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遼涼大漠。


    此地位於大封疆土的西北角,沙暴與旱雷肆虐的荒涼沙石戈壁,乃是連貫大封西北門戶的“死亡之海”。


    深入大漠約莫二百餘裏,有一處大封國的哨卡,大封的子民可以在此獲得最後的補給,因為這裏便是大封西北疆域的最邊陲。


    此界以內是遼涼大漠,以外則有一個西域諸民都認可的名字——降神大漠。


    自古以來,大封曆代最優秀的山水行者都會跨過哨卡,進入降神大漠。


    他們企圖踏過整片大漠,尋覓大漠亙古的神秘,希冀抵達“死亡之海”的彼岸。


    目前臣服於大封的西域諸國,大多數位於降神大漠綠洲帶的河廊區域,小國寡民且曆史短暫。


    此地由於種種生存問題,總會爆發大大小小的衝突,亡國滅種時有發生。


    戰爭的本質乃是完全消滅對方,若是雙方實力差距不大,戰火便會長久持續下去,以至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這也是為何小國寡民卻能戰亂百年的原因。


    所謂和平並非諸國如過家家般突然握手言和,而是順應天時崛起的最強一方消滅了所有敵人,實現了大一統。


    其中西域諸國之中最強大、曆史最悠久的當屬沙月國。


    但沙月國可追溯的曆史之中亦無人到達過降神大漠的盡頭,甚至難以追溯的傳說之中也沒提及過“彼岸”。


    日月教團的創世紀,則將降神大漠視為世界起源與終結。


    他們認為大漠的綠洲孕育了第一位神明,神明以水土鑄造了日月。


    祂將日月贈予世人,隨後闔上雙眼陷入了悠久的沉睡。


    大夢浮生,祂亦忘乎所以,不止何為夢何為醒。


    待祂真正睜開雙眼蘇醒之時,日月將會熄滅,世界覆滅,萬物皆殞。


    屆時祂將再一次鑄造日月,開啟新的創世紀。


    教團的神話固然有其狹隘性,但其中一個照麵可以證明——這片大漠很可能便是大封西北門戶的全部。


    這片生機黯淡的荒涼戈壁將綿延至天涯海角,所謂的“死亡之海”其彼岸注定是一片虛無。


    隻有倔強的山水行者們不願屈服,這群懷揣這熱血的人將生命奉獻於丈量天地。


    他們心中並無狹隘的主義,功名利祿被他們拋之腦後,他們所要做的是開拓人族的版圖。


    崇高會消解人性的劣等,使之成為文明的火種,生生不息。


    山水行者,腳踏山水,肩擔天地,披掛星月。


    他們前仆後繼,沒人知道他們究竟走到了哪裏,是否到達了那神秘的彼岸。


    因為從古至今,隻有西域諸國的子民看見了某位山水行者抵達了何處的見聞,卻從未有任何一人活著歸來。


    生死未卜、失蹤、埋骨荒漠……


    但永遠會有下一位山水行者正在打點行裝,準備接替上路。


    可以說他們是飛蛾撲火,也可以說他們是自尋死路。


    他們不在乎,因為路在腳下,而抬頭仰望星河,那才是他們的坐標。


    若說這是一場死亡鋪就的朝聖,它的終點會是某人活著歸來。


    那人會何時出現,明天還是永遠?


    此時的沙月國,大將軍蒙森在他的晶岩宮殿內送別了一位遠道而來的山水行者。


    他以果品佳肴熱情招待,送別之時為其準備了良馬與充足的幹糧飲水。


    他也不知道眼前這位山水行者最終能抵達何處,他隻能報以敬意,祝願其一路順風。


    與他們這等胸懷崇高之誌的人交流,總能讓蒙森感到歡欣鼓舞。


    “大將軍——”


    一位甲士入殿,半膝而跪。


    “何事?”


    蒙森百無聊賴地問道。


    “前方線人回報,達羅夫失敗身死,烈怒夫如今被蓬萊州府關押。”


    甲士稟告道。


    “意料之中。”


    蒙森如此回道。


    “那達羅夫的家眷……”


    “人都死了,再押著他們毫無意義。”


    蒙森回漫不經心地回道,撥動著佩戴於食指上的扳指。


    “屬下明白了,這就去將他們盡數……”


    “將他們放了吧。”


    蒙森突然說道。


    “大將軍,為何如此?”


    甲士不解道。


    “達羅夫這家夥……無論他懷揣著何種信念,失手也罷,尋死也罷,終究是執行我的旨意而死。


    既然如此,他的家人應當得到善待,本將軍很欣賞為我拚命之人。”


    蒙森回道。


    偽善可不是烈怒夫的特權,我蒙森何嚐不“仁慈”,何嚐不“仁義”。


    “讓他的兒子成年後繼承他的官職,不過他們家族此後不得再佩戴王室授予的徽章。”


    蒙森補充道,這是達羅夫必須付出的代價。


    “明白了,大將軍。”


    甲士遵命道,隨即退下。


    蒙森站起身,喚來左右替他卸下沙月國鎮國神器之一的曜石鎧甲。


    “妮莉安公主的情況如何?”


    一身常服的蒙森問道。


    左右先將曜石鎧甲小心收好,隨後畢恭畢敬道:“公主近日雖心情低落,但已經開始好好用膳。”


    “她一直如此,軟弱且惹人憐愛的女人。”


    蒙森說道,神情無比複雜。


    “大將軍,畢竟她是您的妻子。”


    “可她現在還認我這個丈夫嗎?我推翻了她的父親,將她的家人皆數囚禁。”


    左右皆不敢妄言,他們雖為蒙森的近臣與心腹,但也要小心禍從口出。


    “也罷,正好我也想去見見她。”


    蒙森示意左右退下,孤身一人向宮殿深處走入。


    路過庭院的花園,蒙森瞥了一眼,頓時停下腳步,神情無比恍惚。


    當年妮莉安親手栽下的樹苗,如今已經長得這麽高了。


    她眼光也真夠差的,栽下了一根不會開花結果的樹,縱使再枝繁葉茂又有何用?


    對啊……她眼光一直很差。


    蒙森穿過如迷宮般的條條回廊,他早已將路線爛熟於心。


    可每當他徘徊於此,他隻會站在門外,聽著裏麵哭泣聲與砸東西的聲音,隨後轉頭離開。


    今天他又一次站在門外,不過這一次很安靜,似乎給了他進去的決心。


    他試著敲了敲門。


    “咚咚咚!”


    “誰在外麵?”


    妮莉安的聲音還是如此甜美,但與他最熟悉的記憶一比,如今的聲音已然沙啞了許多。


    “仆人們不會敲門。親愛的,是你嗎?”


    妮莉安問道。


    親愛的?她居然還會如此稱呼自己。


    蒙森明白,她如此態度必然有問題。


    “我進來了。”


    他回了一句,隨後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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