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微微揚唇,道;“雷霆雨露,皆是皇恩,等西北軍回朝,與梁泊昭手下的定北軍對峙,到了那時,若梁泊昭一意孤行,兩軍開戰,尚不說誰勝誰敗,都會傷著大齊的根基,即便他奪了這個天下,大齊也是元氣大傷,再也不敵大赫鐵騎,這筆賬,梁泊昭不會算不好。”


    永寧握著聖旨的手輕輕顫著,對著父親啞聲道;“兩派僵持,父皇便想用聯姻的法子,將兩派的人心穩住?”


    皇帝點了點頭,道;“大赫未滅,隨時會卷土重來,神鷹餘孽未除,眼下的大齊風雨飄搖,經不得一點內亂,梁泊昭雖為自己謀算,可也不會當即發難,他在等時機,咱們袁家,也要等時機。”


    “父皇....”永寧麵色蒼白,生生在唇瓣上咬出一個齒痕;“定北王....不會答應的。”


    皇上搖了搖頭,“你錯了,韻兒,此一時彼一時,待聖旨已下,由不得他答應不答應,他若不應,便是大不敬之罪,朝廷有十足的理由去褫奪他的封號,奪回他的兵權。他若要反,有西北軍和禦林軍在,他得不了巧。所以,這門婚事,他非應不可。”


    永寧眼瞳浮起水光,對著父親艱澀開口;“父皇原先屬意的人選是和惠,又如何換成女兒?”


    皇上看了她許久,才徐徐出聲;“和惠粗枝大葉,難當大任,韻兒,父皇知道你對梁泊昭一片癡心,但父皇更要你記住,你是袁家的女兒,你姓袁!即便你嫁給了梁泊昭,你也要想法子穩住他,得到他的心,讓他打消這些謀逆的念頭,甘心為大齊盡忠。”


    永寧唇角勾出淡淡的憂傷,眸子裏卻是自嘲,對著父親道;“父皇錯了,這些...女兒做不到。”


    “你會做到,你必須要做到。”皇上握住永寧的手,看著她的眼睛;“你是父皇的掌上明珠,是大齊最尊貴的公主,待你做了定北王妃,父皇不管你用什麽法子,你一定要降住梁泊昭,與他一道穩固我們袁家的江山。”


    永寧身子發冷,嘴唇亦是失去了血色。皇上攥緊了女兒的手,一雙黑眸雪亮,一字字道;“父皇要你發誓,即便嫁到梁家,你也還是袁家的女兒,你這一生,永不背棄大齊!”


    永寧深吸了口氣,緩緩迎上父親的視線,她的聲音是顫抖的,臉色雖是慘白,眉目間卻已變得平靜,聲音亦是清冷的,每一個都十分清晰;“女兒發誓,女兒這一生,永不會背棄大齊,若違此誓,死後定是下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皇上這才鬆開了她的手,他依舊是看著女兒,緩緩道;“朕要你以故去的母妃發誓,倘若將來你襄助梁泊昭奪得袁家的江山,你早逝的母親屍骨不得安穩,朕會化為厲鬼,令你日夜不安。”


    永寧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麵如死灰。


    “父皇....”她低啞著嗓子,似是懇求,又似是絕望,淚珠滾滾而下。


    “朕要你發誓!”皇上眼底通紅。


    永寧闔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眸底已是變得清明,她沒有去看父親的眼睛,隻啞著聲音,道;“倘若我將來襄助梁泊昭奪得袁家的江山,我的母親在地下屍骨不得安穩,我的父親,會化為厲鬼。讓我日夜不得安寧。”


    皇上這才微微舒了口氣,他慢慢在龍榻上躺下,對著女兒吐出了幾個字;“下去吧,讓你舅舅進來。”


    永寧心知父親定有話要和左相吩咐,遂是跪安退下,許是跪的太久,她的雙膝早已發麻,站起時一個踉蹌,她的臉色極為難看,終是咬牙強撐著,離開了元儀殿後堂。


    “王爺。”聽得身後的聲音,梁泊昭並未轉身,隻低聲問了句;“何事?”


    “西北將軍巴林已經領兵回到京師,此時正在城門外,請求麵見皇上。”


    梁泊昭頷首,道;“睿王的禦林軍何在?”


    “睿王正把守住宮門,與咱們的人馬對峙著,趙將軍死守城門,沒有王爺命令,巴將軍的西北軍無法入城。”


    “和趙將軍說,打開城門,迎巴將軍回京。”


    “王爺!”那言官一怔,聲音更是低微;“宮中侍從已全都換上了咱們的人,此時實乃王爺逼宮奪位的良機,王爺一旦黃袍加身,即便巴將軍進宮,也是大勢已去。”


    梁泊昭搖了搖頭,“巴將軍手握二十萬西北軍,睿王手中亦是有十萬禦林軍,再有皇帝手中的禁軍,定北軍雖然驍勇,卻在攻克神鷹時實力大減,眼下,並非良機。”


    “既如此,王爺又為何苦心積慮,調兵遣將,圍住皇城?”


    “調動三軍,是為了不受製於人,皇帝病重,朝廷怕我趁亂奪權,定會命巴將軍回朝,咱們若不提早防備,隻怕會被一網打盡。”


    梁泊昭聲音一直是淡然的,波瀾不驚,唯有一雙黑眸透著懾人的淩厲。言官聞言,一番細細琢磨,已是穩定了心神,對著梁泊昭道;“那王爺眼下,有何打算?”


    “無需打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男人聲音低沉,幹脆利落。


    如意閣。


    夜漸漸深了,凝香一直未睡。


    她不知外頭的情形,隻悄耳留意著殿外的動靜,怎奈即便豎起耳朵,外間也還是寂靜的,除了守夜的侍從,偶爾傳來幾道腳步聲,再無別的聲響。壓根沒有她想象中的金戈鐵馬,血洗宮城,也沒有火把和慘叫,一切都是安靜的不可思議。


    有宮人為她送來了一應小食,她自然是吃不下的,有心想要走出如意閣,去外頭瞧上幾眼,豈料剛出殿門,就有梁泊昭的親兵迎了過來,恭恭敬敬的請她回宮歇息。從這些人嘴中,自是什麽也打聽不出。如此,戰戰兢兢的過了一夜。


    偌大的一個宮城,無處不是陰森而黑暗的,這一夜無眠的人,又哪裏隻有凝香,上至帝後,下至侍從,無不是睜著一雙眼睛,硬生生的熬到了天明。


    天色破曉。


    城門大開,西北軍的主將巴林眼皮一跳,剛欲率了部下進城,就見一個內侍雙手捧著聖旨,恭恭敬敬的從城裏而出,走到巴將軍麵前,恭聲道;“請巴將軍接旨!”


    巴林下了戰馬,單膝跪在地上,內侍打開聖旨,尖細的嗓音響起;“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命,西北軍主將巴林,即刻領兵退守城外,不得傳召,不得入城,欽賜!”


    巴林聞言,一雙黑眸頓時迸出寒光,他豁然站起身子,一手便將那內侍拎了起來,厲聲道;“你這閹賊,本將率兵回朝,便是要護的聖上周全,梁泊昭那廝死守城門,不然本將率兵入城也就罷了,聖上又怎會讓本將退守城外?說,你是不是梁泊昭派來的?”


    那內侍一雙腿幾近懸空,不住打軟,領口被巴林死死攥住,哪裏還能說出話來。


    巴林也不理會,一手就將這內侍扔在了一旁,對著身後眾將高聲道;“弟兄們,聖上如今危在旦夕,咱們這便殺進皇宮,與那些以下犯上的亂臣賊子做個了斷,殺光那些謀逆之徒!”


    西北軍呼聲震天,巴林跨上戰馬,剛欲舉起長刀,率部下進城,就見城內駛出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馬上坐了一道頎長的身影,待那身影稍近,露出一張英俊清貴的麵容,正是睿王袁子闊。


    見到睿王,巴林眉心一蹙,又見他身後領了一支禦林軍,心中更是警鈴大作,道;“睿王不在宮中守護帝後安危,又怎會在此?”


    睿王勾了勾唇,他的麵色有些疲憊,眼底亦是有些無奈與蕭索,隻道;“巴將軍遠來艱辛,便留在城外休整,不用在進宮了。”


    “宮中是何情形?莫不成是那賊子....”


    “巴將軍多慮了,宮中如今....早已化幹戈為玉帛。”睿王聲線清越,開口道。


    巴林眉頭緊鎖;“王爺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化幹戈為玉帛?”


    睿王隻得將話說了個明白;“定北王手握重兵,即便有巴將軍的西北軍在,怕也隻會是兩敗俱傷,平白讓大赫鑽了空子。皇上不敢輕舉妄動,梁泊昭自然也是按兵不動,朝臣亦是分為兩派,如此相持不下,皇上所幸下了一道聖旨,將梁泊昭招為東床快婿,如此,成了一家人,可不是化幹戈為玉帛了麽。”


    睿王淡淡說著,說完,倒是覺得十分可笑。


    巴林一怔,有一小會的失神,才嘶聲道;“定北王答應了?”


    睿王點了點頭,“定北王已經在元儀殿領旨謝恩,婚期已經定下,一切從速,再過不久,永寧公主便會嫁到王府。”


    巴林唇線緊抿,道;“此計隻能緩得了一時,緩不了一世。”


    睿王目光清潤,回了一句;“大齊連年征戰,剛滅神鷹,朝廷已是再也經不住絲毫內戰,皇上和梁泊昭,自然也是為了如此緣故,方才促成了這門婚事。”


    “這樣一來,戰事變成了喜事,早知聖上得了個這般了得的女婿,我老巴又何必日夜兼程,領著一眾兄弟從西北眼巴巴的趕到京師?”


    聽出巴林語氣中的不忿,睿王一記苦笑,道;“巴將軍此言差矣,若此番巴將軍不曾率兵進京,梁泊昭隻怕更是肆無忌憚,皇上如今病重,隻怕...”


    說到這裏,睿王緘默了下去,隔了一會才道;“待新帝即位,梁泊昭難免會借著軍功欺負幼主,如今放眼這大齊天下,能與梁泊昭抗衡的,也唯有巴將軍手下的西北軍了。”


    巴林麵色稍霽,終是悵然一歎,道;“罷罷罷,本將這便率軍在城外駐紮,左不過是為皇上盡忠,為大齊盡忠罷了。”


    睿王對著巴林拱了拱手,待西北軍如潮水般的從城樓下退去後,袁子闊策馬回城,就見趙雲平已是在門前相侯,睿王勒住駿馬,對著趙雲平看了一眼,趙雲平心中乖覺,俯身抱拳,道了句;“末將恭送王爺。”


    睿王對著周遭的定北軍看了一眼,事已至此,無需多說,隻頷了頷首,領著禦林軍向著宮城駛去。


    如意閣。


    直到天色大亮,凝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會兒,沒過多久,就聽殿門被人打開,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凝香頓時醒了過來,見眼前立著兩個宮女,畢恭畢敬的言道;“奴婢奉命,來請王妃出宮回府。”


    凝香的心砰砰跳著,脫口道;“王爺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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