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淩亂的一方空間裏,邵先生麵色平靜地扶起一張缺了腿的椅子,施施然坐了下去。


    但他一瞧見對麵的倆人,就止不住眉眼直抽搐。


    “阿白,你慢些。”楚泠琅強製性地半抱住風霽白,而風霽白麵無表情地被迫依偎在他的懷裏。


    “……”


    “天這麽冷,怎麽可以喝涼水呢?要不我去生個火爐過來?”


    邵先生看了一眼豔陽高照的天空,默默咽下了湧上喉頭的話語。


    眼瞅著楚泠琅拈著瓷勺就要往風霽白口裏送粥,邵先生終於開口了,及時製止了這光天化日之下屠狗的行為。


    “咳……咳,楚郡王,在下正有些話想要與你說……”


    風霽白一聽這話,立刻鬆了鬆眉頭,將自己和楚泠琅的距離拉開一掌遠,正襟危坐地對邵先生道:“先生請說。”


    楚泠琅不滿且遺憾地放下勺子,用充滿怨念地眼神幽幽地瞅著邵先生。


    “當務之急就是要解決這場瘟疫,之前我說了,這是一場人禍,而不是天災。”邵先生言簡意賅道。


    風霽白的眼珠微動,她不動聲色問:“先生為何這麽說?”


    邵先生剛開始很是不想說,但是在風霽白和楚泠琅的直視下,躊躇再三,還是把這段往事慢慢敘來:


    “我遇到荊晏的時候,正是我此生最為狼狽、最為落魄的時候……”邵先生站起來,目光投向很遠的遠方,仿佛在透過明滅不定的光線看見自己那深埋進灰燼裏的過去。


    “我姓邵,過去叫邵閔之,你們中原沒多少人知道我,但是在苗疆,卻無人不識我的名字。”


    “苗疆?”風霽白一愣,“您是苗疆人,為什麽……”


    “為什麽我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是嗎?”邵閔之笑了笑,溫和道:“苗疆人五官更為深邃,尤其是那雙眼睛,一個個都像是狼一樣,但我的確不是苗疆人,我是漢人,隻不過是在苗疆長大……”


    邵先生繼續道:“收養我的人,叫鄔珠。”


    這個名字竟然有些耳熟……風霽白皺皺眉頭。


    “你想的沒錯,這個人就是苗王穀第一代蠱王,現任蠱王鄔其的父親,也是我的養父。”


    鄔其,是眠柳的父親,雖然她從未見過這個人,但卻從眠柳口中聽過無數次,因為母親之死的原因,眠柳和她的父親一直有很深的隔閡。


    楚泠琅的麵色有些複雜,風霽白敏銳地注意到了他情緒上的變化,輕聲問:“怎麽?”


    楚泠琅搖搖頭,微笑著對她說:“沒事,隻不過想起了一些在鬼王穀的往事。”


    風霽白悄悄握緊了他冰涼的手心,柔聲撫慰:“都過去了,現在你有我呢。”


    他倆你儂我儂之時,邵先生不自然地咳咳一聲:“倆位……這還有外人呢。”


    “我與鄔其一起長大,老蠱王鄔珠教我們一個巫術,一個醫術,他對我們說‘我們苗人的巫術從不外流,也不會教給中原人’,我不能學習巫術,但這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但是鄔其不這麽想,他一直覺得老蠱王更加偏愛我,所以認為我有偷學巫術。”


    說到這裏,邵閔之輕輕歎了一口氣,在這淡淡的語氣中仍舊能感受到那千絲萬縷屬於少年時期的哀愁與怨恨。


    “因為我的原因,鄔其和老蠱王的矛盾越來越大,到後麵幾乎倆父子快如敵人般爭鋒相對,而我也一直被鄔其憎恨著,所以我自告老蠱王,要去外麵雲遊,老蠱王也同意了,後來我在苗疆的名聲越來越大,苗人又對鄔其頗有不滿,本為了減輕矛盾而出走的我,卻在無形中加劇了矛盾。”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那天鄔其來找了我,他麵色沉鬱地對我說‘父親快不行了。’我心中一痛,快馬加鞭跟隨鄔其趕回苗王穀,見到老苗王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凹陷著眼窩,已經不能開口說話了……我質問鄔其,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是鄔其並不告訴我,隻對我說是被奸人所害,這次他把我找回來,就是要讓我醫治老蠱王,畢竟這個天下能醫得了他的,也就隻有我了。”


    “我日夜不歇地陪在老蠱王身邊,鄔其就在一邊看著,可是老蠱王實在傷的太厲害,我無能為力,隻能看著他的生命一天天流失,最後我哭著看著他握著我的手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邵閔之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過去的回憶中,他的側臉浸沒在陰影之中,一點一點帶出那昔日的往事:


    “我當時太過於傷心了,竟然沒有發現老蠱王到死也沒有正眼看鄔其一眼,直到我偶然發現,老蠱王的死,其實是鄔其的陰謀。”


    風霽白和楚泠琅一震,他們或多或少都聽過蠱王鄔其的事跡,在江湖中鄔其的形象雖然不算光輝萬丈,但那也是令人敬佩的當世高人,怎麽會……?


    “你們不要驚訝,我接下來要講的,才是最重要的,特別是你,楚郡王。”邵閔之話題一轉,嚴肅地看著他們,而被點了名的楚泠琅則是一頭霧水。


    “我發現,老蠱王的死和鄔其有關,一時衝動上了頭,就與鄔其刀劍相向,而鄔其也大大方方地承認了,老蠱王身上的毒,的確就是他下的,而這巫毒,是他自己研製而成,目的就是為了向老蠱王證明自己已經能夠超越他了,我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選擇與他拚命,但是在外雲遊了三年的我,怎麽可能贏得了他呢,最終我重傷逃出了苗疆,他與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邵閔之,我從小到大都在嫉妒你,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這個嫉妒有多麽的可笑,因為你在實力強大的我麵前實在不堪一擊。’”


    “後來我就被荊晏撿到了,他救了我一命,往後的十幾年,也一直跟著他,再也不想回到那個令人傷心的地方去了。”


    邵閔之將自己的過去一一說完後,閉上了眼睛,沉默了很久,直到所有感情都醞釀沉澱下去後,才繼續緩緩開口:


    “楚郡王,我要告訴你一件事,當年你被鬼王穀抓走後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鄔其的陰謀,鬼王穀穀主並不是背叛苗王鄔其後被趕出來的,而是他和鄔其策劃的一切,鬼王穀在中原肆無忌憚的行事,擴張,目的就是要吞並中原。”


    風霽白和楚泠琅睜大了眼睛,沒想到肆虐中原多年的鬼王穀背後,竟然是苗王穀!


    而風霽白又馬上想到了一件事,她問:“那眠柳的母親……?”


    “眠柳是誰?是鄔染嗎?”邵閔之道,這是眠柳的真實名字,“我見過染染一次,不過那時候她才剛出生沒多久,也是我回來的那一次。“


    “眠柳曾經對我說,她的母親死於鬼王穀穀王之手,所以對鬼王穀的人心懷血恨之仇,也因為穀王是鄔其的徒弟而一直無法原諒父親。”


    邵閔之低下頭,無奈地歎氣:“是的,鄔染母親之死,是鄔其計劃中的意外,但鄔其沒有救他的妻子,不是因為傷重,而是鄔染母親知道了真相,所有擋在他計劃道路上的人,都會死的。”


    這是一個無比沉重的真相,無法想象眠柳要是知道真相會怎麽樣。


    “荊晏不是因為瘟疫,而是被鄔其下了毒手。”邵先生忽然冒出這一句。


    “?!”


    “我之所以知道那麽多,也是因為荊晏一直在暗中為我觀察苗王穀的一舉一動,這麽些年,沒有被鄔其找到,也都多虧了他庇佑,所以我很自責,這次他因為我身中蠱毒,我不能再把自己藏起來坐視不管,因為這個毒與當年老蠱王身上的一模一樣,鄔其是為了激出我,而我,的確沒辦法研製出這個解藥,所以我來到了京城,去赴鄔其向我下的挑戰書。”


    “鄔其在京城?!”風霽白驚訝。


    “是,這場瘟疫就是他引起的,如今當朝權臣方巍之,也是鄔其的爪牙。”


    零碎的、無序的片段信息被一根無形的繩索串聯起來了,從京城中出現莫名其妙的毒到當年的莫名出現在中原的蠱母,再到萬羽山莊的陳年舊事,原來這一切的幕後黑手,竟然是苗王穀蠱王鄔其。


    “但我不能這樣明目張膽地進去,荊晏傷了,我不是他的對手,所以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邵閔之終於說出了他的目的:


    “我需要你們幫我,去了結了這場橫跨了數十年的恩怨和陰謀,也許你也能得到你想要知道的真相,長公主?”


    最後三個字說的又輕又快,仿若不經意之間的細語,風霽白詫異他居然知道那麽多,但隨即苦笑著擺了擺手:


    “不要這樣叫我,我隻不過是在大漠裏出生的一個野孩子罷了。”


    ……


    風霽白楚泠琅和邵閔之達成了約定,由他們做餌,引出方巍之和鄔其,為此楚泠琅還不滿,說一個有身子的人怎麽可以隨便亂闖,要是出了什麽意外那可怎麽般,他南楚就要絕後了!


    “你以為你那樁爛賬就不用算了嗎?”風霽白冷冷道。


    楚泠琅知道她是指還在京城中的“郡夫人”安然,他摸了摸鼻子,委屈道:“我真的沒有碰她。”


    “但是你欺騙了人家一個好端端的姑娘!”風霽白俯身無情道,“你要怎麽辦?”


    “我早就想好了,到時候解釋賠禮道歉,然後把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外加全包了安然郡主二次婚嫁的所有嫁妝,南楚安陽府一條龍服務把安然郡主風光大嫁!”


    “前夫”包辦“前妻”改嫁的嫁妝,這事說出來都能令世人跌碎眼珠,風霽白無語地看著自信滿滿的楚泠琅。


    邵先生過來問我們什麽時候可以行動,風霽白道:“不急,我有一個叫葉靈的手下現在應該已經回了京城,到時候我聯係他,裏應外合更不會出錯。”


    然而,風霽白等人不知道的是,葉靈已經被困在地牢裏整整一天一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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