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解除門禁之後,我的心情輕鬆不少。雖說這對那些令人心悸的問題無甚幫助,但至少讓我可以欣然前往這次約會。


    約定時間在八點三十分,所以第二天晚上我早早吃過晚飯洗了澡,帶上準備好的禮物,套上一件白色羊毛外套便出去了。


    慶生地點是一個極具歐式風格的咖啡屋,這是一個裝橫古樸的地方,進門便是滿目古銅色調映入眼簾。


    老式留聲機置於中央環形的吧台之上,輕柔的樂曲從金屬黃的大喇叭中飄揚而出,而吧台上方,樣式繁複的古典吊燈懸掛正中,淌出流水一般的光芒,輕盈而魅惑。


    我到的時候趙月茹等人已等在二樓靠窗的卡座,看到我,月茹立刻跑來把我拉到座位上,然後迫不及待地指向坐在許君澤旁邊的男生,向我介紹約來的學長叫做路央旗。


    路央旗,一個很特別的名字,我於是順勢看了他一眼,即使在燈光如此模糊的場景下,也能看出他的長相的確出眾,輪廓和五官猶如上帝的鬼斧神工,隻是他渾身透露出來的氣質似乎有點冷漠,很不近人情的樣子。


    我和他打了個招呼,意外的是他毫無反應,想要低頭的瞬間卻發現他用一種很淩厲的目光盯向我,我和他對上眼睛他也不閃不避,眼中充滿觀察和揣摩,像要透過我的雙眼把我的內裏挖空。


    我不解,也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但因為月茹和許君澤都在一旁看著,我隻好按下不悅把目光移開,把禮物送給許君澤並祝他生日快樂,然後和他們閑聊起來。


    然而畢竟我是一個不喜多話的人,和同學之間的交往也不多,所以沒多久我就開始無話可說了,基本上處於他們說我聽,偶爾答上一兩句的狀態。


    再接著,就變成我百無聊賴地聽他們聊,間或趁隙神遊太虛。這時,靜下來的我才察覺到周圍一個異常的現象——咖啡廳裏麵沒有開冷氣,四周的氣溫卻在以超乎常理的速度下降!


    我本屬偏寒體質,底子也比較虛弱,為防萬一我常在夏季以外多備一件外套。但今晚,在這裏,這件外套顯然無用,我才坐下不過半個小時,手腳就凍得僵硬起來。


    我皺下眉頭觀察其餘三人,發現他們好似沒有這種感覺。再看看周圍的顧客,也沒有發現什麽異樣。這時我不得不提高警惕,心想十有八九又是我的體質招來了什麽東西。


    想到這裏,我的心情一陣低落——果然我就不適合晚上出門嗎?無論什麽時候我都得被那些所謂的鬼魅壓迫嗎?


    而這樣的想法直接影響到我的心情,我慢慢地覺得周圍的交談聲越來越小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再也跟不上月茹他們的話題,隻模糊感覺周圍有人在說話,而話中的字眼我一個也無法辨別。


    直到後來,我感覺身邊的月茹捅了捅我的腰,我才回過神來,轉頭的同時看到她瞪著眼睛向我擠眉弄眼,頭頻頻擺向許君澤的方向。


    我不明所以,順勢看去,這才發現他也不說話了,埋著頭用勺子百無聊賴地攪拌著咖啡,額前碎發擋住他的上半張臉,在上麵投映出一片陰霾,讓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然而看了半天,我還是沒能明白月茹的意思,隻好帶著疑問再次看向她,後者見狀大怒,齜牙咧嘴擠出一句隻有我聽得到的話:“給——我——說——話!”


    噢……我這才明白她的意思。


    我在心裏默歎一聲,心想這種事情太不適合我了。想了想,我謹慎地找了個話題,剛要開口,這時,咖啡屋裏放著的音樂像遇到強烈幹擾“嗞——”地發出尖銳噪音,周圍許多人一陣驚呼,而我的手腕紋著“符”的地方竟然劇烈一痛!


    剛到嘴邊的話生生被粉碎,小勺隨著一時手顫墜落,碰上咖啡杯發出“叮”的聲響。我條件反射地抓住刺痛的手腕,顧不得咖啡濺起的水花把我的袖子染汙了一片。


    好痛!


    這是怎麽了?!


    月茹三人聽到動靜後齊齊看向我,月茹見狀連忙用紙巾幫我擦掉袖子上未徹底滲入的咖啡,一邊擦一邊著急地問:“小語你怎麽了?”而許君澤看了我一眼就皺緊眉頭,問:“莫語你還好吧?臉色那麽蒼白!”


    我無法作答,隻覺得手腕上的符一陣發燙,而身體如同墜入冰窟。紋著符的皮膚好似每個毛孔都被燒紅的長針直驅而入,一直順著手臂直痛至心髒!我不得不咬緊牙關用力抓住手腕以減輕這陣疼痛。


    看著趙月茹和許君澤越來越著急,我心知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不能讓他們知道真相,我隻好以到廁所清洗袖子為由離座逃開。


    衝進廁所,我才發現裏麵沒有人,白熾燈的燈光一片慘白。我顧不上許多,踉蹌跑到洗手池邊拉開袖子察看。


    當手腕上的“符”徹底露出來的時候,我徹底震驚了!那九尾狸貓竟然比往時更黑,像粘稠的墨汁一樣讓人壓抑,而一雙眼睛卻和我的皮膚一樣白,大大地睜著,裏麵沒有眼珠!


    它醒了?!這是我的第一個感覺,隨後我的心裏生出強烈不安!


    不知道帶著這種不安愣了多久,直到手腕越來越痛,幾乎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我才回過神來打開水龍頭把手放到水下衝。


    然而冰冷的水流對符沒有絲毫作用,它還是越來越燙、越來越燙,腫脹的感覺像是有什麽要從中掙脫而出。


    就在我感覺自己的額頭已經有冷汗流下,而整個人完全不知所措時,突然,廁所的燈“啪”的一聲關了!我下意識回頭,但門外的燈光泄入少許,照出那裏空蕩蕩的並沒有人!


    這時,我心裏的不安感愈加強烈,感覺心髒快要從胸腔倉皇跳出,與此同時,昏暗的空間裏隻剩下水聲,嘩啦嘩啦地響個不停。


    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有即將失控之兆:


    嘩嘩——


    嘩嘩嘩嘩——!


    一股煩躁伴隨著水聲突然自心底湧出,我回頭,粗暴地想把嘈雜的水龍頭關上,耳朵卻捕捉到來自龍頭“吱——”的聲響。我睜大眼睛透過微弱的光線看去,果然不出所料,龍頭它自己動了!它緩緩地、一頓一頓地向逆時針扭轉,像有誰正悄悄地把它關上一樣!


    隨著龍頭下的水越來越少、越來越少,我恐懼地屏住呼吸,連連後退。


    燈在我後退的同時一亮一暗地閃爍起來,最後,隨著清脆的“啪”的一聲,燈重新亮了,但這不是我剛進來的時候的燈,這時廁所裏被填滿的,是暗紅如血的光線,鏡子的周圍此時也布滿了血跡!


    我的手腕現在已經疼得快要斷掉,炙熱和寒冷在體內劇烈衝撞,這時,在我眼前有紅光一晃,我抬頭,看到前方的鏡子,瞬間驚得連呼吸都忘記——


    血紅的衣服,斷開的頭。那個頻繁出現的女人站在原本是我的鏡像的位置,倒吊著反轉過來的臉上,瞪著我的眼睛充滿了幽怨和狠戾!


    我終於忍不住一聲尖叫,雙腿一軟倒在牆邊。


    鏡子裏的女人定定看著我,從喉嚨發出一串怪響:


    “啊——咕嚕嚕——”


    “啊——咕——”


    她那樣子像是要說些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因為她的嘴每張一次,大口大口暗紅的血便嘩嘩流出。


    我的胃翻騰得很難受,卻隻能呆若木雞地看著她緩緩地、僵硬地向我伸出雙手。手通過鏡子伸了出來,向我逼近的身子竟也逐漸從鏡中脫出!


    我死死捂住嘴巴,雙腿如同被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與前幾次看到她時無甚威脅的情形不同,我這次明顯感到她充滿敵意、恨意與殺氣!她愈發地向我逼近,僵硬的骨頭隨著每一個動作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響,在隔絕了外界的靜寂空間裏顯得尤為刺耳。


    我動彈不得,無路可退,也無路可逃。心髒如擂鼓一般跳得又急又痛,雙眼卻一丁點也沒法離開那個女人。


    跑!快跑!


    我在心裏拚命催促自己,奈何身體還是動彈不得。血紅的燈光在女人臉上打下一片猙獰的色彩,她走近了我才發現她的臉上布滿又細又長的劃痕,乍一看去像蓋著一張巨大的嗜血的蜘蛛網。


    我見狀又是一顫,感覺雙眼的淚水就快洶湧而出。就在她的雙手撫上我的臉時,我竭盡全力蓄起一口氣張口就想大喊!這時——


    “喂,你沒事吧?”


    猶如夢醒一般,眼前的境像被突然出現的冰冷聲音轟然炸碎!紅光、女人霎時消失,待我回過神來,這裏已經恢複到原來的模樣——刺眼的白色燈光,嘩嘩的水流,映著我的樣子的鏡子……唯獨鏡子裏背靠著牆一臉恐懼的我時刻提醒著方才的可怖經曆。


    雖然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但我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頓時我身體一軟,死撐著的身子便再也無力支持,就要沿牆倒下。


    站在門口的人見狀趕忙過來扶住癱軟的我,一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了起來。他的手正好抓在“符”的地方,手覆上去的刹那,我驚覺手腕的疼痛像被風吹走一樣消失了大半,身上的寒意也瞬間消退。那人手心的溫度一絲不差地傳入我的皮膚,竟讓人有種心安的感覺!


    我詫異,回頭,看到他的樣子後險些叫出聲來:路央旗?!


    “你沒事吧?”無視我驚訝的目光,路央旗猶自以低沉的嗓音詢問。


    我一時無語,好不容易搖搖頭,然後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我窘困地問他:“你怎麽在這裏?這裏是女廁……”


    誰知他聽罷眉一挑,眼神一凜,神情裏盡是不滿:“你以為我願意?”說罷,不等我回答便拉著我轉身往外走。


    我愣愣地任由他拽著離開,走到門口時才聽到他小聲嘀咕:“這種體質也敢大晚上出來,真是不要命了!”


    我頓時瞪大了眼睛:他說什麽?這種體質?不要命?


    他難道知道些什麽嗎?!


    路央旗默默地拉著我走向卡座,期間我因為滿腦子驚疑並沒有說話。他拉著我的同時讓我身上的寒意和手腕的疼痛迅速消退,等到我們走到卡座前邊時,我身上的寒意已經消失得差不多,而手腕的疼痛也已經全然沒有了——這讓我對他產生更強烈的懷疑。


    路央旗在轉入卡座之前放開我的手,這時,我的體溫竟又開始急速下降!我從而篤定此人絕不簡單,想要問他,但這時月茹已經急切地迎來,我隻能不動聲色地隨她回到座位。


    我一坐下趙月茹就抓著我的手問:“小語還好嗎?你的臉色很差!”說罷突然一頓,像感覺到了什麽,把另一隻手也放到我手上和身上摸了一陣,隨即一臉驚慌道:“天哪!你很冷嗎?怎麽渾身冰涼冰涼的?!”


    這話把許君澤也嚇了一跳,伸手把我的手往他手裏一握,另一隻手往額頭上一探,馬上神色大變:“我送你去醫院吧?凍成這樣很不正常!”


    我連忙阻止這兩人要把我架走的衝動,心裏不安地想:已經寒透衣服了麽?看來我今天遇上大問題了啊。我強扯出笑容向他們撒了一個慌:什麽本來體溫就偏低,晚上又有點冷才會這樣,這種現象十分正常。可兩人還是不放心,月茹讓服務員拿了一杯熱開水給我,許君澤則建議送我回去,我讓後者不必緊張,又接過熱水喝掉,再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讓他們放下心來。


    獨處慣了的我少有的被人這般關切,我突然感到十分別扭和不慣,同時也非常感激。拒絕了許君澤送我回去的好意,我發了短信讓媽媽過來接我。


    把短信發出後,我才想起來查看自己的手腕。我趁著三人不注意時把衣袖拉開,然後驚現狸貓已睜開的眼睛又恢複到之前的樣子——半開半合,半睡半醒。我一恍神,隨即再把驚疑的目光投向路央旗,但後者隻低頭細細品著咖啡,好似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看著這樣的他,我不禁皺緊了眉頭,心裏盤算著什麽時候有機會,得親自問一下他。


    隨後的時間裏,我不再說話,直到媽媽來到。媽媽在我發出短信後半個小時就趕到了,她出現在我麵前時我甚至有些錯愕:她竟然親自上樓接我?


    但不及多想,我匆匆向許君澤等人告了辭,隨著她逃也似的離開。


    回到開了暖氣的車子裏,我緊繃的神經終於得到釋放。一旁的媽媽見狀緊張地詢問,但我並沒有告訴她實情,隻找了個理由應付過去。媽媽對我的話顯然毫不相信,但看著我堅定的神情,她也隻能搖搖頭,沉默地開車帶我離開。


    經曆了方才可怖的事情後,我著實感覺累了。


    坐在副駕座上,我小心翼翼又如釋重負地舒出了一口長氣。


    我無聲地看向車窗外繁華喧囂的城市——那裏依然有許多可怖的東西躲藏在人群裏,穿梭在車流間。它們在任何一個角落都有可能出現,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有可能躁動。


    但是我知道的,


    它們很安靜,但也很危險。


    它們無處不在,並且如影隨形。


    躲不開,也逃不掉,


    招惹上了或許就是一輩子,又或者……


    是死後的事情。


    我看著它們,看著看著,無奈又疲倦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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