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暻隻是出於對洛心安這個女人的好奇,或者說是為了對未來這個注定要娶回家門的“爐鼎”有充分的了解,所以才冒著夜色跑到這青雲觀的後廂房,可是卻沒想到會碰上眼前這樣一幅畫麵。


    嘩嘩的水聲在房間裏響起,外麵的雪靜謐的下著,更襯得屋裏潺潺的聲音越發清脆,隔著一層朦朧的窗戶紙,他首先看到的是一段白玉蓮藕似的胳膊,慵懶的垂在木桶外麵,白皙的皮膚上沾著晶瑩的水珠,順著光滑的皮膚滾落最後匯聚在泛著一點紅暈的指尖上,“滴答”一下砸在地上。


    聶暻愣了一下,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視力竟然這樣該死的好,明明還隔著一層窗戶,他卻看得一清二楚,甚至當洛心安趴在浴桶邊往身上淋水的時候,她左肩上的那顆痣都清清楚楚。


    喉嚨莫名其妙有些發幹,像灌進沙子一樣,喉結不自覺的上下滾動,這個時候洛心安揚起脖子呼了一口氣,從側麵看去正好看到她胸前埋在清水中的半抹渾圓,白嫩嫩的,在水霧的蒸騰下仿佛包裹上一層氤氳的光澤。


    等到意識到自己看到什麽的時候,聶暻猛地把頭撇到一邊,臉上瞬間湧出一抹不自然的紅暈。


    我到底在幹什麽!


    他堂堂大晟靖王爺,此時此刻竟然躲在房間外麵看一個女人洗澡……


    聶暻不是沒見過女人出水芙蓉的樣子,就像之前跟清虛道長說的那樣,從他一出生就身染這怪病開始,宮裏就沒有一天不在琢磨幫他延續生命,在幾個皇兄還都是頑劣兒童的年紀,宮裏的嬤嬤就教過他男女之事,甚至他剛滿十歲那年,父王就迫不及待賞給他一個美貌歌姬,可惜他對這些完全沒有興趣,甚至還覺得很是惡心厭惡。


    他沒辦法想象用自己身體最私密的一部分跟另一個人結合在一起是什麽感覺,隻要一想到那個畫麵都快要吐了出來,更不用說通過這種方式來為自己續命延續生命了,這讓他覺得肮髒又可恥,所以即使已經活了二十四年,到如今仍舊孑然一身。


    但是就是這持續了二十四年的認知,卻僅僅在今天這一晚上就顛覆了,他第一次吻一個女人,好吧,雖然當初是這個女人不知羞恥的主動親的他,但他不僅沒有覺得惡心,反而身體裏湧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動,甚至此時此刻竟然恬不知恥的在這裏看這個女人洗澡。


    天知道這跟接吻一樣前所未有!


    腦袋裏充斥著那些詩書禮儀三綱五常,所有人都知道溫文爾雅的靖王爺從不近女色,是不折不扣的翩翩君子,所以按照君子之道,他現在就應該馬上離開,哪怕是專門為洛心安而來,也不應該做這等下作之事。


    可是他發現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眼睛,以往哪怕被病痛折磨的生不如死,幾次三番徘徊在閻王殿外,他都能咬著牙硬撐下來,但現在心髒卻不聽他的使喚,此刻跳的飛快,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像無數小蟲鑽進胸口深處,癢癢的,還帶著些麻,聶暻覺得自己的怪病可能又複發了。


    而這個時候屋子裏的駱心安卻毫無察覺的閉上眼睛在木桶裏睡著了。


    一豆油燈在屋子裏灑下一層淺色的光暈,明明滅滅,屋子裏的人也暗影綽綽,這時睡夢中的駱心安似乎夢到了什麽人,嘴裏嘟噥了一句“死瘸子”,接著鼓了鼓腮幫子,揚起脖子又睡了過去。


    昏暗的光線下,她全身帶著一層濕漉漉的瑩白,因為睡得正熟腦袋不自覺地仰到後麵,勾勒出一段纖細修長的脖頸,一滴水珠從黑色的長發滾落,滴在她的嘴邊,然後順著下巴一路蜿蜒的滑過鎖骨,最後淹沒在那半抹渾圓裏,映襯的她的嘴唇越發紅豔。


    那句“死瘸子”被聶暻一字不差的聽到了,此刻瞥到她嫣紅的嘴唇,腦海裏不知怎麽就浮現出之前在後山的那個“吻”,甚至過了這麽久,唇邊還殘存著那種柔軟濕潤的感覺。


    想到這裏,聶暻的鼻尖一陣發癢,一張向來清雅冷淡的臉此刻徹底紅了個透頂,他不用猜也知道這句“死瘸子”多半是在罵他。


    這女人簡直不知羞恥,好好一個姑娘家不僅對他如狼似虎的撲上來就親,而且還……還在洗澡的時候夢到他,這成何體統。


    聶暻這會兒似乎完全忘記“死瘸子”是一句侮辱,他完全可以治洛心安的罪,可如今卻滿腦子都是眼前這活色生香的畫麵,這對一個從沒有開過葷隻對自己“爐鼎”有反應的男人來說,簡直可以稱得上羞澀了。


    這會兒若是有人經過,一定會看到一位長衫玉立的男人,仿佛跟落滿雪的整片大地融在一起一般,隻留下臉上一抹淡淡的紅暈,讓這個謫仙一樣的的人沾上了一絲煙火氣息。


    抬手摸了摸發癢的鼻尖,狼狽的轉過視線,他知道自己應該走了,可就在轉身的時候,一道黑影如水麵掠過的鵠子一樣,幾個飛躍落到聶暻身邊,連頭都沒敢抬起來往屋裏瞧上一眼,直接躬身行禮,“王爺,屬下已經查實,太子殿下今晚的確宿於青雲觀,而且之前在晚宴上太子殿下似乎對洛家大小姐……”


    後麵話影衛遲疑了一下,似乎在躊躇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話音剛落,聶暻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剛才眼睛裏那一抹不易察覺的柔情頃刻間消失得幹幹淨淨,原本泛著紅暈還不容易有一絲活人氣兒的臉上又一次被冰封覆蓋,下巴緊繃著,留下一抹剛硬冷峭的線條。


    “說下去,剛才晚宴上太子似乎對洛心安如何?”他的聲音冷冽低沉,沒有絲毫溫度,原本在沒看口之前看到他那微微翹起的柔和嘴角,仿佛隻是影衛一個人的錯覺。


    影衛被聶暻霎時變得鋒利的目光盯上,艱難的咽了咽口水,沉聲說,“太子殿下似乎對洛家大小姐……頗為看重……”


    他本想說“頗為喜歡”,但看了看自家主子的臉色又把這四個字咽進肚子裏,斟酌了好一會兒才換了一個比較委婉的詞語,可是聶暻卻仍然冷下臉來,勾了勾嘴角嗤笑一聲,“若隻是‘頗為看重’這麽簡單,你不會是現在這副表情,說吧,皇兄到底對洛心安做了什麽?”


    一看聶暻態度如此強硬,影衛也不敢再做隱瞞,一五一十的把晚宴上發生的一切都說了出來,當然也包括當眾摟洛心安的腰,握她的手,甚至……還拿走了她的絲帕。


    聽完之後,聶暻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他勾起一抹冷笑,手指輕輕的敲著輪椅的扶手,半響之後才開口問道,“你說皇兄是當著所有人的麵這麽做的?”


    影衛點頭,聶暻的眸子眯了起來,嘴角的冷笑更甚。


    他這個好皇兄真是無時無刻不在跟他對著幹,恨不得讓他死無葬身之地,之前在後山太子那女支子身上下那麽重的chun-藥,差點害他沒命,這一筆賬還沒有算清楚,他就又開始迫不及待的下手了?


    說起來這二十四年來,若不是他韜光養晦,終日一副病病殃殃半死不活的鬼樣子,恐怕已經被太子和他的一眾黨羽害死過無數回了。在很小的時候,父王曾經把他一個很好的玩伴當做“續命”用的東西塞進了他的床上,但他隻是把那個小宮女當成朋友,可即便如此,有一天他還是親眼目睹聶毅親手弄死了那個女孩,從那時起他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但凡是他喜歡的,聶毅都要毀掉,從小到大毫無例外。


    “看來今晚我們是回不去了。”


    聶暻眯起眼睛,握緊了椅子上的木把手,回過頭瞥了一眼屋內已經洗完澡正跟小丫頭開玩笑的洛心安,目光沉了下來,低聲說,“傳令下去,今晚給我死死地盯住這間屋子,若有風吹草動立刻來報。”


    影衛愣了一下,根本不明白聶暻這麽做是什麽意思,下意識的開口,“王爺,太子既然對洛大小姐這麽關心,肯定是喜歡她還來不及,又怎麽可能會背地裏害她?而且太子是什麽身份的人啊,他又何必為難一個三品官員的女兒。”


    提到“喜歡”這兩個字的時候,影衛看到王爺的臉陡然陰沉了幾分,接著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忙低下了頭。


    誰想到聶暻竟然低低的笑了起來,隨口問了一句毫不相幹的問題,“你一定還沒有心上人吧?”


    影衛愣了一下,接著臉上一紅,把腦袋垂的更低,“回……回王爺,屬下的確未有。”


    聶暻輕笑一聲搖了搖頭,沒有再追問下去,以前他也沒有心上人,甚至連“喜歡”是什麽感覺都不知道,直到遇上了洛心安,他才明白心口那劇烈的悸動已經不僅僅是他的怪病對爐鼎的感應,還因為這個人本來就應該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一個,如今他終於找到了她。


    收回飄遠的心思,他沒有打算再給影衛解釋過多,隻是擺擺手說,“我這麽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照辦就是了。”


    影衛不敢再多問,應下之後幾個躍起消失在茫茫黑夜裏,此時北風呼嘯,白茫茫的雪落在聶暻的肩頭,他看了一眼屋子裏的駱心安,無聲無息的把自己隱在了風雪中。


    喜歡一個人是要放在心上,仔細收藏,絕對不會放在風口浪尖上,讓她成為眾矢之的。


    剛才影衛有一句話其實說對了,聶毅這樣的身份當然不屑於為難一個官員家的女兒,更不會親自對洛心安做什麽,但是如果這個人跟他聶暻有關,那就另當別論了。


    聶毅這麽做根本和“喜歡”二字沒有半分關係,他故意用這種曖昧的方式,隻是讓洛心安成為所有人的靶子,到時候何須他親自動手,晚宴上那些嫉妒瘋了的女人自然會替他毀了洛心安。


    好一招借刀殺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害死一個無辜的人。


    聶暻死死地攥著椅子把手,目光比這漫天風雪還要冰冷,他有預感這一晚絕對不會太平,所以他要留在洛心安身邊。


    這可是他定下來的人,怎麽能讓別人欺負了去?


    ***


    聶暻的預感成真了,或者說眼下的情況比他所設想的還要糟糕。


    他自小在宮裏長大,母親身份低微,沒有顯赫的家族作支撐,卻蒙受榮寵多年,直到死前的最後一刻仍然是父王最寵愛的宸妃,甚至到了如今父王仍然會在新秀女身上尋找母妃的影子,但是在爾虞我詐的深宮裏,沒權勢還搶走皇上寵愛的女人自然是整個後宮的敵人,從小到大他不知道吃了多少暗虧,經了多少算計,才能活到今天。


    所以他對女人之間的爭鬥早就見怪不怪,稍有風吹草動就能洞察先機,他猜到太子今晚對駱心安的態度,一定會引來其他女人的報複,甚至連手段都替她們想好了,無非就是栽贓陷害、借刀殺人、一哭二鬧三上吊這一套,可事情的發展卻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


    大雪簌簌的下著,十幾個影衛隱匿在暗處,白茫茫的雪地之中,天空黑沉沉的壓下來,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一個人影。


    當一個四十多歲的黑衣男子穿著黑衣服鬼鬼祟祟溜進來,最後在洛心安房門前東張西望準備撬門的時候,隱在暗處的聶暻眯起了眼睛,鋒利的眼睛裏沒有半分溫度。


    他倒是不知道誰家能養出如此惡毒的姑娘,僅僅是晚宴上沒能得到太子的注意就找男人來毀掉別人的清白,甚至還用迷藥如此下作的手段。


    看著那人一臉油光,滿臉橫肉,撅著屁股趴在洛心安門口使勁往裏看,還露出齷齪的奸笑時,聶暻恨不得立刻撕爛他的嘴,這時男人嘿嘿一笑,掏出那根放了迷藥的竹管,悄無聲息的塞進了門縫裏。


    聶暻瞳孔驟然一縮,拿起旁邊一個影衛的弓箭,拉滿弓弦,直接對準了那人的腦袋。


    他的動作太快了,行雲流水,快而無聲,如果不是知道他身患頑疾,命不久矣,誰也不會相信這樣迅猛的身手會是一個平日裏完全要靠輪椅代步的廢人。


    箭在弦上,弓弦因為驟然拉緊,發出仿佛即將要斷裂的吱嘎聲,十字箭頭與男人的後腦勺重疊在一線,北風呼嘯,聶暻的眸子降到了冰點,嘴角勾起很淡的一抹弧度,他已經預想到這男人一會兒腦漿飛濺的下場。


    可就在手指即將脫離弓箭的一刹那,樹叢裏突然撲出來一個小丫鬟,死死地捂住了那人的嘴巴,聶毅瞬間皺起眉頭垂下弓箭,這時房門打開一個茶杯正中腦門,接近著駱心安提著木棍不等男人反應就毫不猶豫的掄下去,僅僅兩下就把一個彪形大漢放倒在地。


    一時間,藏在暗處的十幾個影衛全都看呆了。


    這……這這……下手的狠勁兒,哪裏像個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就是個大老爺們遇上這種事也沒她反應速度這麽快啊!


    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就連旁邊的聶暻都愣了幾秒鍾,這時駱心安抬腳穩準狠的踹中男人老二,背後的影衛頓時感覺後背一陣發涼,都輕微的抽了一口氣,不知怎麽,看到此情此景,聶暻竟然有點想笑,事實上他心裏這麽想著臉上也真的跟著做了,嘴角勾起的一瞬間,仿佛冰雪消融一般,在他狹長漆黑的眸子裏留下柔和的溫度。


    原本他以為這女人隻是大膽,卻沒想到她還如此潑辣,剛才她打那人的那幾下,看似隻是用蠻勁兒,可實際上卻打得十分精準,不管是脖子還是頭頂,又或者是男人下麵那個重要部位,都是七經八脈裏最重要的幾個穴位,普通人幾乎很難在這麽短時間內找的那麽準,還一擊即中。


    他這個“爐鼎”還真是挺有意思,剛才自己替她擔心如今看來倒成是小看了她。


    聶暻摸了摸下巴,這時大門關上,彪形大漢被拖進了屋裏,旁邊的影衛趕緊低聲問,“王爺,我們現在用不用跟上去?我怕還有後招。”


    這話若是提前片刻說,不用這些影衛開口,聶暻自然不會任由一個男人闖進洛心安的屋子裏,可這會兒他看到洛心安對付那人的手段,很明顯是早就防備,甚至根本都不需要別人插手就輕鬆化解了一場劫難,這樣厲害的心思和手段讓聶暻突然好奇起來,她孤身一人究竟要怎麽做才能安然無恙的避開這個為她“量身定做”的陰毒圈套?


    見王爺不說話,影衛也不敢輕舉妄動,一行人仍然隱匿在皚皚白雪之中,一瞬不瞬的緊盯著房門,一有風吹草動就會立刻行動。


    可不過轉眼的時間,東邊的天空就染上了一層濃重的紅色,在黑漆漆的夜色下,襯得越發不詳,空氣中飄來火藥的味道,轉瞬間,大殿的方向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聶暻愣了一下,看著那衝天火光和洛心安屋裏的一片死寂,接著頓時反應過來,“她倒是真豁的出去,連放火這種不要命的招兒都能使得出來,也不怕被官府抓起來治她的罪。”


    當朝太子和王爺這會兒可都在這青雲觀,若是真釀成大禍,恐怕這丫頭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


    此時聶暻哭笑不得,又不得不承認,洛心安這一次兵行險招雖然膽大妄為,但確實是給自己爭取時間最行之有效的辦法,隻是苦了自己這個閑散王爺還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心裏雖然這麽想這,聶暻卻並沒有一丁點生氣,反而在看到洛心安把那個砸暈的男人扔到屋後陡坡下麵的時候,悄悄地跟了上去。


    整個後廂房一片火光,所有人都在忙著逃命,此時根本就沒有人注意到廂房後麵有十幾個黑影從天而降。


    聶暻穩穩地坐在輪椅上,被緩緩地推出來,他的背後是漫天的火光,背著光暈,他的眼裏一片蕭殺,竟然比身後這滾滾濃煙還要陰沉。


    影衛站在他身後,盯著蒙在麻袋裏的男人,伸手抽刀,“王爺,屬下現在就宰了他。”


    “不忙,先留他一條狗命,現在留著他還有用。”這種狗東西死有餘辜,但若是一刀就結果了他未免也太便宜了。


    聶暻慵懶的托著下巴,那副好整以暇的樣子好像隻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他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心裏突然有了個非常有趣的想法。


    “李宏,本王給你一個立功的機會,去把這狗東西提上來,扔回廂房裏去,就當送給王妃的初次見麵禮了。”


    影衛的腳下一滑,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王爺很少會叫他們影衛的名字,很多時候他甚至以為王爺這種身份根本就記不住他們誰是誰。


    可如今聶暻不僅記得,甚至還用這種開玩笑的口氣跟他說話,可問題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靖王爺不近女色,光棍一根,如今不過見了人家洛家大小姐一麵,八字都沒一撇就喊人家王妃,他這個當奴才的都忍不住在心裏感歎……


    自家王爺真是好厚的臉皮啊……


    影衛偷偷地摸了一把汗,不明白自家主子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咱們的王妃大人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人給扔出來,現在又扔回去算怎麽回事?


    王爺您確定這真的是幫王妃嗎?


    影衛暗自掃了一眼聶暻,一頭霧水的躍到坡底把下麵的男人像扛死豬一樣扔上來,不確定的又問了一遍,“王爺……您真的要我把這人扔回去?”


    他眼睛一個勁兒的往駱心安的屋子上掃,聶暻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當即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抬手狠狠敲了他一下,“笨死你算了,跟著我這麽多年也沒學聰明,你要扔的屋子在那兒。”


    聶暻順手一指洛婉婷的屋子,周圍的影衛全都低下頭悶笑,李宏扛著個男人一時傻了眼。


    這時各房的丫頭小廝已經提著水桶趕來撲火,眼看著就要錯過時機,聶暻一腳踹中李宏的屁股,“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


    影衛抹了把汗,馱起男人剛要走,背後的聶暻又笑眯眯的吩咐道,“快去快回,事情辦成了以後,本王會替你在王妃麵前美言幾句的。”


    影衛身形一歪,差點把人直接扔出去,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聶暻愉快的勾起了嘴角。


    他可是送了個火藥桶給洛心安,接下來就看這個丫頭的腦袋夠不夠靈光了,若是用得好,直接就能反客為主,置敵人於死地,若是用不好……怕是會連自己也給炸個粉身碎骨。


    這時大批的人已經湧過來撲火,青雲觀的一眾道士也聞訊而來,聶暻隨之隱到了暗處,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大喊一聲,“抓采花賊!有采花賊啊!”


    接著整個後廂房都亂成一鍋粥,李宏故意在人前掠過,他的速度太快,一邊的小道童隻看到一道黑影一閃而過,嚇得趕緊大叫,“師傅!采花賊!我剛才看到他鑽進後廂房了!”


    一句話猶如一枚炸彈扔進了水裏,把原本就驚魂未定的人嚇得更加膽戰心驚。


    看著混亂的人群,紅色的火光在聶暻的瞳孔裏閃爍,把他的眸子映的忽明忽暗,他翹了翹嘴角,慵懶的倚到身後的靠背上,好戲終於開場了,洛心安你準備怎麽做呢?


    想到洛心安這一整天帶給他的驚喜和驚嚇,聶暻又忍不住輕笑起來,越發的覺得若是把這樣一個女人娶回家,以後的日子一定會變得非常有趣。


    ***


    在聶暻藏在暗處看好戲的時候,駱心安終於毫發無傷的走出了大殿,看著鬼哭狼嚎被拖走的洛婉婷還有被打的奄奄一息的采花賊,她完勝而歸。


    此時鬧了一晚上的鬧劇終於收場,天也已經快亮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聶暻盯著看了一晚上的駱心安,困得打了個哈欠。


    因為大火把波及了整個後廂房,雖然沒造成什麽傷亡,但是之前的房子卻不能再住了,她隻好在住持的安排下,臨時去別的廂房湊合一晚。


    走在彎彎曲曲的石板小路上,她隻覺得全身上下骨頭累的都要散架了,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忍不住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本來這個時候她應該正躺在床上,蓋著厚實的棉被,美美的睡個好覺,這樣天寒地凍的天氣,把人拖出被窩簡直就是犯罪,偏偏有人就是這麽膈應人,非選在這深更半夜耍手段玩心計,逼得她不得不全副武裝起來迎戰。


    大好的一個晚上,全都葬送進去,不知道這會兒回屋還能補多久的回籠覺。


    駱心安撇了撇嘴,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完全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走在前麵,若不是知道她剛剛在生死邊上走了一回,簡直要以為她是剛逛完園子回去喝下午茶。


    可跟在她身後的寶珠和寶珍卻仍然驚魂未定,渾渾噩噩的往前走,仍然沒從這一晚發生的事情中緩過神來,隻要一想到剛才四小姐被人拖走那副淒慘無比的下場,她們後背都禁不住沁出一層冷汗。


    這一晚上的毒計一環扣一環,讓人防不勝防,誰會想到普普通通的一根艾草,一爐香片背後竟然藏著如此陰毒的計謀,幸虧小姐察覺的早,否則若是早早睡下,這會兒被扣上“私通男人、不守婦道”帽子,被人拖走打板子的可就是駱心安了。


    一想到這種後果,她們不禁打了個寒戰,看著駱心安的目光都帶上了欽佩,她們小姐嘻嘻哈哈的表麵下麵到底藏了多少深不可測的心思啊……


    兩個小丫頭在後麵嘀嘀咕咕的說悄悄話,偶爾有幾句飄到駱心安的耳朵裏,引得她勾起嘴角。


    如果可以選擇,她倒是寧願跟這兩個小丫頭換換,這看似風光的大小姐誰願意當誰當,反正她是一百個不願意,要不是她運氣太差借屍還魂來到這個鬼地方,如今也不必為了自保而絞盡腦汁,連個安穩覺也睡不了。


    更何況,誰生下來就一肚子機關算計?疤痕之所以堅硬,是因為曾經流過血受過傷,懂得被人捅刀子是什麽滋味,所以要在下次刀風血雨到來之前豎起厚厚的堡壘。


    不過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麽意思呢,反正既來之則安之,她什麽都頂得住,那些欺負到她頭上的人,她會一個一個的解決,洛婉婷就是他們這些人的下場!


    深吸一口氣,她給自己鼓了鼓勁兒,腳步不自覺的加快,後麵兩個小丫頭一路嘀嘀咕咕,不緊不慢的跟著,等這會兒突然抬起頭的時候才發現駱心安竟然已經走遠了,趕忙在後麵一邊追一邊喊,“小姐,您怎麽走這麽快,等等我們啊。”


    “等你們倆說完悄悄話,太陽都要曬屁股了,老子還在怎麽補覺?”駱心安笑著回頭做了個鬼臉。


    “小姐您怎們能把……能把那兩個字掛在嘴邊!讓人聽見可還得了!”兩個小丫頭麵紅耳赤,趕緊追上來,驚嚇的往周圍一掃,作勢就要捂駱心安的嘴。


    “哪兩個字不能說?你這丫頭的小屁股嗎?”駱心安笑著來回躲閃,明知故問。


    “小姐您還說!”兩個小丫頭急的跺腳,引得駱心安哈哈大笑。


    三個姑娘鬧成一團,寶珍和寶珠也早就習慣了駱心安私下裏的性格,對視一眼,聯手使勁咯吱她。


    “你們反了是吧,我可是你們小姐!”


    駱心安一身癢癢肉,被咯吱的眼淚都出來了,一邊笑一邊躲,正在這個時候,她突然瞥到一抹白色的身影,愣了一下,接著猛然頓住了身形。


    在後麵追的兩個小丫頭毫無防備,一下子撞在她身上,疑惑的抬頭問,“小姐,怎麽了?”


    此時夜露深重,黎明前最後的夜幕裏漆黑的看不到一丁點光亮,蜿蜒曲折的石板小路兩旁樹木密布,遮擋了視線,可是駱心安還是確定自己剛才一定看到了那個人。


    她沒來得及回答兩個丫頭的問題,抬腳就追,寶珍和寶珠嚇了一跳,趕緊跟上去在後麵喊,“小姐,這麽黑漆漆的要去哪兒啊!”


    可是她跑的太快了,一轉眼就消失在夜色裏,兩個小丫頭想追都追不上了。


    北風呼呼的在耳邊刮過,她想到剛才那一瞬間瞥到的那張臉,刀削斧鑿,麵如冠玉,雖然隻是一閃而過,但他這張臉和那一身白衣,她絕對不會認錯


    這個死瘸子為什麽會在這個地方,他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回來青雲觀,現在又為什麽神出鬼沒的出現在這裏?


    一連串問題充斥著腦海,讓駱心安都來不及思考自己跟那人僅有一麵之交,而且很顯然這僅有的一麵也相處的非常不愉快,她現在為什麽還要去找這個男人。


    今天晚上青雲觀裏又是著火又是鬧采花賊,甚至幾乎連整個道觀的人都驚動了,發生這麽大的事情,這個男人都沒出現,這會兒天色還早,他不在被窩眯著,跑到這林蔭小道裏幹什麽。


    駱心安撇了撇嘴,忍不住在心裏嘟噥,難怪這一路走來她都覺得怪怪的,總感覺背後有人正盯著她看,難不成就是那個死瘸子幹的?


    一想到之前在後山,那個男人把她壓在地上摸來摸去的樣子,她越發覺得有這個可能,想到之前洗澡那會兒,她還夢到與這個男人熱吻在一起,心裏越發覺得古古怪怪,臉上也一陣發燙。


    不是吧……難不成這死瘸子不僅是個色胚還是個跟蹤狂?


    駱心安搓了搓臉,在心裏說了句“阿彌陀佛”,看在她一整天沒睡的份上,老天保佑她今天可別再遇上什麽幺蛾子了,她這小心髒可沒精力再對付第二個“采花賊”了。


    她在心裏默念了幾句,掃視一圈,周圍一片漆黑,樹叢搖晃,哪裏還有那一抹白衣人影。


    大概剛才真的是看錯了吧,,她長舒一口氣,剛要感謝老天爺賞臉的時候,遠處一抹燭光卻由遠及近而來,等她看清來人的時候,忍不住在心裏大罵一句“fu-ck”


    老天爺您可真是待我不薄,保佑我沒撞見那死色胚,卻安排一個人渣跟我狹路相逢,你真的不是在玩兒我嗎?


    那慢慢闊步而來,一身黑衣錦帶的高大男人,不是太子聶毅還能是誰?


    此時聶毅已經走到了離她不到白米的地方,她想溜都溜不掉,隻好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欠身行禮,“小女駱心安參加太子殿下。”


    太子瞧她一眼,眼睛裏閃過一絲暗光,臉上卻一片笑意盈盈,“原來是大小姐,平身吧。”


    “剛才批著奏折的時候,我聽到屋外一片喧嘩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情,便繞道這後廂房來看個究竟,沒想到正趕上四小姐行刑,當時我還詫異洛家發生這麽大的事情,大小姐為何沒在場,原來你竟跑到了這裏。”


    他張口不提其他,直接說起洛婉婷,這讓駱心安警惕的眯起了眼睛,雖然她與這男人今日才相見,但按照這副身體的記憶,聶毅絕對是隻麵熱心冷的笑麵虎,表麵上他好像和風細雨很是謙遜,實際上內心卻精於算計,讓人防不勝防。


    這樣一個工於心計的男人,又是這樣不好惹的身份,更頂著一張跟趙子銘一模一樣的臉,讓駱心安本能的覺得危險,他這樣的人提到任何事情都絕對不會是說說而已,如今突然在她麵前說起洛婉婷到底是什麽意思?


    壓下心裏的不悅,駱心安一片愁容的歎了口氣,“讓殿下見笑了,洛家發生這樣有辱門楣的事情,心安自知羞於見人,更何況,就算小妹是犯了大錯,但讓我這個當大姐的親眼去看她挨打,也實在是於心不忍,還望殿下海涵。”


    聶毅輕笑一聲,挑了挑眉毛,“大小姐自謙了,憑大小姐的手段,本宮相信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能坐懷不亂、全身而退,更何況是親眼去看手刃仇人這種大快人心的事情了。”


    駱心安心口一跳,眸子瞬間沉了下來,可臉上卻看不到一點端倪,隻是眼睛卻微微睜大,露出不解的神情,“殿下這是何意?心安不過一介女流,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哪裏來的仇人?”


    歪著頭仔細想了想,她淡淡的開口,“至於殿下說的坐懷不亂全身而退,難不成是指今晚心安在大火裏撿回一條命嗎?那隻不過是僥幸罷了,殿下謬讚。”


    聶毅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哦?是嗎?”


    “那可要恭喜大小姐了,希望大小姐以後日日都能如此僥幸,千萬不要因為一時的選擇和固執毀了自己大好的前程。”


    駱心安眨了眨眼,似乎沒聽懂他的畫外之音,欠身行禮,微微一笑開口道,“多謝殿下賜言,小女謹記在心,平日裏自會注意防火防水防賊人。”


    聶毅的臉瞬間冷了下來,他沒想到這個駱心安如此冥頑不靈,明明聽懂了他的意思卻還在這裏裝傻充愣。


    賊人?若東宮太子也成了賊人,那他的好六弟,當今靖王爺算什麽?


    瞳孔裏冷光一閃而過,他繼而展顏一笑,順手幫駱心安把一縷被風吹到臉上的頭發挽到耳後,輕輕拍掉她肩上的碎雪,態度宛若對待親密愛侶一般深情款款,“識時務者為俊傑,大小姐明白自然最好。”


    說罷他轉身就走,與駱心安擦肩而過的時候,低頭湊到她耳邊輕聲說,“今晚的大小姐比晚宴時還要大放異彩,對四小姐的手段當真是幹淨漂亮,本宮佩服。”


    駱心安麵色不改,躬身行禮,唇角帶笑,“小女恭送殿下。”


    聶毅深深地看她一眼,看著那一樹挺拔筆直的脊背和那雙墨泉幽潭一般的雙眸,在滿地白雪的映襯下越發精致玲瓏,他心中一動,接著收回視線,壓下心中古怪的感覺,冷哼一聲,甩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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