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之後,韓子墨就開始以黎初遙的男友自居,他給每一個高中同學打電話說他們兩個在交往了,不管黎初遙怎麽否認都沒有,韓子墨固執的認為那是她害羞了,就像他的那群朋友,固執的叫她嫂子一樣,搞的黎初遙都抓狂了。好在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到放假了,韓子墨被家裏派來的車子接了回去,黎初遙終於擺脫了那個煩人的家夥。


    她覺得,他一走,世界瞬間清淨了!


    林雨笑著在電話裏調侃:“你是有多討厭他才會這麽覺得?”


    黎初遙想了想回答:“也沒有多討厭啦,就是覺得他有點煩而已。”


    “他就是那個性格,煩是煩了點,喜歡你倒是真心的。”林雨說。


    “你怎麽知道他是真心的?”


    “你當所有人情商都和你一樣低呢?我高中的時候就看出來了。”林雨一幅什麽也瞞不了我的語氣說。


    “你怎麽看出來的?”


    “你弟去世的時候,是他發動全校的師生去捐款和拜祭的,那時候你為了照顧你媽,把大學誌願填在本地大學,也是他去找你爸讓他改的,我那個時候就覺得他對你過分熱心了。”林雨似乎在吃什麽東西,嚼吧兩下繼續說:“後來我聽說他和你去了一個學校,我就確定了,那小子對你意圖不軌啊。”


    黎初遙嗤笑道:“都多大人了還亂用成語,這怎麽叫意圖不軌呢?”


    “那叫情有獨鍾好了吧。”林雨無所謂的修正。


    黎初遙笑了笑沒接話,林雨又在電話那頭問:“哎,你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啊?我都想你了。”


    “還要過些日子。”


    “你也真夠厲害的,女生宿舍的人都走完了吧,你一個人在寢室裏不害怕麽?”林雨佩服地問。


    “我最近不住女生寢室,和我弟一起住在韓子墨的房子裏。”


    “你弟?”林雨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哦,李洛書啊。”


    “……”這倒讓黎初遙反應不過來了,這個名字她已經好久沒有想起了,抬頭望了眼坐在地毯上,認真地串著水晶珠子的少年,半天沒回過神來。


    “這孩子也真夠可以的,我聽說他連姓名都改了,就這麽死心塌地的完完全全變成另外一個人……”林雨還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地問。


    黎初遙沒注意聽,又說了兩句才掛了線,她握著手機直愣愣的看著前方,那孩子最近這幾天一直在幫她加工自己進來的貨物,不得不說他的手比韓子墨的巧多了,韓子墨隻是胡洋的把蕾絲或珍珠水晶縫上去,讓進來的貨物與眾不同而已,可那孩子卻不是,他認真的按貨物的顏色和款式搭配裝飾,他做的很仔細,他縫的每一粒珍珠都很牢靠,打的每一個蝴蝶結都很緊湊,那些普通的帽子手套圍巾,經過他的手之後,比正中的韓貨日貨還時尚可愛。


    黎初遙走過去,蹲在他的身邊,隨手翻弄了一下他弄好的貨物:“都做這麽多了,休息一下吧。”


    他抬頭,望著她靦腆的笑笑:“姐,我不累,多做一點,晚上能多賣幾個。”


    黎初遙轉頭,望了望外麵的天色,皺著眉說:“今晚天氣冷,你就別出去擺攤了,在家呆著吧。”


    由於黎初遙白天晚上都得帶家教,所以他自覺主動的接過了擺地攤的任務,還別說,這小子賣貨的速度比她快多了,每晚的利潤至少是她的三倍。


    “沒事,我穿著姐給我買的羽絨服呢,不冷的。”他依舊笑著,似乎對屋外的寒冷一點也不畏懼。


    黎初遙扭不過他,吃過晚飯,便帶著他坐上了公交,他去天橋擺攤,她去帶家教,晚上她下課,去天橋接他,一起回家,這幾天,他們都是這樣過的。


    公交車先停靠在市中心,他要先下車,黎初遙有些不放心的交代道:“太冷就先回家,知道嗎?”


    他點了點頭,雙手拿著大帆布袋子,吃力地隨著擁擠的人流走向公交車後門,黎初遙站在車上,向下看,過了好一會才看見他纖瘦的身體從人群中擠出來,公交車再次發動,車身從他麵前緩緩開過,他剛轉過身,使勁的對著公交裏瞅,好像在尋找她的身影,還未看見,車子已從他麵前開過,他跟著車子走了兩步,身子前傾,傻傻的望著,望著,直到再也望不見了……


    黎初遙來到帶家教的小女孩家,那孩子挺乖的,她講課的時候她總是一動不動,很認真的樣子,可是眼睛卻是直直的,黎初遙知道他在發呆,每教一會都要叫他兩聲,讓他複述一下,她剛才說了什麽。就這樣一點點的教,黎初遙覺得自己對這孩子真是用盡所有耐心了,可是效果卻一般,這孩子,心思根本不在學習上。


    “這道題我講了三遍了,你還沒聽明白?”不知道為什麽,黎初遙今天似乎沒什麽耐心了,也許是因為屋外的樹枝被寒風吹動的越來越厲害吧。


    小女孩有些膽怯的望著她,似乎被她不耐煩的語氣嚇到了。


    黎初遙壓下心中的急躁,柔聲說:“那我再講一遍,你仔細聽好嗎?”


    小女孩點點頭。


    “這種類型的題目很重要的,考試肯定會考……”黎初遙拿起筆在紙上流暢的演算起來,題還未講完,就聽見身邊的小女孩用驚喜的聲音說:“老師,下雪了。”


    黎初遙抬起頭,放下筆,猛地站起來,椅子摩擦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音,她瞪著窗外飛舞的白雪,不可置信的道:“下雪了?”


    “是啊……”小女孩的話還沒說完,就見自己的老師拿起地上的書包,將她的東西全部塞進去,匆忙的對她說:“小茵,今天就到這裏,老師有急事,先走了。”


    “老師你要走了啊?”小女孩開心起來,上課時木訥的眼睛瞬間變的活靈活現:“老師,再見。”


    “再見。”黎初遙小跑到客廳,和女孩的家長請了假,便急衝衝跑出去,在馬路上焦急的等了好久才等到出租車,車子在風雪中緩慢地往前開著,雪花打在擋風玻璃上,被雨刷刷過,幹淨了一秒,一會又落滿雪花,又被刷掉,就這樣循環著,前赴後繼,車子終於在商貿城前停下。


    黎初遙付了錢,打開車門,衝進風雪裏,她擔心那個孩子,那個明明很體貼,很安靜的孩子,骨子裏卻透著一股執拗,執拗的讓人為他擔心。


    她快速跑上天橋的階梯,放眼望去,天橋一個人也沒有,她鬆了一口氣,轉身往回走……


    看樣子,那孩子,是回去了吧。


    也是,這麽冷的天,這麽大的雪,傻瓜也知道躲一躲的吧?


    黎初遙一級一級的階梯往下走,還未走下天橋,一個人影迎麵向她跑來,在離她幾個階梯的地方站住,和她一樣,帶著滿身風雪,急急的呼出白色的霧氣,他仰著頭,揉著有些凍僵的臉說:“姐,你今天這麽早就下課了?”


    黎初遙眨了下眼睛,輕輕點了點頭:“是啊,我看下雪了,就早點來接你,你去哪了?”


    “沒去哪。就在天橋下麵的奶茶店,你一來我就看見了。”站在台階下的少年,揚著絕世美好的容顏輕柔地笑著,好看地似乎能融化了這場冰冷的風雪。他對她伸出手,輕聲道:“姐,我們走吧。”


    她怔了怔,望著他伸出的手,緩緩走下台階,輕輕的握住,兩隻帶著厚厚毛線手套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並肩走下天橋。雪,越下越大,她們都沒帶傘,雪花在她們身邊頑皮的飛舞著,黎初遙轉頭,望著身邊的少年,記憶中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這般滿身風雪,來到她的身邊,在黑暗的樓道裏,靜靜的等著她回來。


    那時,他還隻是個讓她覺得麻煩的小男孩。


    而現在,黎初遙低下頭,望著他們交握的手,不自覺的又用了些勁將他的手再握緊些。


    而現在,他已經是她最重要的弟弟,最愛的親人了……


    “初晨。”黎初遙輕聲叫。


    “嗯?”


    “初晨。”


    “怎麽了?”


    “沒事。”黎初遙低下頭,輕聲道:“我就是想叫叫你。”


    “姐……”黎初晨轉頭,望著身邊的人,他漂亮的眉眼也不知何時,侵染了風雪,顯得那般悲涼。


    靜默了一會,黎初遙隨便找了個話題問:“今天生意怎麽樣?”


    “不好,街上沒什麽人,就賣出去幾樣東西。”


    “我就說天冷吧,你還非要出來,不聽姐姐話的下場。”


    “沒不聽你話……”


    “還狡辯。”黎初遙敲了敲他的腦袋。


    黎初晨抬手揉了揉,委屈地說:“不敢。”


    兩人說著說著,就上了公交,公交上的暖氣讓人瞬間暖和了起來,黎初遙脫下手套使勁的搓了搓雙手,捂著冰冷的臉頰。


    黎初晨也脫了手套,手伸進口袋裏,過了好半天才緊緊的捏著拳頭掏出來,遞到黎初遙麵前道:“姐,這個給你。”


    “什麽?”黎初遙定眼一看,隻見他的手心攤著一條粉色的水晶手鏈,手鏈由一樣大小的粉色水晶珠穿起來,中間穿了一顆大號的紫水晶珠和一個圓形的銀片吊墜。


    黎初遙從他手上拿起來,驚歎的望著說:“哇,好漂亮哦。”黎初遙再仔細看了看水晶珠發現和他下午縫在手套上的很像,轉頭不確定的問:“這不會是你親手做的吧?”


    黎初晨扭過頭,抿了下嘴唇說:“這個珠子有的多,零散著放著容易掉,我就把它們串起來,結果發現蠻好看的。”


    “不是蠻好看的,是非常好看耶。”黎初遙立刻將手鏈帶在手上,手鏈的長度剛好夠繞兩道在手腕上,既不會單調又不顯累贅,真的非常好看!


    黎初遙抬著手腕,對著公交車上的燈光看了又看,喜歡的不得了,開心的拍了拍黎初晨的肩膀,誇獎道:“初晨,你真能幹!”


    黎初晨抿著嘴唇使勁的忍著,他不想表現的那麽開心,好像經不住誇一樣的膚淺,可是為什麽他這麽努力的去忍,還是忍不住笑開了呢?


    黎初晨低頭,抬手,摸著鼻子,小心翼翼的將他的開心全部藏起來。是的,要藏起來,要是老天爺看見他這麽開心的話,會把這些都收走的吧?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黎初遙帶著弟弟回到了老家,父親騎著摩托車去火車站接的她們姐弟倆,黎初遙剛進門,黎媽就快步走出來,抱著他們姐弟親熱地說:“你們可回來了,想死媽媽了。”


    黎初遙仔細的打量著母親,她精神較好,眼神清明,笑容滿麵,一點也不像是生病的人,黎初遙高興極了,用力的抱了抱母親:“媽,我也想你。”


    黎媽開心的拍拍黎初遙的頭發說:“呦,出去半年嘴巴變乖了,會撒嬌了。小時候就和你爸一樣,一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


    “媽!”黎初遙不高興的嘟起嘴。


    “來,媽給你們做了好吃的,快來吃點飯。”黎媽拉著他們兩個就往餐桌上一按,自己忙前忙後去給孩子們熱菜,黎初晨主動上去幫忙,拿了筷子,給家裏人都裝了飯端上桌,黎爸見兒女們都回來了,心情也好,開了小酒倒在杯子裏,黎初晨熟門熟路的從碗櫥裏拿出炒好的花生米,倒在碟子裏端過去給他下酒。


    黎爸點頭讚道:“乖。”


    黎媽聽到這聲乖便走過來:“那還用說,我們初晨是越大越懂事了,小時候連碗都不洗,現在都會燒飯了,遙遙,我和你說啊,你弟弟現在做菜可好吃了,比你手藝還好。”


    “是嘛,那明晚大年三十就讓他發揮好了。”


    “我看行。”黎媽欣慰的看著黎初晨問:“你覺得呢?”


    “好,我來燒。”黎初晨笑著答應。


    “真乖。”黎媽開心的摸摸他的頭發,轉頭又對黎初遙說:“你看看,你一不在家,你弟功課也好了,也會做家務了,什麽都能幹……”


    “是是是,我不好。”黎初遙連忙承認錯誤:“我以前太慣著他了,什麽都不讓他做,我以後改,什麽都讓他做,好了吧。”


    “也不能什麽都讓你弟做……”黎媽又反悔了,生怕姐姐欺負弟弟。


    “知道了啦。”黎初遙好笑的說,抬頭看了看飯桌上的三人,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從前,爽朗又潑辣的媽媽,少言而溫柔的爸爸,乖巧漂亮的弟弟,一切,都沒變……


    她笑了笑,夾起碟子裏最後一個雞腿夾進黎初晨碗裏,黎初晨望著她笑笑,低頭不言不語的將雞腿吃掉。


    “看吧,說過不寵他,又把好吃的都讓給你弟,你啊……”媽媽一邊吃著飯,一邊又絮叨開來。


    吃過飯後,黎初遙回到自己的房間,將旅行箱裏藏著的一萬塊錢拿了出來,偷偷地叫來爸爸,塞進他手裏:“爸,這是我這學期賺的,你拿著去把小舅舅家的債還了,他們家也不容易。”


    “都給我了,你不用啊?”


    “沒事,我有助學貸款,有特困生補助,還有獎學金,我再打點工,上學不用花錢還有的賺呢。”


    黎爸拿著錢,皺著眉頭:“你啊,別打那麽多工,學習重要。”


    黎初遙看著父親日漸衰老的麵孔,心疼的說:“爸也是,別加這麽多晚班,身體重要。”


    “沒事,爸能苦。”黎爸說:“爸今年升了大隊長了,工資也加了,家裏的債爸慢慢還,能還掉,你好好讀書,別瞎忙乎。”


    “知道了,爸。”黎初遙笑著點頭,像小時候一樣,抱住父親,賴在他結實而寬厚胸膛裏,輕聲說:“爸,我可想你了。”


    黎爸有些吃驚,記憶中,自己的女兒一直是聰明而理智的,很少這般撒嬌,他笑了笑,拍拍她的頭發,慈愛地說:“這孩子,越大越會撒嬌了。”


    黎初遙安靜的賴在父親的懷抱裏,聞著熟悉的煙草味,感受著父親像哄小寶寶一樣,輕拍自己的後背,那樣厚實的手掌,溫柔的力度。這一刻,黎初遙好像忘記了一切悲傷,似乎一切苦難都未發生,她的世界還像原來那般美好。


    她的親人都還在,她還是活在幸福裏的孩子。


    隻是,隻是……那時死去的人,是誰呢?


    讓她肝腸寸斷般的悲痛的人,是誰呢?


    親愛的初晨,姐姐好害怕。


    姐姐害怕,會像媽媽一樣忘記你,真的真的忘記你,讓另外一個溫柔的孩子,徹底地……取代你。


    親愛的初晨,你會難過嗎?


    在天堂的你,會哭吧?


    “爸爸,我就要忘記初晨了。我就要忘記他了。”黎初遙在父親懷裏懺悔著:“我怎麽能這樣呢?弟弟會難過的,他一定會難過的!”


    黎爸垂下眼,他望著自己聰慧懂事的女兒,連心尖尖都軟了,他抬手,輕撫著她的短發,用最溫柔的聲音說:“不會的,初晨最喜歡的就是你了,他不會希望你活在悲痛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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