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甜說:“商業詐騙罪。已經是幾年前的事,那時候漫漫剛上大學沒多久,她爸不是好東西,抱歉,死者為大,但我還是得這麽說,都說不孝子女坑爹,他卻是坑女兒的爹。欠高利貸不還,把漫漫拖下水,經常有人來學校纏著她要錢,把她逼得走投無路……”


    田甜沒有繼續說下去,那時候為錢所迫,路漫漫曾經做過多麽不堪的事,又被逼成為別人的情婦。


    “啊……那她真是不容易,從不訴苦。”


    “說得出口的苦,不是真正的苦。”


    許願想起在德國撞見路漫漫懷裏抱著一個小孩的情形,這個看起來天真美麗的女子,內心到底壓抑著多少痛苦和秘密呢?


    路漫漫疾步穿過一條街和一間商場,走到司徒集團總部大樓。這棟樓她從沒來過,但她知道是這裏。抬頭望,33層樓的流線型大樓壯觀地佇立在天空下,此時已接近黃昏,鉛灰色的雲朵隨著風瞬息萬變,在玻璃幕牆上投射出幻影。


    她走進大廳,徑直往電梯處去,被工作人員攔下:“小姐,我們快下班。如果沒有預約,恕不接待。”


    “我找司徒修遠。”


    工作人員嚇一跳,誰敢對大少爺直呼其名?


    路漫漫再重複一次:“告訴司徒修遠,路漫漫找她。”


    工作人員看她如此年輕美麗,而言辭如此犀利,不敢怠慢,忙打電話通知頂樓秘書。低語幾句,帶她走司徒修遠的專用電梯,插入磁卡,電梯直接升上頂層。


    電梯門打開,看見前台,司徒修遠的秘書親自走出來迎接:“路小姐,總裁請你稍等……”


    路漫漫打斷她:“帶我去,馬上。”


    秘書為難:“總裁正在忙。”


    路漫漫往前衝,根據常理判斷,最豪華的那一間就是最重要的人使用,果然,她用力推開大門,看見一間大得可以打高爾夫的房間,鋪著華麗的波斯手工地毯,在房間的最深處,一個人站在玻璃牆前麵打電話,正是司徒修遠。


    他轉身過來,秘書委屈地說:“總裁,路小姐她……”


    他揮手示意秘書退下,對著電話那頭說:“我這邊有點事,我們明天繼續談,好嗎?”


    路漫漫這時已經衝到他辦公桌前,她牢記著林佑威教她的,利用身邊的各種物品,武器無處不在,她眼睛一掃,抄起桌上一把銀柄鋼刃拆信刀,司徒修遠愣住。


    電光火石之間,路漫漫已經來到他麵前,拆信刀抵住他咽喉底部的凹陷處,這刀並不太鋒利,刀尖也是圓形,但狹長的刀刃薄而窄,足有十厘米,一旦插進脖子,足以致命。


    “漫漫,有話好好說。”


    “我爸爸死了,是不是你指使人幹的?”


    司徒修遠臉上驚訝不已:“什麽時候發生的?”


    “少裝蒜,是你找人打他的,對不對?趙小平這個名字耳熟嗎?他把我父親打得顱內出血而死!”


    司徒修遠往後退,路漫漫往前逼,拆信刀一直不鬆手。


    “漫漫,我真的毫不知情。”


    “撒謊,你之前讓獄警折磨我父親,你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是,我是曾讓獄警小小地教訓他一下,但隻是關禁閉而已,絕對沒有造成身體傷害。我怎麽會想他死呢?我跟他無冤無仇。”


    路漫漫眼睛通紅,瀕臨瘋狂的邊緣:“你是不恨他,但你恨我,對不對?我不乖,不肯跟你去法國,我讓你顏麵掃地,你就給我點顏色瞧瞧。”


    “漫漫,你誤會了,我真的不知道……”


    路漫漫絲毫沒有察覺背後有人接近,突然她的脖子被勒住,一隻手捏住她的手腕一掰,疼,拆信刀落在地上。


    司徒修遠大叫:“馬三,不要弄傷她。”


    馬三控製住路漫漫,她沒命地掙紮,馬三扭住她的雙手,把她壓在沙發上。司徒修遠衝過去,抱住她的頭,她嚎啕大哭:“我恨你,恨死你。你父親殺死我姐姐,你害死我爸爸!我要殺了你!”


    這番動靜不小,門口已經圍上一群人,都不敢輕舉妄動,馬三捂住路漫漫的嘴,不讓她亂吼亂叫。司徒修遠吻她的額頭:“不是這樣的,漫漫,我絕對不會傷害你,我沒有害死你父親。”


    她的嗚咽聲都被馬三的手捂住,發出痛苦的哀嚎。司徒修遠讓馬三放開她,他抱住路漫漫,用身體壓住她在沙發上,任由她又踢又咬,不住安撫,直到她筋疲力盡,漸漸安靜下來。路漫漫渾身汗濕,頭發都黏在臉上。司徒修遠伸手去理她的亂發,她一掌拍開。


    路漫漫掙紮著站起來,雙手將長發往後抹,盯著司徒修遠說:“你我之間,從此再無一絲瓜葛。我爸爸死了,你再也不能威脅我。”


    她轉身就走。司徒修遠在身後喊:“我發誓……”


    路漫漫打斷他,大吼:“我不相信你!混蛋!”


    司徒修遠眼前一黑,搖晃一下,想起自己曾對夏夢說過的話——感情的事,不需要證據,隻要一絲懷疑就可以摧毀一切。


    路漫漫坐出租車回到住處,田甜和許願都沒心情吃晚飯,坐在客廳裏等著她。


    “漫漫,你去哪兒了?怎麽樣?”


    她臉上露出有些恍惚的笑容:“我去散心,放心,我沒事。”


    她鑽進浴室,打開花灑,衣服都沒脫,滑坐在地上,任由熱水劈頭蓋臉澆下來,在水聲掩飾下,放聲痛哭。


    門口,許願和田甜麵麵相覷,過了好一會兒,許願低聲說:“我去熬一鍋白粥。”


    “好,我來做個涼拌黃瓜,她沒胃口也得吃一點,否則身體會垮。”


    第二天,李兆駿看見路漫漫八點就出現在辦公室,嚇一跳,關上門,壓低聲音說:“你怎麽不休息一下?我昨晚打過好幾次電話給你,你都沒接。”


    路漫漫問:“你知道了?”


    李兆駿點點頭:“修遠告訴我的,叫我照顧你。”


    路漫漫臉色如寒冰:“不用他貓哭耗子假慈悲。”


    李兆駿柔聲說:“需要幫助的話,別一個人硬撐,我是你老板,也是你朋友。”


    “好,我這周五需要一天假期,為我父親處理後事。”


    “沒問題。”


    李兆駿不放心路漫漫,打開他辦公室和秘書室的間隔門,不時走到這邊來看一眼。路漫漫察覺他的關心,微笑著說:“放心,我化悲憤為力量,用工作來麻木自己。”


    “就是這樣才讓人不放心,憋出內傷來。”


    “最痛的時候已經過去。其實,我緩過來之後,反而有種解脫的感覺。從今往後,司徒修遠再沒辦法威脅我。我在盛京,是真正的孑然一身,無牽無掛。”


    “你還有我。”李兆駿真誠地說。


    “謝謝你。”


    路漫漫感到溫暖,有這麽多人關心她,她回到住處,田甜和許願都等著他。


    “許願,大老遠的你怎麽來了?”


    “不遠不遠,坐地鐵一個多小時就到。”


    路漫漫笑,說:“那吃過飯我開車送你回去。”


    田甜下廚,做牛肉麵,三個人坐一桌,路漫漫沒什麽胃口,但還是努力吃,越是悲傷的時候,越要堅強,不能垮下去。


    三人都刻意地沒提起喪禮的事,路漫漫已經決定要獨自解決。吃完麵,三個人一起用液晶大電視連電上腦,看了一部熱門的喜劇片。路漫漫堅持要開車送許願,他不肯。路漫漫說:“你就當陪我開車兜風吧。”


    在車上,路漫漫說:“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很複雜的人?手上有割腕自殺的傷疤,在德國有個叫我媽媽的小男孩,在盛京有個坐牢的父親。對了,我好像忘記告訴你,我姐姐是當年紅極一時的女明星露娜。”


    許願斟酌一下,如此說:“誰都有秘密,你沒有義務對別人一五一十地匯報。”


    路漫漫微笑,拍拍他的肩膀:“你是個好哥們兒,現在這世道,能守口如瓶的朋友太稀罕,千金難買。”


    許願看她如此平靜,有點擔心:“你不要強裝堅強,想哭就哭。”


    “讓我哭的事情太多,我已經越來越麻木。”


    “你跟你爸感情很好吧?看你那天哭得好慘。”


    “不,其實我對他恨之入骨。他是個近乎地痞流氓一樣的人,滿嘴跑火車,盡搞些旁門左道,四處欠債。從小他就虐待我媽,也打我和姐姐,喝醉酒就拿我們當出氣筒。小時候一看見他醉醺醺地踢開家門,我姐就牽著我的手溜出去,晃蕩好幾個小時才敢回去。我媽性格特別懦弱,就這麽一個小混混,我媽居然跟他結了兩次婚。第二次是因為懷了我,不得不複婚。”


    “可你還是為他的死而傷心。”


    “我有時候恨不得他死。但他真的死了,我又記起他的好處來。我很小的時候,如果他沒喝酒,而且兜裏有錢,他對我是極好的,帶我去遊樂場玩,給我買糖果和粉紅裙子,還燒得一手好菜……”路漫漫說著說著,眼淚掉在方向盤上。


    許願忙遞上紙巾,她騰出一隻手來擦眼淚,定定心神,專心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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