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察覺到她如坐針氈,揉揉她的頭發,問:“怎麽了?不舒服?”


    “我好醜,討厭,偏偏讓你看到我這麽狼狽的模樣。”


    “不,雪霏,我覺得此時此刻的你特別美,你整個人在發光。你勤勞,善良,幹勁十足。我打聽你的教室時,校長還誇你呢,說你講英文特別優美,像唱歌一樣動聽,他們沒遇到過比你更好的英語老師。”


    司徒雪霏很興奮:“真的假的?”


    “騙你是小狗!”


    司徒雪霏樂得像個孩子一樣,哼起歌來。


    葉青一溜煙把車子開到鎮上看起來最豪華的一家飯館,要了個小包廂,帶司徒雪霏去大吃一頓。


    她打開菜單,不客氣地把招牌菜都點上。


    “浪費!你吃得完嗎?”


    “吃不完打包帶回去,給住校的學生晚上加菜。”


    葉青微笑,就按她的意思辦。


    飯菜端上來,桌麵油膩,碗筷不甚幹淨,飲料是最普通的芬達,茶水是苦的,可是司徒雪霏都不在乎,舉起筷子就吃得津津有味。


    “餓壞了吧?你平常吃什麽?”


    “吃食堂,還有泡麵。”


    “食堂的東西好吃嗎?”


    司徒雪霏笑答:“看你是什麽標準,按我們司徒家廚子的水準,那是豬食。可是在這麽一個缺水又貧窮的山村,那已經是很不錯的食物了,土豆燒肉裏麵真的有肥肉,青椒肉絲裏也有肉絲,紫菜蛋湯裏還有幾粒蝦皮。據說政府有補貼,務必保證中小學的餐飲合格。”


    葉青有些鼻酸,從前的司徒雪霏,飯菜嚐一口,略有不滿意,整盤撤下。自幼在家中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天上飛的水裏遊的,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如今一盤最普通的鹵牛肉撒些海椒麵,她也吃得津津有味,不嫌棄肉太老,筋太多。


    吃飽喝足,葉青談正事:“跟我回家。”


    “不,我不回去,我在這兒挺好的。”


    葉青冷靜地看著她,一針見血:“你幾天沒洗澡了?”


    司徒雪霏刷一下,臉上漲紅,手指發抖,抬頭看見葉青眼裏是深深的關切和心疼,她鼻頭一酸,低聲說:“到這兒來之後,總共洗過三次澡,其餘時間每兩天用臉盆和一小瓶熱水洗一次頭發。小學宿舍沒有熱水也沒有浴室,我周末跟著其他老師搭家長的拖拉機到鎮上唯一的公共浴室洗淋浴,5塊錢一次,自帶肥皂毛巾。”


    葉青喉嚨發緊,握緊司徒雪霏的手,看見她手上的皮膚變得粗糙,指甲邊緣的死皮翹起,這是因為每天接觸粉筆而造成的。


    “你這日子過得比我當年在部隊服役時還要艱苦。那時候雖然在泥漿裏摸爬滾打,渾身上下時常掛彩,但至少環境衛生是有保障的,每天早晚都可以痛快洗澡。你從前最重視享受,喜歡在浴缸裏撒玫瑰精油泡足半小時,我沒法想象這種日子你怎麽熬得下來。”


    司徒雪霏哭著說:“我是來贖罪的……我不回家!”


    葉青摟住她,拍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樣,在她耳邊說:“今晚我帶你找地方住,你把身上好好洗洗,一股酸臭味兒,受不了。”


    司徒雪霏掐他胳膊:“你嫌棄我?”


    “嗯,就是嫌棄你,我有潔癖。從小我媽就教我人窮水不窮,再樸素的衣服,洗得幹幹淨淨穿著就精神,頭發指甲打理好,身上沒有異味,走出去也體麵。我爸我哥都是軍人,最重視個人衛生習慣,我們家雖然不華麗,但絕對舒適整潔。我沒法看你過這種日子,太邋遢。”


    葉青不由分說,開車載司徒雪霏回去,收拾行囊,跟著他去投宿。


    校長站在操場上遠遠看著他們,司徒雪霏跑過去說:“我男朋友來了,我跟他……”


    校長笑眯眯地說:“了解,一看你的樣子,就是白富美跑出來體驗生活,你家裏人遲早會來找你。”


    司徒雪霏忙說:“我明天一定會回來上課。”


    校長但笑不語,揮手讓她快去。


    葉青拎上她的行囊,以前大小姐出行,一套十幾件lv大皮箱,晚禮服必須掛在巨型箱子裏,以免壓皺,專門用一個皮箱分門別類放化妝品和香水,豪華排場令人咋舌,誰知如今大小姐洗盡鉛華,摒棄華服,全部家當可以塞進一個運動背包裏。


    葉青心思縝密,做事滴水不漏,開車60多公裏,帶司徒雪霏到最近的一個部隊駐紮地,借住他們的內部招待所。這種招待所一般不接待外人,收費並不昂貴,但提供的條件可比外麵三星級的旅館,而且特別幹淨、安全,清幽。


    司徒雪霏像個迷路的孩子被家長帶回家那樣,有點忐忑,有點害怕,又有點興奮,緊緊抓著葉青的衣袖不鬆手,直到他們拿到鑰匙進入房間。


    她一看屋裏鋪得雪白而纖塵不染的一張雙人床,歡呼一聲:“終於有幹淨的被褥啦!”


    葉青苦笑:“你簡直像個難民看見聯合國人道救援部隊!”


    他放下行囊,推開浴室門查看一下設施,試一試冷熱水,把司徒雪霏抓過來,推進去:“好好洗,從頭到腳洗幹淨,等下我來檢查。”


    司徒雪霏俏皮地舉手敬禮:“遵命長官!”


    她這個澡,洗得實在是夠長。葉青好脾氣地等待,在外麵打開筆記本電腦,聯網,該幹嘛幹嘛。他發個消息給司徒修遠:“目標尋獲,正在做思想工作。”


    “不擇手段,把她帶回來。”司徒修遠這樣回複葉青。


    她洗好出來,隻圍著大毛巾。靠在門框上,聲音嬌滴滴地:“來聞聞,看我還臭不臭?”


    葉青卻不起身,合上筆記本電腦的屏幕,笑著拍拍自己的膝蓋:“過來,讓我瞧個仔細。”


    司徒雪霏赤腳走過去,叉開雙腿坐到他腿上,胳膊圈住他,說:“仿佛一百年沒看見你了。”


    葉青刮一下她的鼻子:“瞎說,我們聖誕節前夕才在日內瓦見過一麵,如今也不過三月份。”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算算已經是幾千個日夜,我每天都在想你。”


    “想我為何不來找我?你很清楚我在斯德哥爾摩。”


    司徒雪霏癡癡地看著他:“你是特地為我回國的嗎?”


    “是,工作和前途都不要,不遠萬裏來尋你。”


    “你為何知道我離家出走?”


    葉青沒好氣地說:“你家裏都急瘋了,你當真不知?少爺身體欠佳,夫人也上了年紀,你這個大小姐正該撐起半邊天,去拍拍屁股溜走,實在該打。”


    司徒雪霏轉頭,倔強地說:“有兆駿在,天塌不下來。”


    “說說看,你為何跑出來?”


    “一言難盡,葉青,有些事,即使我們再親密,我也難以啟齒。那不止是秘密,而是罪惡。我犯了錯,很嚴重。”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有些錯誤無法挽回。命運好比鎖鏈,一環扣一環,我無心之失,導致一個接一個的悲劇,走向萬劫不複的境地。我無法麵對崩塌的家庭,除了離開,別無他法。”


    葉青撫摸她的臉,問:“告訴我你的苦衷,告訴我發生的一切,我會幫助你。”


    司徒雪霏抵著他的額頭,喃喃地說:“我不能說,在家裏我夜夜做噩夢,到這裏來,吃不好穿不暖,睡木板床蓋爛棉被,可是我卻能睡得踏實。我無法對你傾訴,因為我怕你得知我所犯的罪之後,嫌棄我,憎惡我。”


    “我不會,你了解我。”


    司徒雪霏泫然欲泣:“正因為你如此愛我,請允許我在你麵前保留最後的遮羞布,那些黑暗的秘密,等我有勇氣麵對的時候,再說給你聽。”


    簾外透過的明亮光線,葉青仔細審視她全身上下,看得目不轉睛。


    司徒雪霏將臉埋在枕頭裏,大口呼吸,腳趾繃緊,不敢動彈。


    “你在學校裏睡的床鋪肯定不幹淨,有虱子或者臭蟲什麽的,皮膚上有些小紅點,得盡快去看醫生處理,以免惡化。”


    “我變成醜八怪了是不是?”


    葉青愛憐不已地在她耳邊說:“你變成乞丐我也愛你。”


    司徒雪霏放下枕頭,心口小鹿亂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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