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在學校過著三點一線的平淡生活,偶爾參加留學生組織的大小聚會,但從未跟任何男生單獨約會過,一到周末就消失。有傳言說她和男人周末同居,隻有許願知道她是回家當保姆帶孩子,他守口如瓶,從未對任何人提起路漫漫家裏的事。偶爾在早餐時和路漫漫一起在廚房喝牛奶,他們會閑聊一會兒,她喝奶之後嘴唇上一圈白色的模樣十分誘人,許願每次都看得耳朵燒紅。


    他們曾一起去逛跳蚤市場淘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路漫漫有一次發現一頂寬簷帽,櫻桃紅的毛氈,很有六七十年代貴族名媛度假的感覺,透著一股子樟腦的甜香,是老祖母的壓箱寶,保存在圓形帽箱裏麵,慎而重之。要價二十歐,路漫漫有點猶豫,雖然比商店裏的精品便宜一大截,但她仍然覺得貴。


    幾個學生起哄讓路漫漫試戴,他們要拍照留念。恰好這日路漫漫穿一條白色波西米亞風格的長裙,袖扣和裙邊縫著寬寬的蕾絲,貝殼紐扣。配上這一頂寬簷帽,色彩明豔,說不出的風情萬種。


    陽光燦爛,呼朋喚友,她心情好極了,倒換幾個姿勢,大方讓同學們拍照。


    拍完之後,她有些不舍地將帽子還給物主。


    “小姐不買嗎?”


    “謝謝,不用。”


    “嫌貴?可以便宜點,這帽子很適合你。”


    路漫漫隻好找借口:“尺寸有點大,不適合我的頭圍。”


    物主也很瀟灑,聳聳肩,雙方客套幾句,各走各路。許願拍拍路漫漫的肩膀,給她看手機裏的照片,清新可人,堪比名模。


    “你真該買下的,二十歐不算太離譜。”許願說。


    “能省則省,衣服包包這些身外物一旦放手買,是個無底洞。”


    許願笑道:“你真是特立獨行,沒有女孩子不愛打扮的。”


    路漫漫嫣然一笑:“從前我姐姐最愛買衣服,許多裙子買回來標簽還沒剪下來,已經忘到九霄雲外。買時沒有不貴的,可真的等錢用時,這些衣服卻有如破爛,賣不出幾張鈔票。我就此看透,不再迷戀新衣服。幾條布裙子便可應付一季,一件羊毛大衣可以穿足十年……”


    正聊著,有人在後麵叫:“小姐,請等一等。”


    路漫漫駐足,回頭。隻見一個紮著小辮留著絡腮胡的德國男孩叫住她,穿著破洞牛仔褲,身上背著大小兩個相機,像個搞藝術的大學生。他把一個圓形帽箱遞上來,說:“這頂帽子我買下來了,送給你。”


    “啊?這怎麽行,我不能要。”


    那男孩子露出雪白的牙齒,笑著說:“我是攝影愛好者,你剛才試戴帽子的模樣太美,白裙子,黑頭發,紅帽子,好像一幅畫,我想拍一張你戴這頂帽子的照片,可以嗎?帽子送你作為報酬。”


    路漫漫回過神來,掩嘴而笑:“原來我的肖像權隻值二十歐。”


    那男孩子聳聳肩,自嘲說:“等我成名之後,也許能付更多的報酬,可是現在,二十歐已經是我一天的飯錢。”


    路漫漫聞言,答應讓他拍照,跟著男孩子走到廣場上,找個清爽的背景,擺幾個不同的姿勢,讓他拍個過癮。


    他寫下路漫漫的電郵地址,答應會把照片傳給她。


    告別時他真誠地說:“從沒見過把一條白布裙子穿得像你這麽好看的女孩子。”


    路漫漫誇張地對他鞠躬:“謝謝大攝影師誇獎。”


    轉眼又到姐姐露娜的死忌,路漫漫和母親在家點一支蠟燭,默默地隔空為露娜祭奠。回校上課,在休息室聽見幾個中國留學生們拿著手機閑聊,她耳裏聽見“露娜”兩個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


    “盛天娛樂這次主辦的選秀節目——《我是大明星》,聽說請到王某人當評委呢!”


    “真的假的?王某不是一向清高得不得了嗎?”


    “自從被曝出他早就拿美國綠卡,還一直宣揚多愛國之後,名聲就一落千丈。”


    “不過他拍的電影確實好看。”


    “是啊,露娜是他一手捧紅,二十五歲就死了,真是可惜。”


    路漫漫悄悄靠在水槽邊,捧著一杯咖啡,不吭聲。


    “你看現在盛天娛樂主打就是要找和露娜相似的新人,要培養第二個露娜。”


    “翻版哪有原版好!露娜長得真心好看,據說她的臉是左右完全對稱的,連香港那位著名的港姐都沒露娜的五官長得標準。”


    正聊得熱火朝天,一個人瞥見路漫漫,一拍腦袋說:“何須海選明星臉,最像露娜的就是路漫漫啊,你們看,眼睛鼻子嘴巴無一不像,連一頭卷發都如出一轍。”


    路漫漫大驚失色,卻無言以對,她不願說出她就是露娜的親妹妹,可卻無法否認二人容貌相似的事實。她隻好把沒喝完的咖啡倒掉,故意冷淡地說一句:“我不稀罕長得像明星,又不靠臉吃飯。”


    她旋身出去,心髒撲通撲通跳。姐姐去世三年了,她以為淡忘,然而世人沒有忘記她。每一次她的音容笑貌被回顧,被提及,她就再經曆一次過往的噩夢,以及心碎的感覺。她看見姐姐冰冷的屍體躺在法醫解剖台上的場景,無人可訴。


    繼父家的地下室已經裝修好,放暑假時路漫漫決定搬出學生宿舍,還是住到母親家裏,一方麵是可以節省開支,另一方麵是可以多一些時間陪伴kai。


    搬家那日,路漫漫沒有驚動任何人,隻有許願自告奮勇替她把行李扛下去。他沒想到一個女孩子隻有三四個箱子,就是全部家當。


    “你東西好少。”


    “我從小搬過很多次家,早就習慣了不要貪戀身外之物。有些廚房用品和雜誌我不需要了,都給你。你不嫌棄就留著,用不著就放到公用休息室去讓人撿。”


    許願笑說:“我認識的中國留學生裏,就屬你最大方,偏偏你不愛出來玩,人家隻當你高冷呢。”


    路漫漫麻利地把行李裝進汽車後備箱,放不下的就放到後座,笑答:“我是來學習的,不是來賣笑的。喜歡我的人自然會欣賞我,不愛我這一款的,我也懶得去迎合。”


    她返回宿舍,最後把房間打掃一遍,擦得窗明幾淨。許願平常對自己的窩不上心,這會兒掙表現,搶著拖地板。


    打掃完畢,許願有一絲離別的傷感浮上心頭,“同居”這段時間,路漫漫是他生活裏不可多得的一抹亮色。


    “嘿,路漫漫,我問個問題,你可以保證不要生氣嗎?”


    路漫漫手叉腰:“你先問。”


    “你不許生氣。”


    “不生氣。”


    許願搓搓手,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情,說:“如果我追你,成功的機會有多大?”


    路漫漫先是一愣,回過神來,大笑,一直笑彎了腰。許願麵紅耳赤,手足無措。路漫漫笑夠了,卻拿他當時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來調侃:“也許你的個子再高十公分,我可以考慮一下。”


    “真的假的?什麽都可以彌補,這身高可沒辦法啊。”


    路漫漫說:“我跟你開玩笑的,和身高沒關係。如果你追我,我不會答應。”


    許願做出一個中槍倒地的動作:“你拒絕得太幹脆了,連好人卡都不發一張嗎?”


    路漫漫認真地說:“我不是針對你,而是針對所有男人。我不想談戀愛,不管任何雄性動物追求我,我都是sayno。”


    許願哭喪著臉,說:“你難道是蕾絲邊?”


    路漫漫笑眯眯地說:“如果這樣你可以挽回一點自尊的話,你就當我是女同誌吧。”


    許願想一想,說:“你被男人傷害過。”


    路漫漫低頭,不出聲,但下意識地按住左手腕,隔著手表她也清楚知道那道傷疤,一直在那裏,永不消失。


    “不,許願,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我,除了我自己。”


    路漫漫離開之後,許願獨自在她的空房間裏坐了一會兒,空氣裏仿佛還殘留著女孩子的清香體味。他走到廚房,把路漫漫留下的杯盤碗碟都細心收好,留為己用。


    kai三歲多,正是黏人的時候,每天從幼兒園回家就到處找“媽媽”。路漫漫把全部的熱情都傾注在kai身上,陪他畫畫,帶他去遊樂場,為他買帥氣的小衣服。


    盧卡斯仍舊沉默寡言,除了去大學裏考試之外,其餘時間都是通過網絡自修學位,宅得快長蘑菇。路漫漫生拉硬拽,盧卡斯才會跟著她出門去散散心。哪怕隻是去咖啡館坐一坐,喝杯拿鐵,對盧卡斯來說也是個融入社會的方法。


    她跟沃夫岡討論過。


    “叔叔,盧卡斯有沒有看過心理醫生?”


    “十幾歲的時候看過一陣子,他自認為沒有幫助,不肯繼續。加之我和他母親鬧離婚,都疏忽了他,這一耽擱,就年複一年拖下來,如今已是積重難返,再治療也沒有意義。”


    路漫漫歎息一聲,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盧卡斯長得英俊帥氣,在計算機方麵極有天分,可惜性格的巨大缺陷使得他有嚴重的社交障礙,恐怕以後生活和工作都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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