主子的事情我們做奴才的哪兒敢過問,小姐跟奴才走一趟親自去問問王爺不就知道了。”


    聽完這話,駱心安淡淡的笑了一下。


    她怕的就是這句“不敢過問”,若真是什麽親家相見之類正大光明的事情,這個來請人的侍衛會不好開口嗎?


    不過這事實在不能怪駱心安多想,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腦袋裏有關“靖王爺”三個字的記憶全都想了一遍,除了洛心慈的婚事以外,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事情值得這位“貴人”深夜紆尊降貴請她過府一敘。


    畢竟長姐如母,張姨娘是庶妻做不得主,而老太太年齡又大了,由她這個做嫡女長姐的來過問妹妹的婚事完全合情合理。


    但問題是這位靖王爺如今請她過去顯然不是因為這個。


    那這瓜田李下,深更半夜的,哪怕這靖王爺跟洛心慈如今還沒有半點關係,她也不能去見這個麵。


    本來把她當成眼中釘肉中刺的人就多的是,她已經夠麻煩纏身的了,可不能在這個時候橫生枝節,這孤男寡女的,萬一傳出點什麽不好聽的事情,洛婉婷的下場就是她活生生的例子。


    即使心裏已經百轉千回了不知道多少次,可駱心安的臉上仍舊雲淡風輕,勾起嘴角笑了笑說,“王爺的盛情小女心領了,隻是今日小女偶感風寒身體不適,又在那一場大火中受了驚嚇,若這個時候去覲見恐怕會把晦氣傳給王爺,那可就真的罪不可恕了。”


    “煩請這位小哥回去幫我通報一聲,就說心安身體康複之後自會隨祖母與父親一起過府給王爺賠罪。”


    “她真這麽說?”


    聶暻放下手裏的書卷,皺起眉頭,一張臉瞬間冷了下來,薄薄的嘴唇緊緊的抿著,看起來心情非常糟糕。


    影衛把頭低的都快埋到膝蓋裏了,完全不敢看主子的眼睛,“千、千真萬確,屬下有罪,沒能把洛大小姐帶回來,請王爺責罰。”


    “你也知道自己有罪,你一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被她幾句話就糊弄回來,笨死你算了。”


    聶暻看他一眼,手指摩挲著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深潭似的眼睛簡直要把人凍傷,影衛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壞了,每次王爺露出這個表情的時候都證明他的心情已經糟糕到極致。


    影衛趕緊“撲通”一聲磕了個響頭,“因為王爺您特意叮囑過絕對不能傷害王妃,屬下也不敢來硬的,更何況如果以後王妃嫁入咱們靖王府,知道曾經對她動過粗的就是屬下,那屬下哪裏還有命在啊……您是主子,王妃以後不也是主子麽……主子的話屬下哪裏敢不聽,所以隻好灰溜溜的回來複命了。”


    影衛左一個“王妃”又一個“主子”的,聽得旁邊的老管家都忍不住撫額,這馬屁拍的也太露骨了,可是聶暻貌似很吃這一套,臉色奇跡般緩和了許多,甚至聽到那句“以後王妃嫁入咱們靖王府”的時候,嘴角還翹了一下。


    他嗤笑一聲,瞥他一眼,“你小子倒是叫的順口,行了,退下吧,這些馬屁以後留著給王妃說去。”


    等管家和影衛全都退下去之後,聶暻靠在軟枕上,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好像還能感受到駱心安熨燙的體溫。


    耳邊回響起她拒絕自己的理由,什麽偶感風寒身體不適,還在大火中受了驚嚇,也真虧她說得出口。


    方才她踹那男人老二的時候,怎麽沒見她有一點害怕?


    這種理直氣壯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也就駱心安能用的這麽爐火純青,想到這裏,聶暻在心裏嗤笑一聲,既然山不就我,那我便去就山,盛情邀請你都不來,那本王就親自登門,就不信這一次你還能逃得掉。


    ***


    迷迷糊糊睡了一兩個時辰,天終於亮了。


    駱心安把自己整個卷在被子裏麵,探出一隻眼睛往外瞅了瞅,天空剛剛泛起魚肚白,天色尚早還能睡一會兒回籠覺。


    她毫無形象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雖然她隻是在這青雲觀呆了一天,卻感覺比一整年的時間還要漫長,就僅僅是二十四小時的時間裏,她又是遇渣男,又是遇色胚,晚上還得跟洛家那幾個毒婦鬥智鬥勇,又要自保還得反擊,簡直每分每秒都活在刀尖上。


    回想起以前的日子,她最忙的時候一天要趕十幾個通告,經常睡不夠三四個小時,雖然那時也很辛苦,但耗費的隻是體力,不像現在既要耗費體力,又要保證腦袋二十四小時連軸轉,連個休眠和死機的機會都不給她。


    如今想來,過去的日子簡直就是天堂。


    駱心安大歎一口氣,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了兩下,恨不得就這樣一覺睡死,沒準就能直接穿回現代了呢。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敲響,寶珍撩開簾子走了進來,“小姐,道觀裏的小道長來請您去進早餐了。”


    “唔……這才幾點啊,我再睡一會兒,跟他說這頓我不吃了。”駱心安連眼睛都沒睜開,哈氣連連的開口。


    寶珍抿嘴一笑,拿著塊濕毛巾過來幫駱心安擦臉,“這可不行,小姐您忘了,今天我們就要回府了,若是一點東西都不吃,一趕就是大半天的路,這身子怎麽受得了。”


    “……今早就回府?”駱心安迷迷糊糊的嘟噥了一遍,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終於舍得把被子掀開,“你說我們今天回府?”


    寶珍偷笑,拿著鏡子給她梳頭,“是的,小姐你沒聽錯,我們可算是離開這破地方了,一會兒老太太和幾位小姐都會去前殿一起進餐,等到了家奴婢給您弄個火盆,趕快去一去這一身的晦氣。”


    這時,在外麵收拾包裹的寶珠催促道,“寶珍,給小姐梳妝好了沒啊?小道長又過來催了,說前殿那邊已經去滿人了。”


    “這才什麽時辰,怎麽都去這麽早?”寶珍急得跺了跺腳,手上的速度又快了幾分,“小姐,咱們也得快一點,千萬別遲了。”


    寶珍手腳向來麻利,等駱心安梳妝好走出廂房的時候,引路的道長也剛到,正巧這時候,負責各房物品規整的嬤嬤來了,帶著寶珍和寶珠一起去馬車上放隨行的東西,隻留駱心安一人先去前殿給老太太請安。


    這時引路的道長走過來,對駱心安欠身行禮,“給施主問安,請失主隨我這邊來。”


    “有勞道長。”駱心安笑著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拐進一段抄手遊廊。


    這道士不過二十出頭,身形高大,看起來比青雲觀其他道士都要健壯一些,一路上他都沉默寡言,不過卻對駱心安十分恭敬。駱心安起初還有心情跟他聊幾句,可是走在微微擦亮卻仍舊昏暗的天色下,她的瞌睡蟲很快又湧了上來。


    她實在是太困了,昨晚發生那麽多事情,她幾乎沒睡覺,這會兒既然有人帶路她也樂得自在,半眯著眼睛昏昏欲睡的在後麵跟著。


    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在她差一點就睡著之前,不小心撞到一根柱子,瞬間把她給疼醒了,睜眼往四周一看,卻發現竟然不知道不覺走到了後山。


    “道長,不是說去前殿嗎,怎麽突然來了這後山?”


    “前殿在山上,若不走後山這條近路,要爬很多層台階,我看施主很是疲倦,所以才走了這裏。”


    道士麵色如常的開口,駱心安疑惑的挑了挑眉毛,心裏覺得有些古怪,“可是我們已經走了很長時間,還有多遠才到?”


    “施主莫急,前麵就要到了。”


    道士笑了笑繼續在前麵引路,沒走幾步,前麵就出現一排大殿,駱心安這才鬆了口氣,不禁在心裏自嘲一句,你特麽一定是得了被害妄想症,看到個出家人都覺得人家在算計你。


    終於到了地方,在推門進去之前,駱心安的臉上已經掛上了最妥帖的標誌笑容,這個習慣性動作是她還是演員那會兒就練了無數遍的,甚至連唇角的弧度都是公司精心計算之後為她度身定製的,因為作為一個天天生活再聚光燈下的明星,所有的細節都會被鏡頭放大,所以她很清楚自己怎麽笑才會最大的發揮優勢。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麵對老太太和那一群毒婦,她當然要笑著應戰。


    這時房門打開,她一腳踏了進去,房門又“嘎吱”一聲在背後關上了。


    屋裏的光線有些昏暗,但駱心安還是看清了整個大殿,此時這裏鴉雀無聲,別說是老太太和洛心慈,就算是青雲觀裏最常見的道士都沒有一個。


    她心頭一凜,猛地一回頭,可一直跟在身邊那個引路的道士卻已經不見了。


    這時旁邊傳來輪子壓過石板磚的“吱嘎”聲響,駱心安抬起頭睜大了眼睛,看到了坐在輪椅上,穿著一件月白色長袍的聶暻。


    他向她緩緩而來,清晨的光線順著窗欞的縫隙投射到大殿裏,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影子,也正好勾勒出男人挺拔俊逸的身線,晦明晦暗的光線下,他的刀削斧鑿的五官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額前的碎發有幾縷垂下來,讓他的眼睛顯得更加深邃懾人。


    此刻,他慵懶的靠在那裏,手裏摩挲著一個扳指,用那雙鋒利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駱心安,低聲開口,“姑娘,我們又見麵了。”


    駱心安愣住了,她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遇到這個男人,接著馬上反應過來自己中計了。


    她以為昨天撞見他半死不活的樣子已經夠奇葩的,沒想到今天他竟然設局把她騙到了這裏。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彼此的眼睛撞在一起,氣氛靜謐的有些詭異的尷尬。


    對上男人那雙緊緊鎖在她身上的黑色眼眸,駱心安隻覺得像是被什麽蟄伏的危險動物給盯上了,莫名其妙有點心驚肉跳,天知道她當初在洢水河畔遇上女鬼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的感覺,不過就是個半身不遂的死瘸子,她到底有什麽好害怕的?


    她壓下心裏古怪的感覺,不動聲色的掃了聶暻一眼。


    瞧瞧這家夥,麵皮兒長得這麽好看,白白淨淨跟棵會發光的大白菜似的,一看就是個弱不禁風的軟腳蝦,就是全須全尾估計都不是她的對手,更何況現在這家夥還是個半身不遂,一會兒他要是準備再耍流氓的話,自己就再踹他一腳,然後立刻撒丫子就跑,讓他想追也追不上。


    想到這裏她頓時有了幾分底氣,臉上綻開一抹笑容,裝作很驚訝的一挑眉,率先打破了沉默,“喲,這不是昨天那個瘸腿兒公子麽,昨天怎麽說也是我救了你一命,你現在卻聯合一個出家人把我騙到這裏來,這種報答方式還真是夠‘特別’的。”


    聶暻聽到“瘸腿兒公子”不僅沒生氣反而輕笑一笑,氣定神閑的說,“報答?嗬,姑娘別想太多了,我可從未打算報答你。”


    既然以後注定要嫁進靖王府,那本王又何須跟自己的王妃客氣,夫妻之間相互扶持是應該的,如果王妃認為你撲上來主動索吻就是救本王的方式的話,那王妃若是哪一天有了危險,本王也不介意再用這種方式來救你。


    當然這些話聶暻沒打算跟駱心安說,隻是掃了一眼她的嘴唇,瞳孔裏的笑意又深了一層。


    但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聶暻的這句話和這個笑容落在駱心安眼睛裏卻完全變了味,那樣子簡直就像在說“我就吃了你的東西,就是不給你錢,你能拿我怎麽樣”一樣欠揍。


    駱心安目瞪口呆,她真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拜托,我好心好意救了你,為此還被你這個色鬼又是親又是摸了,結果你這叫什麽態度,我也不指望你真的給老子多少銀子做回報,但至少嘴上得說句好聽的客氣話吧?


    什麽叫“你別想太多”,什麽又叫“我從沒打算報答你”,說你不要臉你竟然就真的不要臉的承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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