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寺內,宮辰盤腿坐著,非常克製地打量了一下這周邊的環境。


    牆壁都是青苔橫生的樣子,到處都是灰撲撲的景象,若說是一間荒屋,那也是有人信的。


    說是寺廟,但是卻隻住有一個人,宮敖懶洋洋地靠在他對麵的牆上,漫不經心的玩弄著手上的一串佛珠。


    案上無茶也無香,整個室內散發著讓人難以忍受的黴味。


    宮辰很不適應地動了一下身體,盤腿坐久了,腳踝上的扭傷又開始犯疼,但眼下也沒有處理的條件。


    “嘖,現在休息夠了,打算什麽時候滾?”


    宮敖嗤笑一聲,斜斜的目光不住在宮辰身上巡視,而宮辰倒是沉得住氣,還是一派矜持自持的樣子,背脊挺的直直的,雖然剛才狼狽了一下,但是此時麵色卻不顯,衣衫發絲也整理得一絲不亂。


    聞言,他隻是垂了垂眼睫,輕聲一句:“是我麻煩大皇兄了。”


    對麵好久不再說話,隻見宮敖稍稍往宮辰的方向傾了傾,一雙利若寒星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宮辰。


    “怎、怎麽?”宮辰有些不習慣這樣的目光。


    “我有沒有說過,你這副樣子真令人討厭。”宮敖壓低了聲音道,冷漠而又無情。


    宮辰徒然縮緊自己的指節,惶惶地看著眼前的空白桌案。


    “嗬。”宮敖敏銳的目光沒有放過他一絲一毫細微的表情變化,他又靠了回去,手指在案上漫不經心地敲打著。


    嗒嗒嗒地輕微聲響在寂靜的室內環繞,宮辰的心也隨之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其實,他們從未像現在這樣,兩個人對坐著。


    在宮裏的時候,他們倆人總是互相爭鋒,從小到大,都是萬人矚目的焦點。


    但是為了這焦點中的一點點偏移,他們早已在暗中相鬥多時,宮敖和宮辰就像一根線上遙遠的兩端,互相連係著,又相隔太遠的距離。


    宮敖張揚,宮辰內斂,連性格也是兩個極端。


    在皇宮裏的時候還能勉強維持麵上的互不幹涉和假惺惺的和平,但是現在倆人的身份卻如隔雲泥。


    在知道宮敖被發配出去的時候,宮辰正在佛心殿前配著皇後為皇太後上香念經。


    那時他手一抖,一點香灰落在手背上,被燙出了一星紅印。


    皇後目含驕傲地對他說,以後在宮裏,你幾乎就是獨大的地位了。


    但是在偌大的佛心殿中,沒有人知道宮辰心中是怎樣的複雜感受。


    以往在禦書房麵對皇帝的提問時,也不再有宮敖那個倨傲的聲音響起,在圍場練習的時候,也不再有宮敖隨手拉弓就連連命中的讚歎聲,然後他再從宮辰身邊經過,淡淡地瞥一眼,眼底滿是桀驁自得。


    這種感受,在以後的時間裏被一次次放大,一次次蕩出漣漪。


    宮辰起初本能地覺得這對自己莫大的幫助,畢竟那個身邊最大的競爭對手已經沒有了,而皇後和身邊的人的表現也是這樣告訴他的,但是在那之後,宮辰常常陷入一些前所未有的茫然之中。


    那根唯一連著他們的線,就這樣因為另一頭的消失而崩斷了。


    從他出生起,就不斷地有人告訴他,要打敗那個人,他所受到的一切教導,一切言行舉止都是為了這個目標。他以這個目標存活著,但是卻沒有人告訴他,打敗了之後應該怎麽做。


    “我該回去了。”宮辰聽見自己這樣說道。


    “不送。”宮敖說地幹脆利落,然後閉上了眼睛仿佛在休憩。


    “如果你需要什麽,可以讓我帶過來……”


    宮敖卻睜開了眼,他用他那極淡的瞳孔看著宮辰,一字一頓道:“你覺得我需要你的施舍嗎?”


    宮辰愕然,他急忙抬起頭:“我不是施舍……”


    “你是在可憐我?昨日是宮釋,今日是你,那明日呢,這整個京城的人都會來這擠著看我對嗎?”說到後麵,宮敖明顯激動起來了。


    “我告訴你,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施舍!我也不需要你的任何同情或是奚落!你們最好就是滾開這裏,別在我眼皮子底下出現!”


    宮辰的手指抓在衣袖上,揉皺了繡著華貴紋飾的衣麵,他散落的發絲遮擋住了他的眼神,一動不動地接著宮敖的滔天怒火。


    在宮敖稍稍平靜下來後,宮辰抬起頭來:“你不甘心吧?”


    “什麽?”宮敖瞪著他。


    宮辰卻慢慢地笑了,他的眼底浮現出複雜而又奇異的神色:“我是說你,還不甘心吧?”


    “你再說一遍!”宮敖冷冷地看著他,手心緊握,鋒利的目光一寸寸紮在宮辰身上。


    “被愚蠢的舅舅這樣連帶著跌入泥中,你的心裏一定不平,即使你現在壓抑著自己的憤怒,也肯定一遍遍質疑著自己,為什麽是我?”


    宮辰從未說過這樣的話,他緩緩站了起來,俯視著怒氣勃發的宮敖,眼中是不假掩飾的輕蔑與譏笑。


    “與其在這裏顧影自憐,不如就這樣成為了整個京城,哦不,是整個天下的笑話吧。”宮辰垂視著他,語氣飄渺清逸,卻帶著奇異的魔力,足夠引發麵前這個人所有壓製的怒火,“就像你待在冷宮的母妃一般,反正已經是整個後宮的笑柄了。”


    他抬起手,將淩亂的一綹散發撩至耳後,然後歪著頭看著宮敖道:“皇兄?你是怎麽想的呢?”


    宮辰的聲音很輕、很柔,卻抵不住那刺到頸邊的那一把鋒利的剪刀。


    這是一把用來剪燭燈的剪子,其餘所有的利器都被看守在這裏的人給搜去了,在宮敖拿起這把剪子之時,外邊的灌木叢中起了一些沙沙聲,這是人的腳步踏在樹葉上的聲音。


    宮敖雙目猩紅,瞪著宮辰,從牙縫裏擠出沙啞的話:“你給我住口。”


    而宮辰反而上前一步,鋒利的剪刀一下子刺穿了他的皮膚,豆大的血珠一顆接一顆地冒出來:“你敢嗎?我要是再往前一步,這周邊看守著你的侍衛就會衝進來將你製在地上,而我山下的侍從就會帶著官府的人將你帶到大理寺去,以一個庶民的身份接受審問,罪名是行害皇子——與你那愚蠢的舅舅是一樣的罪名。”


    宮敖的手在微不可見的顫抖,半晌他垂下了手,然後將剪子一把扔在地上。


    他垂著頭,昏暗的日光遮掩住他所有的表情。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宮敖發出蒼白無力的笑聲,然後慢慢地這笑聲愈變瘋狂。


    “我走了。”宮辰的手在牆上撐了撐,極為複雜地看著他,但是這句輕飄飄的聲音被他的笑聲覆蓋住了。


    宮辰走出門去,最後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宮敖,明滅漸次的光線在他的眼瞳中轉換,這是一種難以讓人形容,卻耐人尋味的神情。


    他踏出山寺,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而在他的身後,宮敖將手覆在麵上,連日來勞作的手掌已經覆滿了厚繭,紮人的疼。


    “甘心?我怎麽能甘心?你教我怎能甘心?”


    他細細碎碎的身音隱沒在呼嘯而過的山風之中。


    ……


    宮辰回宮後跪坐在書案前,手持著毛筆,正在書寫著一篇賦論。


    他垂眼一筆一劃地寫著,邊上的老師一臉欣慰和滿意地看著自己這位最得意也是最高貴的學生。


    “二皇子殿下,這字可比以前大有長進了啊。”他摸著胡子讚歎道,“以往殿下的字方正又餘而雅逸不足,而今天這幅,筆鋒猶如遊龍劃水,勾畫轉折處處流暢不滯,實在是大有長進、大有長進啊。”


    “老師過譽了。”宮辰停下筆,將筆端端正正放在筆架上。


    還是這麽一副永遠都寵辱不驚的模樣,側臉俊秀儒雅,像是一塊完整無暇的美玉。


    雖是這樣完美,但總是會讓人生出一些歎息。


    他的老師就是這樣想的,這個學生從來都不需要他為之操心,總是將他吩咐的事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完美,比起其他兩位皇子的老師,他可就幸運得多了。


    但是太過於輕鬆,卻也會生出一些憂患。


    本來已經結束了授課的時辰,但是宮辰卻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宮辰輕輕道,像是在自言自語:“老師,您覺得我現在的處境好嗎?”


    老師一愣,連忙不假思索道:“怎會不好?殿下,您如今就是這東宮未來最大的儲君,所有的憂患都已經不成氣候,還能有誰比您的處境更好嗎?哦,三殿下雖然聰穎過人,但畢竟脾性加年紀的限製,而且……背後也無人,也不會成為您第二的對手。”


    “第二個對手……”宮辰低聲過了一遍這話,“您覺得,如果大皇子還在這東宮之中……”


    “這不可能!”老師瞬間就白了一張臉,連連擺手道,“如今大皇子早已被罷黜,這等卑微的地位還能與殿下相比,雖說大皇子往昔優異,更得陛下青眼,但是現在已經不在了,殿下這不是如有神助嗎?”


    “您也覺得還是不再的好啊……”宮辰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


    “這是自然。”


    “嗬。”宮辰站起來,推開窗,看著窗外的芸芸景色。


    “也許我做錯了一件事呢……”他心底輕歎。


    但即使是如此,他還是有個扭曲的願望,希望那個人可以重新回到這個東宮之中。


    他要用自己的手,再次完完全全地戰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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