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的人看著底下的男孩,如同神靈俯視他掌管的眾生,想要讓他放棄想法,卻發現,凡人早已不是昨日嬰童。


    “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願。”高台上的人,眼中似乎有淚落下,但是離的遠了,那個哲兒也有些無法看清。


    我還記得,你卻早已忘懷,你不是說你記得每一世嗎?為何你卻忘了我。


    你說你的每一世都很短暫,但你會努力的靠近我,直到重新站在我的麵前。


    你說……你會慢慢變得麻木,但是你不會忘記你最初的愛戀,就像你許下的誓言一樣,你會在人海中第一眼就認出我,和最初一樣愛上我。


    我說我怕我會忘記你,忘記怎麽愛上你。你輕輕幫我挽起美麗的發髻,告訴我,隻要你還記得就好了。


    為了記住你,我帶上了名為時間的枷鎖。每一個舉動都會血流不止,卻永遠無法死去。


    我在此枯坐,終於等到了你,可是你忘記了我,現在你告訴我你愛上了別人,你願意放棄轉生的鑰匙。


    哪怕沒了人形,你也要守候這個女人。我應該做些什麽呢?


    我能做的,隻是如你所願而已。


    “走到這通天旋梯的最上麵,這個旋梯總共有999層,如果交換成功,你會找到第1000層。”


    高台上的人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氣力,聲音越發的輕柔,卻也越來越哀傷,洛哲想,他,大概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吧。


    “從上往下一節節的默數,無論是數錯了還是第1000層沒有出現,你和那個人都會消失,或者有一個人,被永遠的鎖在這裏。”


    “你,你可還要繼續?”高台上的人多希望聽到洛哲否定的回答?


    可是洛哲已經開始沿著樓梯往上走,再也沒了反悔的機會。


    如果當日我知道,你會這樣,我情願變成一縷幽魂轉生,從此忘記你。


    高台上的人閉上了眼睛,等著通天梯的審判。


    洛哲啊,你可知道,你成功的那一刻,就是我死去的時候?直到下一個自願戴上枷鎖的人出現,我的靈魂,永遠也得不到解放。


    時間似乎有些漫長,在過去的那麽多時間裏,我以為我早就忘記了時間的存在。


    隻是靠著回憶你當時依偎在我懷中的模樣,度過這一個個有些漫長的白天黑夜。


    那時候你是個女孩,言笑晏晏,讓我甘願和楚辭中的多情山鬼一樣,等在約定的地方,等著你的到來。


    可是現在你是男孩,我們就被永生阻隔,你有了新的要守護的人,而我還要禁錮在這裏,不知歲月朝夕。


    洛哲我永遠也不會告訴你,無論你成功與否,我都會實現你的願望,你到時候,還會記起我嗎?


    記起那個愛你入骨的藍瀾?


    我會在你們離開後,把宮殿沉入地底,畢竟這裏本來就是地獄的第十九層啊。


    用來禁錮那多情和無情的第十九層地獄,是時候回歸它本來的地方了。


    長長的蠟燭無聲的燃燒著,那殘忍的殺死鮫人,用鮫人油脂做出來的蠟燭啊。


    你長久不熄,是不是在無聲的流淚?可是為什麽,如此特殊的你,連燭淚都沒了產生的權利?


    藍瀾睜開了眼睛,那幽藍色的眸子,如同大海一樣的眸子。


    洛哲我也有,轉生的鑰匙的。洛哲走到了最後一級,第1000層沒有出現。


    每一層的蠟燭開始依次熄滅,藍瀾垂下了藍色的眼眸,果然是這樣嗎?


    罷了,我已經決定了,那麽祝你們幸福。


    藍瀾抬起手,鮮紅的血液不要命的流著,可是藍瀾和沒有感覺一樣,剜出了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眸。


    藍色的眼眸消失在藍瀾的手上,可是那個醒過來的女人在接受了藍瀾眼眸的同時,把自己的眼眸也給剜了出來。


    “我把我的眼睛給你,既然我擁有了遺忘,那便由我守在這裏吧。”


    女人憑空出現在藍瀾的身邊,伸手解下了那看不見的時間枷鎖。


    “不!”藍瀾想要伸手阻止女人,但是失去了眼睛,又被時間枷鎖抽取了力量的藍瀾,根本無力阻止。


    女人戴上了時間的枷鎖,藍瀾消失在那高高的玉台上。


    沉重的壓力讓女人一下子跪坐在玉台上。


    原來……這就是長生要付出的代價嗎?不過隻是短短的幾秒鍾,自己就恨不得死去。


    而那之前的人,卻這麽守候了自己的哲兒千百年,大概……他,比自己更加的愛哲兒吧?


    女人想起了自己剛才暈過去時,在夢中,走馬觀花看到的一切。


    “你願意成全他嗎?”女人想起了夢中最後的那個聲音,聲音是那麽的溫柔。


    女人很想拒絕,但是在知道藍瀾想要成全自己和哲兒,而放棄了脫離枷鎖的機會時,女人決定放手。


    偷偷把遺忘贈給藍瀾,在洛哲不解的目光中,把兩個人送了出去。


    我的哲兒啊,遺忘是最幸福的禮物,願你這一輩子,喜樂安康。


    藍色的眼眸逐漸和女人融合,女人看到了屬於眼睛原來主人的過往。


    原來自己已經是第三任主人了嗎?


    第一任的主人,和洛哲是同一個種族的。他們生而為魂,在天地間尋找,剛剛孕育便死去的胎體寄居,在母體中慢慢長大。


    遵循六道輪回,卻又超脫六道之外。種族總共隻有兩個人,隻有存在的死去,才會有新的誕生。


    而這個種族的魂魄,隻有他們自己可以毀滅,不然任何辦法,都無法讓他們死去。


    帶著記憶一代代尋找輪回,輕而易舉便到達了生的永恒。永遠不會遺忘的記憶,隨著輪回,記載在輪回的鑰匙中。


    隨著鑰匙,儲存過往的喜怒哀樂。而鑰匙,就是這個種族被藏起的眼眸。


    不被虛幻所困頓,隻隨心意而灑脫。長生的眼眸,卻也是這個種族的原罪。


    無法活過成年,每一世都會被傷害,再多的感情都被那快速輪回的人世所消磨,無法忘記,便隻能背負。


    許下的諾言都變成一紙空文,隻憑本能去履行一切,卻是再也無法擁有初始的感情。


    女人看到了第一任主人的過往。


    她是這個種族最初存在的兩個之一,另外一個換了數個,她卻仍然繼續活著。


    試圖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卻被人世逐漸充斥的冷漠傷害。


    太長的歲月,給了她旁人無法企及的力量。


    在無法尋找到存在意義的時候,她決定結束自己漫長而無意義的輪回。


    她建造了這個外表華美,內裏空虛的巨大囚籠作為自己的長眠之地。


    她給自己的棺槨起名叫做地獄第十九層,想著與其讓自己的悲劇傳遞給下一個族人,不如自己帶著這痛苦的輪轉就這麽長久的沉睡下去好了。


    精致的宮殿拔地而起,貴重的羊脂白玉如同不要錢的大白菜,構建成宮殿的框架和牆磚。


    千年沉積,遇火不燃,遇水不腐的黑色鐵沉木變成瓦礫,她勾勒出了自己宮殿最初的模樣。


    又在外表仔細的刻上精妙絕倫的花紋,從上古到未來,極盡人類的想象,每一種風格,每一種技法,都可以在此找到模板。堪稱建築師們的天堂。


    金絲楠填在白玉雕刻出來的花紋上,比景泰藍更美的琺琅繪出宮殿的色彩,夜明珠磨成粉仔細塗過宮殿外麵的每一寸,讓宮殿在夜晚,也是最美最耀眼的存在。


    可是她還不滿足,她想要更加好的。


    最後她把屋頂上的瓦塊也雕刻上了不同的花紋。每一塊都是獨一無二的圖案,美麗而又精致。可是所有的瓦塊都鋪上之後,那些花紋又成了另外一副模樣。


    那赫然就是祖國的萬裏河山。


    而這樣就夠了嗎?


    她認為還不夠,還有太多的不完美,她逐漸完善著自己的棺槨。外界的時光流轉,竟是已經變了另外一副模樣。


    直到愛上了自己族人的藍瀾和她相遇。


    “你在做什麽?它看起來似乎很了不起。”


    “我在做我的長眠之地,看起來很不錯吧?”她看著一身素白的藍瀾。


    “你也很厲害呢,能夠靠近這裏。”她說的很認真,“不過你似乎很哀傷,比那些愚昧的世人們更加的哀傷。”


    “你是真正的哀傷,那些愚昧的人不懂什麽是真正的哀傷的。”她伸出手在藍瀾的眼角點了一顆淚痣,“這樣看起來似乎更美了,可是卻不是你了。”


    她揮揮手又去掉了藍瀾眼角的淚痣。“果然,還是本來的樣子更加的適合你。所以,可以告訴我,是什麽人,忍心傷害你這麽完美的人嗎?”


    “我想你大概認識他。”藍瀾露出一個好看的笑,似乎周身的哀傷都沒有了。


    “是我的族人嗎?”她似乎明白了藍瀾的哀傷,“如果是她們的話,那確實很值得哀傷,你是愛上了她嗎?”


    藍瀾看著精致的樓宇點點頭,“她數世輪回,記憶不滅,而我隻是一屆凡人,她早早的死去,我的一輩子,她竟是數世輪回。”


    “我想要她遺忘,卻貪戀她全心的愛戀,想要她幸福,卻又不忍心放手,我不知道如何尋找她,更怕我們相遇在我將死之際。”


    “她青春依舊,而我早就耄耋年老。”藍瀾看著她,“更怕,數世的輪回,磨盡她所有的愛戀,最後和她永隔。”


    她天真的歪著頭,決定放下手中的活計,好好幫幫這個愛上了自己族人的倒黴鬼。


    “你為什麽不去輪回呢?這樣你就會忘記了,你不是我們,這樣你所擔心就都不存在了。”


    在她看來,藍瀾的擔憂不過是庸人自擾,這些都不是問題的。


    藍瀾抬頭看著這華美的建築,“可是我更怕忘記她啊。”


    她突然感覺藍瀾還是加上那顆淚痣更好,不過動動手指,還是沒有動手。


    這個倒黴鬼大概希望自己的族人更加容易找到他吧?所以還是不要修改他的容貌了,突然好羨慕自己的族人呢。


    她加快了速度,終於完成了宮殿最後的部分。


    “我突然想起我還缺個守墓人,我幫你實現願望,你幫我守墓怎麽樣?”她俏皮的歪著頭,似乎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然後不等藍瀾反應,就把藍瀾拉進了屋子。


    藍瀾根本沒想到,屋子裏麵居然隻有一層,明明很高的樓宇,居然這樣建造?


    盤旋而上的樓梯,看起來就像一雙手交叉虛握,握住了一個囚籠。


    藍瀾想,這真是個奇妙的想法,那個鳥籠大概就是她放棺槨的地方吧。


    誰知她小手一揮,一根根的白色蠟燭順著樓梯點亮。“北海鮫人油脂做成的的長明燭,一滴就可燃燒千年。永不會流淚的蠟燭,最適合這個沒有哀傷的長眠之地。”


    她轉過頭看著藍瀾,“所以你願意當我的守墓人,等著你想的那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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