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曼使了個眼色示意王嬤嬤把芙兒帶出去,孩子太小,她不想孩子過早的接觸這些黑暗,倒是眼前的周氏,來的時間挑的剛剛好,宗海寧剛剛進宮她就來了,話裏話外,存的是什麽心思?


    唐曼冷笑,若是把自己當成軟柿子,這個女人就想錯了了,唐曼抬眼又垂眸,似乎有些羞赧和慚愧,點頭,“全賴爺爺照顧,媳婦兒慚愧,甚為孫媳沒有盡孝還讓爺爺操心。”


    話兒不動聲色的就遞了過去。


    她直接忽略掉周氏的稱呼,抬出宗老爺子,她就不信這女人在老爺子麵前也能肆無忌憚。


    聽懂沒?


    爺爺都承認的孫媳,你敢不承認?


    周氏端著茶的手指一頓,微不可查,唐曼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周氏詫異的看了一眼唐曼,似乎重新在掂量著唐曼的分量,她倒是低估了眼前這個女孩兒,果然,周氏似乎有些不情願,開口道,“你以後缺什麽盡管和我開口,不要拘謹。”


    拘謹?


    話裏話外的擠兌唐曼哪裏聽不出來,當即棒打隨蛇上。


    “那就多謝婆婆了。”唐曼狀似感激,然後看了看四周柔柔道,“自古以來女子以夫為天,妾身自然亦是如此,想到這是相公生長的地方,妾身就覺得好親切呢!”


    不軟不硬的一個軟釘子噎的周氏微微蹙眉。


    這女孩兒有點手腕兒,周氏微微一訕,掩飾的喝了一口茶,眉宇之間不似先前的溫和,隱隱帶著嘲弄,“不知媳婦兒是京城哪家的貴族千金?海寧這孩子也是的,成親也不告訴家中一聲,於情於理,我宗家雖為名門但也該上門拜會的。”


    周氏口氣微微一頓,有些為難,“難道是我孤陋寡聞?隻是我之前似乎沒有聽說過李家?”


    “妾身姓唐,單字一個曼。”唐曼溫和的出聲提醒。


    “哦、”周氏一拍腦子,好似才想起來,“你看我這腦子,竟然記錯了,可是我之前並未聽說過姓唐的名門?”


    裝!、


    再裝!


    唐曼對眼前的周氏從不喜瞬間升級為厭惡,她就不信鎮國公沒有告訴她,宗家的家世會弄不明白她一個小女子的身份,這人分明就在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刁難與她。


    以為她會被噎的啞口無言?然後把自己拿捏在手心?


    那就大錯特錯了。


    唐曼微微一笑,端莊優雅,“唐曼家在縣城,亦並非名門望族,家父乃文舉人出身,妾身自己也經營了一些鋪子,收益尚可。”


    眼前周氏溫和的笑臉一下子就收起,眼中的溫度盡數褪下。


    唐曼歎了一聲,“妾身自知出身不佳,也多有自慚形穢,夫君卻不以為杵,令妾身心中感激,不過嫁與夫君,自然要盡心照顧夫君和振兒,將來若是振兒出息,就是妾身最大的欣慰了;若是著實不爭氣,妾身就是散盡家財也要為他謀一條出路,況且也不會有那一刻。”


    出身好又怎樣?


    周氏出身貴族,還不是要為不爭氣的兒子捐官奔波籌錢,甚至不知廉恥的打起嫡長子的產業的主意,想謀出路卻沒錢,唐曼一副以夫為天的模樣,沒有指名道姓,一席話卻說的夾槍帶棒。


    周氏自然也是聽得真切,自然也聽出其中的意思,頓時麵色難看起來,“你——”


    “娘,您怎麽了?”唐曼狀似惶恐不安,關切的問道,急忙上前用手貼近周氏的額頭,頓時驚呼,“呀,好涼,娘您是不是病了?妾身這就去給您請大夫,病來如山倒,這病可耽誤不得。”


    以為就她自己會裝?


    唐曼心中暗笑。


    “不用了。”周氏略顯煩躁揮開唐曼的手,冷笑,“媳婦兒果然是不可多得的賢妻良母,可像我們這種名門貴胄,女主人可不隻是賢惠那麽簡單,定要出身名門,我的意思你懂了吧?”


    唐曼一怔,似乎有些難過,輕輕點頭,‘我懂了,婆婆。”


    周氏眼中快速閃過一陣厭惡,果然是小門小戶的女人,就是上不得台麵,周氏心思飛速轉過,重新恢複溫和地笑容,輕抿了一口茶,“不過你放心,我絕非是那種棒打鴛鴦的糊塗人,即使進了新的姨娘,你依舊可以留在海寧身邊伺候他。”


    周氏頓了頓,歎了口氣,“哎,看你是個好姑娘,我也就和你交個實底,像我們這種人家,其實受罪的不都是姨娘,娘這也是為了你好啊。”


    為了她好?


    這番話氣的唐曼差點破了功,下意識又想找板磚砸人,冠冕堂皇的讓她退位讓賢,從妻子變成姨娘,還口口聲聲的為了她好,屁話。


    唐曼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火,一遍一遍提醒自己目前翻不的臉,眼中含淚低頭道,“隻要相公願意,妾身絕不多言。”


    周氏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寒暄了幾句就帶著人走了。


    唐曼攥緊茶杯,鳳眸中閃過一抹冷光。


    不多時,王嬤嬤從外麵快步走了進來,懷中的芙兒已經熟睡了。


    “打聽出來了嗎?怎麽樣?嬤嬤。”唐曼精神一震。


    “雖然有點困難,但還是問出來了,如您所料。”王嬤嬤舒了一口氣,點點頭,“鎮國公府現在說白了,就是個空架子,早已不複太祖爺在位時的風光,當今皇上重文輕武,大力打壓武官,宗老爺子退隱多年,鎮國公隻是擔了一個虛銜,並不得聖寵,而周氏似乎並不善經營,隻是在勉力維持家業,所以......”


    王嬤嬤言猶未盡。


    未盡之意唐曼自然懂得,輕輕點頭,所以鎮國公才會囊中羞澀,才會不要臉的打起嫡長子產業的主意,唐曼的指骨輕輕叩著桌麵,一下一下。


    輕輕地響聲在室內響起。


    王嬤嬤沒有說話,跟了唐曼一段時間,她知道這是唐曼的思考方式。


    “喲,這不是我那便宜嫂子嗎?這下恐怕要當寡婦了。”一個嘲諷的男聲突然從門口響起。


    唐曼兩人抬頭,一個和周氏有幾分相像的男子大喇喇的倚在門上,眉眼之間有抹邪氣,一身錦衣華服,腳步有些虛浮,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你說什麽?”唐曼猛地站起身。


    王嬤嬤不動聲色的將唐曼護在身後,隱隱提醒唐曼道,“原來是二公子。”


    原來是宗海藍。


    “我說。”顧青和一字一頓,惡意的道,“我那便宜大哥宗海寧保護皇子不利,惹得皇上龍顏大怒,現在跪在重華宮外,指不定一不留神腦袋就搬家了呢!”


    言語之間充滿著幸災樂禍。


    唐曼身形一晃,腦子翁的一聲一片空白,麵色變得蒼白。


    龍顏大怒。


    長跪重華宮?


    有可能被砍頭。


    一個個重磅消息砸的唐曼陣陣心慌意亂,不知何時那二公子宗海藍已經離開了,或許他來的目的也隻是打擊長房,可是唐曼已經不在意了,她隻知道自己慌亂的幾乎站不住,腦中不停飛速的旋轉,她恨不得有三頭六臂,可是就算她有再大的神通也不能可把手伸進皇宮啊,更何況她毫無根基。


    唐曼急的來回踱步,不知不覺之間,光潔的額頭已經滲出密密的汗珠,腦中靈光一閃,對了。


    龍九!!!


    當初救他一命,或許他會看在當初的情分上救人一命。


    唐曼霍的轉身,卻見王嬤嬤默默地遞過來一張紙條,打開一看,正是九皇子龍九的府邸住址,唐曼心中快速閃過一抹懷疑,卻顧不得什麽,急聲吩咐,“照顧好兩個孩子。”


    快步走出去,竟然門口遇到一臉凝重的宗老爺子,老爺子穿著一身朝服也是行色匆匆,顯然是得到了消息,“爺爺,您這是?”


    “我的孫子都要被問斬了,我還坐得住嗎?今兒就是豁出這張老臉也得拚了。”宗老爺子麵色難看,夾雜著歎息,“想不到老夫戎馬一生,皇上卻......哎。”


    “爺爺,我們分頭行事吧。”唐曼緊緊皺眉,“我這就去找九皇子,請他求情試試。”


    “好。”


    ******


    眼前顯得貴氣的九皇子府,位於上京的內城,達官貴人的所在之處,重兵把守,唐曼恍惚之間竟有一種老北京城的感覺,深吸一口氣,上前幾步。


    夜青有些膽怯,但也緊緊跟在唐曼身後。


    “什麽人?”守府兵將登時兩支長槍攔在主仆二人的身前,大喝一聲。


    “奴家是忠勇侯府的,有急事拜訪九皇子。”唐曼不卑不亢,藏在袖中的手心兒卻微微冒汗,指尖有些顫抖。


    “九皇子不在,請回吧!”答話的侍衛蠻橫的道。


    一看就是托詞,唐曼腦中想到宗海寧在宮中生死未卜,心中一急,急忙塞了兩塊兒銀錠子在那兩人手中,不禁請求道,“兩位大哥,我真的有急事,還請通稟一聲。”


    “這.......”那兩個侍衛對視一眼,有些遲疑。


    就在唐曼準備趁熱打鐵時,身後緩緩抬來一頂軟轎,在九皇子府前停下,那兩個侍衛見狀,臉色一變快速的將銀錠子扔在唐曼身上,後退幾步,像是要與唐曼撇清關係似的,然後恭敬略帶諂媚的喊了一聲,“八夫人。”


    唐曼和夜青看向來人,軟轎氣派尊貴,淡紫色流蘇緩緩浮動,兩個侍女輕掀轎簾,露出一雙紫金白玉鞋子,淡淡的清香隨著那人的走動縈繞在空氣中。


    唐曼倒吸了一口氣,這人是誰?


    光是鞋子就足抵千金。


    卻見那人緩緩從轎子中走出,一雙美目淡淡含愁,桃紅色雲錦衣衫,月牙白的小坎肩,向唐曼看過來,眼光刹那間從漠不經心變得複雜難辨,再到嘲諷,那人淡淡的愁轉成尖酸,“這不是......堂姐嗎?堂姐不是淡定從容的?怎麽也有求人的一天了?”


    “翠蓮?”


    唐曼看著翠蓮,早已褪去當日的楚楚可憐、含羞帶怯,一身華衣美服,前擁後簇,竟也做得如此高高在上的姿態了,唐曼想到剛剛侍衛的稱呼,微微蹙眉,“翠蓮?八夫人?”


    “怎麽樣?”翠蓮揚聲嘲諷,“姐姐是正室夫人又如何?還不是要向我這個八夫人低頭?”


    “我有要事想求見九皇子,還請妹妹通融一聲。”


    “真不巧,九皇子剛剛出門,不在府上。”翠蓮哎呀一聲,做出歎息狀,湊近唐曼,摻雜惡意,“就算是在府上,妹妹也不會讓你的見麵的,姐姐的忘性似乎很好呢,當初你在縣衙如何羞辱妹妹的,姐姐如今都忘了嗎?不過妹妹向來心善,若是姐姐肯跪下來磕頭認錯,說不定妹妹會回心轉意呢!”


    “你。”唐曼氣的說不出話來。


    夜青氣不過忿忿道,“明明就是你串通外人當中給我家夫人難堪,我真是後悔當初放你進門,自己做錯了事情,反而怪在別人頭上,夫人處處給你留麵子、你竟然還不自知。”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響,夜青的臉被大力打的側到一邊,夜青的臉上赫然多了一道鮮紅的巴掌印,迅速的腫了起來,翠蓮眯著眼睛冷哼,“主子們說話哪有你一個奴才插嘴的餘地?看來是姐姐沒有教導好丫鬟,妹妹就替姐姐教她,姐姐不介意吧?”


    翠蓮挑眉看著唐曼漲紅又忍著怒氣的臉,不自覺升起一股快意,她早已不是當初任人揉捏的小丫頭了。


    “夜青。”唐曼驚呼一聲,連忙扶住夜青,看著她紅腫的臉,心中頓覺難受,當即冷下臉,看向翠蓮,“不敢勞煩妹妹,這下妹妹可以通報一聲了吧?”


    “妹妹什麽時候答應通融了?”翠蓮刻意為難,驚訝,嘲諷的小聲道,“姐姐若是想九皇子為姐夫求情,那就大可不必了呢,姐夫保護皇子不利,就算沒有掉腦袋,也是革職查辦呀,妹妹是真心想看姐姐如何耀武揚威。”


    “你怎得知、”唐曼一臉震驚,腦中飛速旋轉,翠蓮就算是九皇子的妾侍,也是一個深閨婦人,怎麽得知朝堂的事情?


    “妹妹當然知道。”翠蓮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惡狠狠地抓著唐曼的手,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惡意道,“皇上身邊的大總管來府上請九皇子,皇子遇險不是小事,妹妹隻需輕輕搬弄幾句,姐姐想皇上一片愛子之心會如何反應呢?”


    “你好狠毒。”唐曼怒瞪翠蓮那張清純卻帶著毒素的臉,手不由自主的揚起,重重的打下去。


    她還記得當日翠蓮兩眼發光、驚喜的拉著自己的手,畢竟是堂姐妹,就算沒有親情,尚且有血緣關係在呢,可是她輕輕的搬弄幾句就害的宗海寧生死未卜,她還甚為得意,姐妹之間哪裏來的深仇大恨她要害人至此。


    等唐曼反應過來,翠蓮已經楚楚可憐的捂著臉,哭倒在一個暴躁眉眼的男子懷中,還哽咽的指控她,“妹妹到底做錯了什麽?姐姐這般待妹妹。”


    暴躁男子怒道,“毒婦,誰給你的膽子打爺的人?”


    再次見到唐曼,龍九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她冷言冷語的嘲諷,那夜,她溫熱的身子不經意的碰到自己,他們同蓋一床棉被,她衝到他身前擋了一劍的虛弱。


    龍九的暴躁的眼神變得複雜,很想問她的傷好沒好,可是衝口而出的就變成味道,龍九心中升起一陣邪火,一個惡毒又毒舌的女人,有什麽值得自己惦念的,龍九更加大力的攬住翠蓮的腰,咬牙切齒的怒瞪唐曼。


    “打就打了。”唐曼毫不示弱,夾槍帶棒的反擊回去,“我倒是想問問,九皇子毫發無傷為何卻要害的我夫君無端受牽連?難道這就是九皇子對待救命恩人的方式?”


    唐曼深深地看了一眼翠蓮。


    翠蓮委屈的小聲哽咽,瑟縮了一下。


    “夠了,原本誤會一場,宗海寧官升三品,已經回侯府了。”聽到那張小嘴親昵的叫著夫君,卻口口聲聲叫著自己九皇子,龍九頓時心生煩躁,不耐煩的低吼。


    “哼。”唐曼沒什麽真心的福了一福,毫不猶豫的轉身帶著夜青離開了。


    龍九攬著翠蓮腰的手馬上拿開,翠蓮頓時委屈的掉淚珠,喊道,“爺。”


    煩死了,這些女人都哭哭啼啼的做什麽,龍九煩躁的一腳踹在大門上,警告兩個侍衛,“以後再敢攔著宗夫人,就給爺滾蛋。”


    看也沒看翠蓮就進府了。


    翠蓮的臉頓時變得難看至極,尖銳的指甲深陷肉中。


    ******


    將軍府。


    書房中,兄妹兩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


    “明明說好的把瀲灩嫁進侯府,怎麽變卦了?況且是那人的意思,哥哥你忘了嗎?”周氏臉上染著一層薄怒,“再說瀲灩嫁過去就是正式,您和嫂子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瀲灩年紀還小,況且她的婚事為兄已經有了主張。”周將軍沉吟。


    “那怎麽辦?”周氏咬牙,“如今他待我敵意越來越濃,國公爺現在仍然沒有表態要廢了宗海寧的爵位,萬一他將來承襲爵位接掌國公府,那府中還會有我和兩個孩兒的容身之處嗎?所以,他的正室必須是咱們周家的人,況且當今聖上重文輕武,打壓武官打壓的厲害,就連我家老爺子都已經退了,宗海寧是個文官,這次辦了個好差事,聖上注意到他是遲早的事,侄女嫁過來不虧的。”


    “二皇子前兒過府。”周將軍突然說道。


    “什麽?”周氏一驚,試探問道,“哥哥的意思是?”


    當今聖上皇子稀薄,大皇子早年夭折,二皇子是德貴妃所出,文采絕絕;九皇子母妃出身低微,喜武卻暴躁易怒;四皇子、五皇子年幼;七皇子卻在繈褓之中,聖上向來重文輕武,最喜歡的也是二皇子,也就是說,將來最有希望繼位的人選。


    “八成是看中瀲灩了。”周將軍不疾不徐的道,語氣中卻帶著一絲喜色。


    “真的?如此這般,天佑我周家啊!”這次就連周氏也是麵染喜色,連連稱好,嗔怪道,“都怪哥哥不予妹妹早些說,瀲灩果然是個有福氣的孩子,若是進了二皇子府邸,憑借咱們周家的勢力,將來更是貴上加貴啊!”


    周氏頓了頓,隨即愁上眉梢,“那宗海寧這邊......咱們周家除了瀲灩再沒有適齡的姑娘了呀。”


    “堂哥羅禮賢家不是有個丫頭嗎?”周將軍想了半響,“雖然是遠親,但堂哥如今也深得聖眷,拉攏在咱們身邊對周家有利無害啊。”


    “可是——”周氏麵有難色,“就怕他不願意,他帶回來的那個女人也是個不簡單的。”


    “這不難。”周將軍冷哼,“無媒無聘自然算不得數,我去請聖上賜婚,到時容不得他說不。”


    “甚好。”周氏頓時大喜。


    *****


    宗海寧從宮中回來,已經有一些交好的同僚上門恭賀,直到晚上客人才散盡,唐曼深深明白,世人捧高踩低皆如此,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官升三級,聽上去是何等的榮耀風光,可是這其中的凶險不足為外人道也,此行宗海寧可以說是在刀口上走一圈,宗海寧回房時神情微微疲憊。


    打從回到侯府,宗海寧就和唐曼住在一個房中了,省的引得旁人懷疑。


    “爹爹。”宗振原本焦急的坐在床榻上翹首以盼,聽到聲音,立馬快速的跑下床榻,打開門,一下子撲進宗海寧的懷中,驚喜的叫道,“爹爹,你怎麽才回來。”


    “爹.....”芙兒也跟著湊熱鬧,嚷著要宗海寧抱抱。


    “不許鬧你們爹爹,他累了。”唐曼從內室走出來,看著父子三人笑鬧了一會兒,才出言阻止,趕緊扶著宗海寧,對小孩兒道,“帶著妹妹去睡覺。”


    “你敢凶小爺?”小孩兒瞬間怒了。


    “小祖宗。”唐曼正要哄,就聽到宗海寧淡淡的道,“我沒事,聽你娘的,回去睡吧。”


    “哼。”宗振餘怒未消,轉過臉,帶著芙兒被王嬤嬤待下去了。


    “你怎麽樣?快讓我看看。”唐曼趕緊扶著宗海寧坐在床榻上。


    “無礙。”宗海寧挑著眉,用手指點點唐曼毫無笑意的臉頰,打趣,“怎麽?你相公官升三級,成了戶部文書你還愁眉苦臉的?”


    哪裏是平步青雲,分明是步步驚心,差點掉了腦袋。


    唐曼不由分說,小心翼翼的把宗海寧的長褲挽到膝蓋以上,露出跪的又紅又腫的膝蓋,頓時心疼,眼圈一酸,淚珠就劈裏啪啦的掉了下來。


    “別哭。”宗海寧有些手忙腳亂,粗糲的手指為她拭去麵頰的淚珠,“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再說,福禍相依,聖上此番定會注意到我,加上我的才華,你夫君平步青雲指日可待,多好呀。”


    “瞎說。”唐曼一邊為他抹藥一邊嗔怪的瞪了宗海寧一眼,破涕為笑,將今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宗海寧,包括翠蓮害他的事情,唐曼心中仍有寒意,“你看,這事要不要告訴九皇子?”


    縱使是她的堂妹,翠蓮都忍得下心下如此狠手,可見女人的嫉妒心多詭異,將來會發生什麽,誰都不敢說清楚。


    “不可。”宗海寧聽後皺眉,


    “為何?”


    “皇上年邁,二皇子九皇子呼聲最大,我們現在不適合與任何一派走得近。”宗海寧攥住唐曼的手,低聲解釋,“朝堂之上派係鬥爭已經日益激烈了,聖上的眼睛亮著呢,我們做好自己的就成。”


    唐曼腦中驀地想到清朝時九龍奪嫡的慘烈,不禁惶恐,每個朝代的繼位鬥爭都是如此啊!看來她還是老老實實的發點小財即可。那種血腥不適合她。


    “嗯。”唐曼輕聲應道。


    “你那堂妹,以後需防著些了。”宗海寧眼中閃過一絲幽光。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異常平靜,就連周氏也安分了許多,竟沒有找唐曼的麻煩,雖然如此唐曼卻隱隱有種預感,這或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農曆九月。


    京城中最大的一件喜事莫過於二皇子迎娶側室,正是周將軍的嫡女,周氏的侄女,那一日風風光光,抬聘禮和嫁妝的隊伍從內城排到外城,由聖上親自主持的婚禮,聖上甚至將隨身的青玉龍佩都賞給了二皇子,可見聖眷多深,也是間接給了周家體麵,周家的勢力一時間壯大了許多,就連周氏說話都硬氣了不少。


    唐曼親自挑了不太出挑的禮物送了過去,好歹維持個表麵的祥和,婚禮上,唐曼眼皮隱隱跳動,抬頭,卻見周氏對著自己的笑意深了些許。


    唐曼的心中越發不安。


    農曆十月。


    宗海寧從戶部剛回來不久,一道聖旨從天而降。


    宣旨的太監總管手執聖旨,大聲念道,“聽聞禮部侍郎羅禮賢之女羅小玉德行兼備,溫文賢淑,著賜予鎮國公嫡長子宗海寧為妻,擇日完婚,欽此!”


    話音一落,宗家人神色各異,宗海寧和唐曼臉色大變,周氏則隱隱喜色,宗老爺子怒氣隱忍不發。


    皇上身邊的李公公笑米米的道,“宗大人,接旨吧!”


    唐曼跪在宗海寧的身邊,心中一緊,好似掉進無底洞中,眼前發黑,到底還是被周氏給算計了,唐曼不笨,聯想周氏之前說得話,莫名的笑意,二皇子娶了周氏的侄女,然後再將周家的女兒塞給宗海寧,這一切恐怕是周家暗中授意,二皇子也默許了的。


    甚至——


    隻要宗海寧接了這張聖旨,他們從此之後就永無寧日了,即使不願意,也要被打上二皇子派係的標簽了,可是,唐曼苦澀的看向宗海寧,嘴唇翕動,最終沒有說什麽,周氏小玉賜予宗海寧為妻,擇日完婚。


    那自己算什麽?


    他們沒有父母之命、沒有媒妁之言、甚至沒有拜堂洞房,隻有一張蓋有宗海寧官印的婚書,唐曼眼睛酸酸的,心中的苦澀濃的化不開,若那女人真的進門,自己......


    唐曼頹然的閉上眼睛,她隻有離開。


    她不能甘當侍妾,不能與人共侍一夫。


    手指驀地被攥緊一個男性寬厚的手掌之中,炙熱的溫度稍稍驅散了唐曼心中的陰霾,好似,這漫天無垠無際的空曠中突然出現了一座靠山,讓她依靠,唐曼詫異的睜開眼睛,卻見宗海寧淩厲的瞪了周氏一眼,其中的寒意令唐曼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宗海寧轉過頭凝視著唐曼,眸中似有溫流湧過,粗糲的手指無聲的摩挲著她的手心兒,微癢卻顯得親密,無聲的說道,“一切有我。”


    唐曼看著他無聲的口型,明白了他表達的意思後,鳳眸一下子濕潤了。


    原來——


    這個男人將她的恐慌、她的憂慮、她的擔心都看在眼中。


    而那李公公宣旨之後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回應,笑容漸漸掛不住了,掐著蘭花指,再次提醒,“宗大人,接旨吧!”


    院中一片沉寂。


    這種沉寂中慢慢染上一種心慌逐漸擴散開來。


    周氏忍不住推了推宗誌勇,宗誌勇才猛地反應過來,快速對宗海寧使了個眼色,低聲斥道,“還不快快接旨,難道你還想抗旨不成?”


    半餉,才聽到宗海寧低低的嗓音在院中響起,“李公公,這聖旨,臣不能接。”


    一句話猶如驚天炸雷一般。


    抗旨是要殺頭誅九族的,就算宗家戰功赫赫不可能誅九族,可是違抗聖旨神仙也救不了宗海寧,李公公不由得變了臉色,聲音冷了下來,“這話咱家就當沒有聽過,宗大人你可要想好後果。”


    “後果,臣一力承擔。”


    唐曼抓著宗海寧的手驀地攥緊,急了,“不要啊。”


    心中的酸澀、複雜、還泛著微微的甜意,這男人為了她願意豁出性命,可是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去死啊。


    “那宗大人就跟皇上說去吧。”李公公碰了個冷釘子,頓時不悅,怒氣衝衝的拂袖離去。


    “你個小兔崽子,長本事了?”宗老爺子怔愣了半餉,才猛地反應過來,氣得渾身顫抖,脫下鞋子咬牙就砸了過去,手指顫巍巍的指著宗海寧,“你不作能死是不是?聖旨你都敢違抗,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宗海寧頭上赫然出現個紅印子,微微紅腫起來,宗海寧挺直脊背,跪著沒動,隻是重複,“孫兒不能娶羅家千金。”


    “怎麽著?我們羅家千金配不上你?”周氏忍不住嗆聲,臉色也十分難看,尖聲道,“你死了也就死了,萬一連累整個宗家給你陪葬怎麽辦?就算不陪葬,我兒以後可都是要在朝堂之上的,你這麽一鬧,他們還有出頭之日嗎?”


    周氏剛剛的幸災樂禍快速收起,顯然是想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了,就算她再不待見這個繼子,可是也不能否認在外人眼中他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還有那個人,她會容得宗海寧死掉嗎?


    她有些慌了,有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感覺,她萬萬沒有想到宗海寧竟然真的敢違抗聖旨,一定是那個鄉下來的女人的主意。


    一定是。


    周氏暗恨,想不到鄉下來的女人這麽有手段。


    “你給我住口。”宗老爺子臉色極為難看,怒叱道。


    “我說得有錯嗎?”周氏忍不住反駁道,若是平日她定然就忍了這老爺子,可是現在她又沒說錯,周氏激動的漲紅了臉,“老爺子,難道就隻有宗海寧是您的孫子,藍兒和清兒就不是您的孫子了嗎?您這樣袒護著他。”


    若是那人翻臉,後果不堪設想啊,自己和哥哥的把柄都在那人手中,周氏死死地咬著唇。


    “再不住口就滾回你的周家。”宗老爺子狠狠地瞪了周氏一眼,看向宗海寧,“你個小兔崽子還愣著做什麽?還不趕緊進宮和皇上請罪去?”


    周氏嚇得噤若寒蟬,不敢說話了。


    “是。”宗海寧站起身,重重的攥了一下唐曼的手,“等我回來,不要胡思亂想。”


    唐曼點點頭,宗海寧換了一身朝服就離開了。


    “哼,聖旨都抗了,請罪有什麽用?”周氏小聲嘟囔,“不連累我的孩兒才是真的。”


    “你說什麽?”宗老爺子一瞪眼睛。


    *****


    漆黑的暗室中,沒有一絲光亮,隻能模模糊糊的看清有兩個人影,一男一女,女子用黑紗遮著麵容,一身黑衣幾乎融在黑暗之中,隻有看的清一雙染著滔天怒火的鳳眸,將杯子狠狠的砸在地上,尖聲罵道,“廢物。”


    “聖女,我和妹妹完全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做的。”男人的聲音十分熟悉,有些惶恐。


    “我讓你們想辦法趕走那個踐人,誰讓你們要他的命了?”女子滔天盛怒,“還不快去求情,若是他死了,我要你們一家陪葬。”


    男人似乎很焦急,“事已至此......”


    “不要當我說的是笑話,周將軍你知道的,本聖從不說笑話。”那女子陰冷的聲音回響在空蕩蕩的密室之中,尖銳淩厲的聲音中帶著不顧一切的陰狠。


    “別。”周將軍的聲音中有種虛弱,咬牙,“我這就進宮。”


    *****


    禦書房內。


    “你說什麽?”唐帝正在批改奏章,聽完李公公的稟告,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身著龍袍,一雙鷹目淩厲的瞪向李公公,眉頭緊皺,嘴角緊緊抿著,黑白參雜的發絲無損於帝王的威嚴與尊貴。


    山雨欲來。


    常年服飾皇上的李公公深知唐帝氣得不輕,不敢怠慢,急忙又將事實重複一遍,大氣也不敢出一下,帝王無形的怒氣壓得李公公幾乎喘不上來氣。


    唐帝麵色難看,將手中的朱砂筆扔子桌上,大怒,“宗海寧好大的膽子,依仗著朕眷顧他嗎?”


    李公公急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皇上,鎮國公嫡子宗海寧殿外求見,稱請罪來了。”一個小太監苦著臉快速的小碎步跑了進來,稟告道。


    “不見。”唐帝滿臉怒氣。


    “皇上,宗大人正跪在重華宮外呢。”小太監小聲提醒道。


    “讓他給朕滾進來。”唐帝盛怒。


    “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宗海寧進了禦書房,跪在地上請安。


    “宗海寧你好大的膽子。”唐帝一見宗海寧走進來,沒有應有的誠惶誠恐,倒是一派自然之色,怒氣更盛,抓起手中的奏章狠狠地砸了過去,“是誰給你的膽子啊?你以為你宗家赫赫戰功,朕就不能動你是不是?”


    “微臣不敢。”宗海寧表明心跡,伏在地上。


    “羅禮賢之女才德兼備,你竟敢抗旨,你可知後果?”唐帝居高臨下的睨著宗海寧,一派威嚴,身上散發的危險氣息漸濃,聲音反倒不似先前的怒吼,而是輕的讓人不寒而栗。


    天子一怒。


    宗海寧心知唐帝這是動了真火了,腦中飛速旋轉,頭重重的磕在地上,急忙道,“皇上英明,素來仁德以治下,我唐朝才有今日的盛況輝煌,達到前所未有的鼎盛,而如今,臣抗旨不遵也正是說明了皇上的英明仁德。”


    “這麽說,反倒是你成全了朕的名聲?”唐帝挑眉,一雙鷹目中光芒越發淩厲。


    “臣不敢,臣之所以不能娶羅家小姐,是因為臣已有妻子。”宗海寧誠懇的道。


    “哼,朕聽聞周卿提過,古來婚姻向來講究門當戶對,朕深以為然。”唐帝不以為然,冷冷道,“這不是你抗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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