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獵開始的那一天,萬物生機勃勃,天地間煙波浩渺。


    皇家在烈山上搭建起了數十個雄偉華麗的帳篷,而那身份尊貴的皇帝,正一臉得意地看著眼前的整裝待發的皇家侍衛隊以及文武百官們。


    今年他已經四十七歲了,在這個龍椅上已經坐了足足二十年。


    若說他為這個天下添加了什麽貢獻的話,那首屈一指的便是這驕奢成性的風氣。


    朝廷內國庫虧空已經是人盡皆知的秘密,而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挪用出二十萬兩白銀來操辦這場極大繁盛春獵,隻能是在百姓身上刮下一層又一層的膏脂,刮完膏脂,那就刮肉,刮完肉,那就鑿碎骨頭,將裏麵的血髓取來。


    二十萬兩白銀是什麽概念?是整個華北地區老百姓們整整十年的收成,而華北地區今年已經沒有收成了,因為哪兒正在鬧著嚴重的饑荒。


    明明是初春,卻沒有糧種可以下地,田脊邊是隨處可見的餓殍。


    這都是京城裏的達官貴客們所不知道的事實,他們享受著人間極樂,卻對城外的火油煉獄置之不理。


    百姓們怨聲載道,而負責置辦這一場春獵的風霽白,更是被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處。


    饑荒和疾病已經蔓延至京郊,光是在烈山圍場勞役的京郊百姓,就死了好些個。


    “風大人,最近別來無恙啊。”方巍之站在她身旁,暗暗地對她道。


    “托丞相的福,在下好的很。”風霽白麵無表情地回道,甚至沒有側過頭看他一眼。


    但是她的麵色卻是肉眼可見的蒼白脆弱,仿佛是剛生了一場大病的人。


    方巍之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突然哼笑一聲,然後從袖間拋了一個小小的藥丸給她。


    “風大人可千萬不要逞強,這藥雖然一時半會兒不會致命,但是時間久了,誰知道會出什麽意外呢?”他的聲音暗含威脅,以為是風霽白為了反抗他,而故意不去找他要那暫時的解藥。


    風霽白起初愣了一下,然後眼眸閃爍,握緊了那顆藥丸:“多謝丞相了。”


    之前她本快要忘記這件事,要不是意外,她甚至不會意識到還有一個毒藥正在她的體內。


    但是現在她已經不擔心了,在她知道楚泠琅的血可以解萬種毒的時候,體內的那個威脅就已經解除了。


    而風霽白自然也告訴了楚泠琅自己被方巍之脅迫一事。


    本來她想的是,徹底與楚泠琅劃清關係,以至於不會去牽連到他,但是那一日,他們互相坦誠了自己心底最深處的秘密之後,就好像是成為了這個世上最為親密的人,冥冥中一根無形的線將這兩個人連在了一起。


    但是,現在雖然已經沒有毒藥來束縛脅迫著風霽白了,但是她的身上卻還本方巍之掌握著一個巨大的尤為關鍵的秘密。


    所以,現在還是不能擺脫掉方巍之……


    “風大人,您知道昨日發生的事了嗎?”方巍之突然道,打破了風霽白暫時的出神。


    “哦?什麽?”她喉嚨一緊,昨日之事,她的確是不知道。


    “嗬,也不是什麽大事。”方巍之短促的笑了一下,垂眼玩味地看著腳下的泥沙地,“隻不過是那些勞役們打死了幾個負責看守的小吏,然後一塊逃了出去。”


    風霽白心裏一沉,瞬間就想到了那個任羽鋒。


    “怎麽、怎麽回事?”她有些艱難地開口道。


    “一場小小的暴動而已嘛,這雖然是風大人的責任,但是本丞相信對於風大人來說,一定可以處理好這一件事的……”方巍之笑的像是一隻陰險狡詐的狐狸。


    而風霽白也明白了,這場暴動直接將自己給推到了刀尖上。


    本來她想拿著在監工時期王慶治公不力來查辦了王慶等人的,然後順著李武威這個人捉到一點方巍之的小尾巴,但是沒有想到在整個監工期結束後,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勞工暴動然後逃走,這就是她分內的責任了。


    如果在這個春獵上,沒有發生什麽意外,那麽這也就沒有什麽,但是如果呢,如果那些暴動逃跑的勞工們做出了什麽事,這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而烈山這麽大,四周又有將衛戒嚴著,那麽他們能到哪裏去呢?幾乎能肯定還在這山中吧。


    風霽白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的難看,她努力支撐著自己的身形,然後看著方巍之泰然自若的眼神。


    “風大人,大可不用擔心,這件事本丞暫時替你捂著呢。”方巍之一笑,眼底是赤裸裸的冰冷。


    ……


    皇帝身著獵裝,帶著一眾的人馬走到他們麵前來,皮笑肉不笑道:“在說什麽呢?”


    風霽白和方巍之趕緊對皇帝行禮。


    皇帝擺擺手,然後一雙極為威赫的眼睛不斷地巡視著他們倆個:“你們,什麽時候關係那麽好了?嗯?”


    “回陛下,臣與風大人頗為投機,便多說了幾句,閑聊而已。”方巍之淡笑著對皇帝解釋。


    “哦?是這樣嗎?”皇帝斜眼看向風霽白。


    “回陛下,確實如此。”風霽白也不慌不忙地道,她卻知道眼前這人,最是猜忌了。


    皇帝眯起眼睛,指了指他倆道:“這倒是奇特呀,朕還以為又會見到第二個方巍之和田榮呢,啊?哈哈哈哈。”


    風霽白和方巍之都不動聲色地互看了一眼。


    “行了,時候也差不多到了,風愛卿,你來主持這一次吧?”皇帝向風霽白看去,而風霽白點了點頭,開始去吩咐怎樣布置。


    ……


    在盛大的獵場前,平時在朝廷上束手束腳的武將們,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了。


    而那幾位皇子或是皇室子弟,也都整裝待發的站好了。


    宮釋是不用說了,他向來是最好動,對於這樣的活動場次一向興奮的緊。


    他穿著一身紅色的獵袍,將頭發束的高高的,看上去分外瀟灑俊逸。


    而在他身邊的宮辰,則像是有些心事般的,沒有了平時的沉穩。宮釋很敏感就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


    “二皇兄,你怎麽了?好像不大開心的樣子啊?”宮釋歪著頭問道。


    “不,沒事,隻是有些不舒服罷了。”宮辰對他笑笑,很快就回過了神。


    這個時候,一個懶懶散散地聲音插了進來:”對啊,哪能像您一樣,鬧了一整個晚上都不得安寧呢,可不正是精力無限?”


    “楚泠琅,你找死是吧?”宮釋怒而回頭。


    楚泠琅這個時候也褪去了他往日的裝束,換上了一身束身的輕甲,靠在一頭棕紅色的高頭大馬上,聞言對著宮釋輕佻地挑了挑眉。


    宮釋腦子裏正翻騰著無數罵人的詞匯,但是沒等他說出口,一隻手就輕輕的在他肩上按了按。


    “您先息怒,三殿下。”來的是風霽白,她稍稍安撫了一下宮釋,然後道:“儀式就快要開始了。”


    “來來,風大人快站到我這邊來,那裏風大。”楚泠琅眼眸一亮,又開始了例行調戲,而周圍的人早已見怪不怪了。


    “這裏都是風好嗎?!”宮釋回頭怒號一句,都是空曠的平地,難道風還能繞著您來轉啊?


    風霽白輕輕搖了搖頭,在外麵,她還是要和楚泠琅保持一點距離的。


    她隨意一眼,就對上了宮辰的眼睛。


    原來,宮辰早已打量了她好久。


    這還是他們兩個正式的見麵,風霽白看著眼前這個俊秀安靜的皇子,然後垂下視線,行了一個禮。


    “風大人不必客氣。”宮辰輕輕道,他的聲音也像他的外表一樣清雅。


    風霽白在將要走的時候,轉過頭去看了楚泠琅一眼。


    楚泠琅立刻明白了她的暗意,應該是有事要告訴他。


    這個時候,一陣鳴笛聲響徹天際,這是春獵即將開始前的告示。


    皇帝已經坐在了高大的尊位上,兩邊都坐著自己寵愛的妃子,以及皇後。


    在春獵開始前,是要祭祀,由百丈外吊起一隻活的獵物,然後負責主持春獵的官員在祭台上當場射殺獵物,以祭地神。


    風霽白在萬眾矚目的視線下,緩緩而又穩重的走到了中央的祭台上,那裏以及燃好了香,放好了貢品,以及一對弓箭。


    皇帝對著身邊的大太監示意,然後大太監尖亢的一聲:“祭祀開始——”


    風霽白拿起弓,然後抽箭,搭弓,拉弦一氣嗬成,一點也看不出緊張的樣子,這讓皇帝很是賞悅。


    但是百丈外此時應該出現的獵物卻遲遲沒有出現,反而有一些躁動的聲響。


    風霽白疑惑著,同時心內一些不安的預兆開始漫延開來。


    她輕輕地搖搖頭,趕快甩開這種亂人心弦的情緒,而這時,遠處的獵物也被吊了起來。


    風霽白搭弓瞄準,在即將放箭的那一刻,眼瞳卻徒然收緊——


    這一隻活物,不是她之前準備好的。


    是難道發生了什麽?


    這影影約約的不安預兆終於顯露出了一點了表象,站在百丈外吊起獵物的人,此刻也正好回過頭對視著風霽白。


    他穿著一身宮人的衣裳,隱藏起了自己身上那種彪悍瘋狂的氣場,像模像樣地垂手站在一旁。


    但是,在風霽白震驚地看向他的時候,卻眯著眼睛邪邪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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