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胸針成功拍賣,路漫漫得到一大筆錢,這事隻有她和母親知道,沃夫岡毫不知情。路漫漫做主,硬是拉著母親,找保險公司為她投了一份商業人壽保險,保證她以後能得到充足的養老金。


    “沒關係的,我可以共享你繼父的健康保險,他的退休金也夠我們兩個人生活。”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繼父身上。說句不吉利的,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你沒有收入,怎麽生活?”


    林思琪隻得聽從路漫漫,她說:“還是你們這一代的女孩子獨立自強,凡事不靠人。”


    路漫漫卻是另一番心思:“太要強未必是福氣,姐姐就是太張揚,終於惹禍上身。媽媽,我不會重複姐姐的道路,我會過一個平和喜悅的人生。找個妥當的男人,生兩三個孩子,柴米油鹽,晨鍾暮鼓,平平淡淡的生活由許多瑣碎的小幸福組成。”


    “但願如此。”


    這一年夏天,盛京酷暑難當,坐在車裏都汗流浹背,滿大街都是空調外機粗喘,不堪負荷地製造玻璃房子裏的清涼。


    田甜發微信問路漫漫:“漢堡天氣如何?”


    “陽光燦爛,氣溫怡人,二十七度上下,穿棉布長裙和涼鞋散步,心曠神怡。”


    田甜捶胸頓足,盛京的氣溫是三十七度,而正午時分甚至能達到四十度。她心血來潮,要去德國度假。說走就走,立刻去找旅行社代辦旅行簽證和機票。


    “羅敏昊,護照交出來,我們辦個申根簽證去德國玩,漫漫招待我們。”田甜打電話找男朋友。


    羅敏昊沒好氣地說:“我要上班。”


    “上班也有下班的時候,你休假兩周不行嗎?”


    “你當我是老板嗎?我不過是個碼農、程序猿。”


    田甜的倔強勁兒上來,不依不饒。


    “羅敏昊,我們認識這麽久,我從來沒對你提出過什麽要求,沒讓你給我買過包包,沒叫你替我充過話費,我不過是叫你跟我一起去旅行,你就給我擺臭臉!”


    “你有病啊,去德國一趟要花多少錢你知不知道?機票、吃飯、旅館……我掙的人民幣都不夠你每個月買衣服鞋子的,我哪裏來的歐元陪你吃喝玩樂!”


    “我出機票錢旅館錢,你就陪我去玩不行嗎?”


    “田甜,我又不是吃軟飯的!你別打我臉!”


    羅敏昊掐斷電話,田甜火冒三丈,立刻重播。打了三四次羅敏昊都不接,田甜氣得想摔手機,可一想到要跑好幾場展台,站到腿抽筋,才能掙到錢買這麽一部手機,又不舍得摔。貧賤夫妻百事哀,發脾氣都如此瞻前顧後,田甜蹲在地上哭。


    是,我不為五鬥米折腰,但六鬥就可以。尊嚴無價?不,隻是沒有得到足夠高價而已。


    羅敏昊當夜去找田甜。


    “下來吃夜宵。”


    田甜在電話裏說:“我累了。”


    “我替你捶背。”


    “不稀罕。”


    “下來吧,我在你樓下等呢,你舍得我喂蚊子?”


    田甜不信,跑到陽台上往下瞧,果然羅敏昊在那兒,衝她招手。


    她想想,有台階就下吧,撕破臉犯不著。


    她塗個口紅,拎上手袋蹭蹭蹭跑下樓。羅敏昊的毒舌病又犯:“就去大排檔吃烤串而已,你至於嗎?打扮得像要去西餐廳吃鵝肝。”


    “我的格言是要終身美麗,時刻注意,天知道哪個路口就會遇上真命天子。”


    羅敏昊鼻孔裏哼一聲:“原來你吃著碗裏瞧著鍋裏,我算什麽人?”


    “你連陪我旅行都不肯,不是我不當你是男朋友,是你不把我放在心上!”


    走進小餐廳,空調的噪音嗡嗡嗡,但二人都不在意,點了幾樣烤肉、涼拌小菜和冰啤酒,就在顏色曖昧、摸上去黏糊糊的桌椅上安頓下來。


    “田甜,請你為我想一想,我每個月工資顧了頭,就顧不上尾。我每個月要定存一千五,作為買房的基金。如果現在大手大腳,吃喝玩樂,我們倆有未來嗎?”


    田甜撇嘴:“誰稀罕你買房?我有房!”


    羅敏昊嘴角掛下來:“那是你的房嗎?房產證上寫誰的名字我不管,田甜,我不過問你的過去,不代表我麻木不仁。你以為我真能心安理得跟你住在那房子裏?”


    正在這時,服務員把烤肉端上,香氣連肚子裏的饞蟲都能勾出來,可田甜一點胃口都沒有,嗓子眼裏堵得慌。她兩眼放空,凝聚在空中的某一點,出神地想著什麽。


    羅敏昊替她倒上啤酒,招呼她:“吃吧,我就是個屌絲,一兩百請你吃頓飯沒問題,可是花一兩萬飛去德國玩一趟,我還真沒那個本事。”


    田甜拿筷子戳著碗裏的肉,低聲說:“說到底你還是看不起我。是,我的錢,我的房子,來路都不正。可是自從跟你好了,我每一分錢都是幹淨的。我去當網拍模特、到車展走秀、給攝影師拍寫真……都是正大光明,一站一整天,賺個三兩千,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不勞而獲。”


    羅敏昊掐住話頭:“我不是看不起你。我是……我是想像個男人,能讓你花我的吃我的,而不是處處精打細算。但現在我還沒這個能力,你別逼我超前消費。”


    田甜喝一杯啤酒,抬頭看羅敏昊,鼻頭紅紅的,眼睛濕濕的。


    “你是不是想,我如果夠清高,立刻不要那房子,跟你到出租房一起蝸居?或者還去擠大學宿舍?不,我已經回不了頭,也不想回頭。小時候我家窮,房子破爛狹小。我雖然是個女孩,卻沒有自己獨立的臥室,十幾歲了還跟哥哥睡同一個屋,毫無尊嚴,都不敢給人知道。上中學後我住校,我特別高興,你知道嗎?因為我總算有了一點點隱私的空間,而周圍都是女生,至少我不用躲在被窩裏換內衣。學校還有淋浴房,花兩塊錢可以洗一次熱水澡。我在學校食堂勤工儉學,掙到錢,不舍得買個葷菜吃,最大的享受就是去洗澡。因為我家沒有淋浴,洗澡就隻有一桶熱水,從頭到腳。”


    羅敏昊看見田甜的兩行淚從眼角滑下來,心裏也難過,拿麵紙按上去,馬上就濕透。


    “別說了,我明白。”


    “你讓我說!”田甜下決心要說個痛快,“那時候洗一次澡對我而言都是奢侈,所以不敢留長頭發,因為兩塊錢隻能洗十五分鍾,時間一到熱水就停,如果頭發長就得再花一塊錢多買十分鍾。我一周隻能洗一次澡,另外一次得去打熱水,在學校水房裏用臉盆洗頭,怕同學嘲笑,都是躲著藏著,專等人少的時候偷偷洗。我那時候就發誓,等我有錢之後,我要有自己的臥室,要有浴霸,要留長發,天天洗頭。”


    “田甜,你別提小時候的事了,我難受。”


    “你沒有窮過,所以覺得我不顧廉恥。是,為了錢,臉可以不要。我為了學費、為了名牌包包、為了房子……賣過笑,也賣過身。你如果看不起我,我們隨時可以分手。如果你相信我,那我們就好好在一起,我不會再去跑飯局,也不會跟別的男人眉來眼去,我就跟你好。等我畢業了找份工作,咱們一起買個自己的房子,過舒舒服服的小日子。”


    羅敏昊一時感動莫名,田甜的話是質樸而真誠的,她在他麵前,也許有不堪的一麵,可是從未撒謊。真誠,是現在這個社會最稀罕的優點。


    他咬咬牙:“好吧,我把我的定期存款提前取出來,我們去德國玩。”


    田甜破涕為笑,給羅敏昊夾菜:“機票錢算我的,吃喝麽,蹭路漫漫的,她最大方。”


    “你們兩個女孩子都手散,不會存錢,就會花錢!”


    “錢就是拿來花的,存在銀行也是貶值!”


    夏日炎炎,司徒雪霏寄情於工作,專注於研發以她的名字命名的首飾和香水。她每周都要巡店,六層樓走一遍,跟著她的人都叫苦不迭,她卻事必躬親,巨細靡遺,總能一針見血地指出不妥之處,責令整改。


    這天她正在專心致誌地指點一家男士服飾品牌店布置櫥窗,從玻璃的反光裏她看見一張臉,盯著她看。那深陷的眼窩,皺巴巴的襯衫,是她噩夢裏盤旋不去的人——張家棟!


    她疑心是幻覺,猛地轉頭,就在幾米開外,在購物的人潮中,張家棟怨毒的目光盯著她,嘴唇蠕動,似乎在詛咒,又似威脅。司徒雪霏尖叫一聲,隨從忙來問出了何事。司徒雪霏用手指著對麵:“抓住他!”


    好死不死,兩個店員正合力推著掛滿衣服的巨型衣架,急匆匆地走過,阻礙了追人的腳步。就兩三秒的耽擱,等再看時,張家棟已經消失在人群中。


    司徒雪霏隻覺背上冷汗淋淋而下,他不會放過她,至死方休。她忘不了那一天,在停車的地方,打扮得西裝革履但麵容憔悴的張家棟敲她的車窗,她認出是被她開除的員工,以為他有求於她,便打開車門,問他有何貴幹。


    萬萬沒料到光天化日,張家棟膽大包天,用電擊槍擊暈她,將車子開到一棟拆遷樓把她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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