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鹹平:台灣的改革完全失敗,而且是全世界最大的笑話。一個諾貝爾化學獎得主李遠哲同誌拿了諾貝爾獎之後回到台灣,成為台灣非常重視的學術權威。他說台灣教育真是太差了,為什麽一試定終身?這叫“一刀斃命”,不可以的,應該把美國的製度引進來。什麽製度呢?你要考sat,就是統考,一年幾次。然後還有甄選,包括寫介紹信、你的社會工作、社團活動等等,同時還像美國一樣建立更多更多的大學,讓人人有學上。聽起來很有道理,到最後什麽結果呢?大學多到什麽地步你知道嗎?大學招生總額超過應考人數的120%,就是說,隻要你考,就能上大學,7分就可以上大學。你說這是什麽教育,這叫什麽改革。為什麽會失敗?因為李遠哲這個人根本不懂教育,他完全不知道美國的教育之所以能夠成功,是因為它的本質是公正。表麵這一套台灣都學會了,但本質沒學會。那我請問你,美國的教育公正表現在哪裏?2002年小布什通過一個法案,叫做《不讓一個孩子掉隊法案》。


    王牧笛:我們是這麽翻譯的,這個翻譯是有緣由的,1999年張藝謀有一個片子叫《一個都不能少》,因為大洋兩岸是差不多的時間,所以這樣翻譯。問題是10年過去了,這一個都不能少,我們一個都沒有改。


    郎鹹平:對,我們一個都沒改,但美國改得很厲害。美國這個2002年法案很複雜的,我就把它拿到我們中國來用,這個法案什麽意思呢?以北京為例,假如說這個學校師資不夠、設備不齊,政府就有責任把它的師資提高、補足它的設備,讓它和四中是一樣的。


    王牧笛:北京四中。


    郎鹹平:對,然後如果給你三年時間,你還是沒做好,那麽就給這個學校的學生一個權利,所有學生都可以去上四中,可以挑自己認為好的學校,上了這個好學校之後,如果英文不達標、數學不達標、語文不達標,怎麽辦?國家出錢讓你參加輔導班,幫你補習語文、補習英文、補習數學,這就是美國人幹的事。為什麽?因為它要給每一個學生一個公平的起點,每一個人必須在一樣的學校、一樣的師資、一樣的設備等情況下茁壯成長,而不是搞重點學校,這就是美國。所以它這個2002年的計劃對我們來講是一個非常大的反諷,我請問你,我們這邊做得到嗎?


    王牧笛:在我們這邊,四中先鬧騰起來了。


    郎鹹平:所以話說回來了,美國的高中盡量是弄成一樣的。當然,美國也有重點中學,比如說紐約有一個叫史蒂文森高中,一個叫布朗士科學高中,都是非常好的學校,進這兩個學校一定要考試。當初我兒子初中畢業的時候叫他去考,他考上了布朗士科學高中,他問我說要不要去念,我說念這個幹嘛,那麽遠,每天上學花一個多小時時間,你吃飽撐著了?幹脆到我們家對麵去上學算了,走路5分鍾就到了。我根本不在乎這個東西的。


    王牧笛:水平也差不了多少。


    郎鹹平:有什麽差別嘛,教育資源平均分配的嘛。我跟你講,我想告訴各位父母,一個小孩子的成功是靠一生的積累,不是找一個亮點,你千萬不要說我逼你考上北大、逼你考上清華,然後就是成功的,不是這麽簡單的。為什麽?就是因為一個人的成功是靠長期的積累,所以你要讓小孩子對他人生的追求有興趣,這個最重要,而不是說你叫他做什麽,目前我們完全搞反了。我在念初中的時候,那是很早以前了,我們也搞重點班,老師怎麽選拔的呢?就是要到他家去補習。當時我有很多原因沒去補習,結果呢,我升到初三的時候就把我放到非重點班,還不隻是非重點班,而是那種不升學班。


    王牧笛:我小的時候就有放牛班、重點班,或者三六九等的班級。


    郎鹹平:我太慘了,我才14歲就被分到放牛班去了。那時候我就開始學木工,準備出來到木工廠打工去,那是我以前的生活。我特別痛恨這種製度,我想通過我的例子來告訴各位父母,我初中念過放牛班,好不容易跌跌撞撞考上高中,然後考大學考了二本。如果說我今天混得還可以的話,我想告訴各位父母,一個人的成功是靠長期積累,你千萬不要因為一個大學的閃光點就逼迫你的孩子放棄他的人生。


    王牧笛:放牛班也有春天。


    閆肖鋒:郎教授在14歲的時候已經種下了反叛的種子。


    郎鹹平:沒錯,我最恨的就是我們內地、港、台的教育。


    閆肖鋒:如果把你分到快班,說不定你變成庸庸碌碌的。


    郎鹹平:真的有可能。我再扯一句話,當時我在念放牛班的時候,我在19班,比較差了。然後3班有一個同學,我還記得他的名字,叫馬學勇,長得又高又帥,全年級第一名。我經常遠處看著他,羨慕得不得了。這個人一直受到學校的嗬護、父母的嗬護,太順了,我去沃頓商學院念書的時候,他比我早一年去,我這一輩子是跌跌打打出來的,所以非常習慣於挫折。我事情處理得很好,可是他不行,他考博士資格考試,第一次失敗,從此消沉,然後消失了,他去哪裏,我都不知道了。他的抗打擊能力非常差,因為他這一輩子太順了。


    王牧笛:這就跟丘成桐教的一個得意門生一樣,12歲上大學,18歲拿博士,非常地天才,學習成績特別好,後來瘋了。


    閆肖鋒:這就是一個悖論,越是傾向於精英教育,越會培養出庸才。而這種普眾化、大眾化的教育反而會出英才。


    郎鹹平:立足點平等就會出英才,才能在這個公平的製度之下真正孕育出一批人才,因為他們念一樣的書,玩一樣的遊戲,做一樣的工作,他優秀,那他就是人才。我們現在不是,我們整個製度,包括我剛剛講的“華約”等等,就是特意地製造一些所謂的權貴分子出來,而且難以達成共識。


    我們究竟錯在哪裏


    在一個完全不公平的社會裏麵一試定終身是最公平的。如果是一個公平的係統,像美國一樣,那就不需要一試定終身。而現在我們的聯考是什麽意思呢,是要打破這個公正,那這個改革一定會失敗。


    王牧笛:提到共識這個概念,美國50個州都同意2002法案,這在美國曆史上是很少見的,因為美國是州政府管教育。


    郎鹹平:因為他們理解教育的本質是公正。咱們就缺乏共識。


    王牧笛:而且美國總統在每次競選演說的時候,都會把教育放在一個跟國家的存亡、安危相關的高度。1983年裏根就說,國家處於危險之中,教育改革勢在必行。他們把教育上到那麽高的一個地位。


    郎鹹平:人家是越改越好。比如說統考是一個方式,非常公正對不對?其他呢,你會跳舞嗎,你會唱歌嗎,參加社團活動嗎,參加社會工作嗎,這些都是公平地來評估的,那可不是說你們家有權有勢就可以造一個假的證件,這在美國是非常嚴格的。另外,美國的老師寫介紹信,包括我以前在美國當老師給學生寫介紹信,都非常注意的。為什麽?因為如果學校知道我推薦的學生是很差的,發現我騙了它,我就被列入黑名單了,以後我再寫,也沒人聽我的,沒法混了,這個太嚴重了,所以我寫介紹信非常認真的。這是什麽?這是公正的表現。美國的整個係統是公正的,因此他們可以用非考試成績作為取舍的標準。它係統的公正表現在兩方麵,一個是公正的選拔體係,還有一個是公正的基礎教育,這兩個都要公正。但問題在於今天我們所聊的“北約”、“華約”自主招生,可能先天是不公正的,這兩個都沒有。


    王牧笛:自主招生首先有一點不公正,就是它會有選擇性地關注幾個重點地區的重點高中,其他的,比如說師資力量比較差的,它就不納入考慮了。


    閆肖鋒:實際上美國人更懂老子的《道德經》,就是損有餘而補不足,我們現在是損不足而補有餘,讓重點的越重點,差的就沒人去了。


    郎鹹平:更可笑的是我們的戶籍製度,北京的學生550分就可以念北大、人大,這個成績拿到山東去的話,我看上二本還差不多。


    王牧笛:我是2001年進北大的,我們班有40個人。


    郎鹹平:你是北京戶口吧?


    王牧笛:不是,我是東北的。


    郎鹹平:那你水平不錯。


    王牧笛:我們班最高分跟北京生源的最低分差100分,同一種考試差100分。


    郎鹹平:這就是不公正。


    王牧笛:其實這不光是中國,計劃經濟體製的國家比如說前蘇聯,上個世紀70年代開始實行自主招生,也出了很多問題。當時莫斯科大學就是很有名的一個大學,收的全是莫斯科人,莫斯科大學成了莫斯科人的大學。就跟現在說北京大學成為北京人的大學一樣。


    郎鹹平:是北京人的大學,北京人考容易得多得多,是不是?


    王牧笛:所以前不久北京有個學生家長就鬧了一次,說是我們給你北京交稅,在你北京工作,唯一就沒有北京戶口,但我們孩子高考還要回到原籍去。


    郎鹹平:這就是我們國家這些教育改革的官員對這種不公正的事件視而不見,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權力的傲慢讓他們為所欲為,他們從來就不考慮能不能給每一個小孩子公平競爭的環境,多可憐啊!


    閆肖鋒:中國的教育資源是所有不平等裏麵最不平等的。比方說北京,北京現在有大約30萬農民工子弟在這裏就學。以前是農民工在北京打工,然後讓自己的子女跟在身邊上學。現在反過來,他們是為了自己的子女能夠在北京上學,然後到北京去打工。為什麽?因為他們在當地得不到很好的教育,而北京是教育資源極其集中的地方,這又是一個不公正。然後這些小孩麵臨中考和高考這兩個關的時候非常痛苦,你說他們回不回去?你高考在北京是不接受你的,你一定要回原籍去考,但是回原籍去考,那太難考了。


    郎鹹平:這就是整個考試機製的不公正。


    王牧笛:前不久有著名的網站做了個問卷調查,問中國民眾對哪些部門最不滿意,結果是滿意度倒數第一的是教育部門,倒數第二的是鐵道部門。除了統考,自主招生裏麵還有一個叫高校個性考試,我看了就奇怪,我說現在中國高校有個性嗎?它自己要拿高校個性做考試,現在所有的高校都已經被官文化格式化了,不存在有什麽個性的學生。肖鋒兄最早在微博裏麵轉載過清華大學的自主招生考題是吧?


    閆肖鋒:對,就是如果老子和孔子打架的話,你幫誰?郎教授,你幫誰?這個問題您怎麽答?


    郎鹹平:那我考不上了。


    王牧笛:您跟陳省身回答那個奧數的感覺是一樣的。


    郎鹹平:對,我回答不了了。


    王牧笛:包括北大孔慶東出的自主招生題,語文題的最後一道作文出的是《請分析周傑倫和雷鋒的異同》,這個自主招生是具有高校氣質的。現在就有一個問題,也是自主招生的一個導向性的問題,就是所謂對人才的選拔到底是要一個通才或者是一個全才,還是一個專才或者一個偏才?比如說很多學生在青少年的時候會固守自己的興趣或者愛好,固守自己某一方麵的特長,這次自主招生,包括自主招生的章程,說要選拔什麽呢,要選拔特別出色、特別優秀的。那現在很多媒體就發問,什麽叫特別呢,這個特別怎麽來理解呢?比如剛才說的偏才,蔣方舟,清華大學招了這個90後美女作家,很有個性的一個女孩,被招到清華大學,引起好大的非議。還有韓寒,最近一段時間網絡上一個很著名的帖子,就是央視《對話》欄目曾經把韓寒請去了,還請了跟他相對應的幾個人。韓寒的數理化一塌糊塗,就是寫文章寫得好,這個叫偏才。其他的學生就是全才,什麽三好學生、學生幹部、成績好,其中有一個還是我的同班同學。但是這個帖子說,10年過去了,韓寒現在成了中國非常有影響力的意見領袖,他的博客可以影響中國人的很多思維方式。那幾個學生紛紛到美國華爾街了,嫁給外國人了,去做投行了。他們是不同的路徑。


    閆肖鋒:實際上我覺得目前的這種教育體製,以及教授的評判標準是容不了這種偏才的,因為他們本身已經習慣於用那種統一標準去選拔學生。比如說以前北大是有選過這個沈從文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沈從文的數學應該是0分吧。錢鍾書的數學是2分。據徐特立回憶,毛澤東的數學也是2分。這樣的2分的學生,我不相信現有的教育體製能夠把他們選出來。


    郎鹹平:那是表麵現象,說沈從文考0分,這不是問題的本質,大家不要把這個做一個過度的解讀,認為這樣才能選拔出好的學生。不是的,而是當初的選拔是非常公正的選拔,我想請問你今天有嗎?就是說要公正。如果你是個不公正的體係,隻有考試沒有別的,用一試定終身,這個還是比較公正的。


    王牧笛:等於是公正構成了前提,而所謂個性的發揚構成了它的一個延展。


    郎鹹平:所以說為什麽我們台灣、香港、大陸的教育製度會衍生出一試定終身?因為到最後你發現這是最公平的,在一個完全不公平的社會裏麵一試定終身是最公平的。這個推行下來的結果,抱怨是最少的。如果是一個公平的係統,像美國一樣,那就不需要一試定終身。而現在我們的聯考是什麽意思呢,是要打破這個公正,那這個改革一定會失敗,就這麽簡單。


    王牧笛:我們可以這樣說,就是即便我們對實行這麽長時間的高考製度的種種弊端有種種的質疑,但是它還是有一定的公正性。它這個一試定終身本身就賦予了中國教育體係一個公正。雖然它是冷冰冰的。


    郎鹹平:對,雖然是冷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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