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光坐在偏廳,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間,袁堅方在侍婢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屬下見過將軍——”玄光起身上前,禮數周全的向袁堅問安。


    “可是殿下有何差遣?”袁堅受傷不假,此時一走動氣血翻湧,麵色便顯出不自然的潮紅。


    玄光冷眼打量,心中不免也暗暗驚異,以往隻是聽聞陳氏師從青山酈子,卻不知身手竟是這般好?


    “今日殿下偶然得到貴府大小姐的下落,特來知會將軍一聲。”玄光道。


    “罪女犯婦,不敢有勞殿下掛懷。”袁堅不知蘇易用意,既不敢貿然答應前往,卻又不敢對袁尺素置之不理,心下喟歎,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與蘇易再沒有了當年的肝膽相照,這世間但凡牽扯了權力,父子骨肉都不可盡信,曠論他們?


    蘇易從當年清風皓月的少年,終於長成了一代君王該有的樣子。


    玄光斂眉勾了勾唇,說道:“袁小姐被送去了綰香館,這事做的很是機密,縱在殿下眼皮子底下都未曾發現,若非今日小姐她碰巧掛了牌,正式競價接客,有認識的人又碰巧看見了,怕是殿下就是翻遍京城也想不到人竟會在那種地方。”


    玄光一連說了兩個“碰巧”,隻氣的袁堅險些才好了大半的內傷又複發,心中隻把蘇易恨得前所未有之深。


    第一個碰巧已將袁家放入萬劫不複,百年世家大族,又是手握重兵的將軍,袁府這樣得家世卻出了一個“掛牌”的妓女麽?玄光為什麽袁尺素被迫也未提及被擄走之事,直接說她及你讓開始接客,若說是言語有失,那麽後一句的碰巧,卻是含著滿滿的惡意了,袁尺素不僅在誰也想不到的那種地方被發現,還是別人碰巧遇見的,有什麽人會去綰香館碰巧呢?自然是嫖客了。


    所以蘇易的意思很明顯,袁尺素在妓院掛牌接客,並被認識她的嫖客標到了初夜,隻是不知道這買賣究竟做沒做成?


    隻是無論成與不成,從蘇易讓玄光來帶話的一刻,袁家的臉麵算是丟盡了,袁尺素死一萬次也無法挽回的臉麵。


    “殿下,果真了不得。”袁堅自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


    玄光忍住笑意,故作聽不懂,“那是自然,殿下知道將軍甚為疼愛袁小姐,自然是盡了全力幫您尋找。”


    袁堅想要發怒,然而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蘇易似乎從做了攝政王開始便著手各種掣肘自己家族的勢力,那些朝中中立的官員仿佛一夕之間便成了攝政王府的座上賓。


    直到蘇易主動言及和親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他以為那個曾經心懷仁厚,甚至有些軟弱的少年,縱然再有如何天賦異稟才華,終會因為那過於純質的心智被掌控,卻沒想到一切早就變了,是誰竟然能改變了一個人本性?


    他不相信,卻又不得不信。


    “將軍可要親自去接大小姐回府?”玄光再次開口,見袁堅一臉艱澀怨憤,遂續道,“殿下料想將軍身體尚未痊愈,就算心有餘怕是也力難足,所以決定替跑您一趟,隻是畢竟是袁府家事,不得不先說一聲,將軍首肯,屬下也好去稟明殿下,備齊車馬,前去迎接小姐回府。”


    袁堅麵色由白轉青,本就重傷未愈此刻像是又挨了一擊般,撫著胸口不住喘息,若非有侍婢奮力扶住他,便要摔倒在地。


    “將軍?”玄光步步緊逼的上前一步,“您還好吧?”


    隔了許久,袁堅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多謝關心。”


    玄光眼神閃動,燦然一笑,“那屬下就先告辭了。”


    綰香館是京城裏最著名的花樓,裏邊的姑娘一半以上都曾是官宦之家的小姐,家族犯了事才被賣到此處,傳聞這裏的老鴇也曾是貴族出身,祖父做過兩省通判,卻因文字獄禍及宗親,於是才淪落青樓,成就了如今錦都地標性的“聖地”。


    能夠開這樣一間青樓的人,對於袁尺素的身份並不忌憚……


    “官家小姐麽?將軍府的?”綰香館的大茶壺一麵給老鴇點上旱煙,一麵冷哼著對捆得像粽子的袁尺素說道。


    袁尺素哪裏見過這樣的陣勢,從小到大無論到哪都有侍從開道,觸及的無不是朗朗乾坤,青天白日,這一生大概最令她憤恨的便是陳蓉了,可哪裏會想到原來被陳蓉擄走並不是最壞的結果。


    “將軍府的?”老鴇呷了一口旱煙,眯縫著眼反問了一句,忽然拍腿一笑道,“好,咱們這館裏有大學士、有知府、縣令……還有太守家的……就是沒有將軍府的,百花齊放才是生意。”


    聽言,袁尺素柳眉豎起,油然升起一腔惱羞,啐道:“呸,我哥是威武大將軍,你們這群賤民,回頭定讓袁家軍踏平你們這肮髒之地!”


    “呦……還挺牙尖嘴利的。”老鴇麵露喜色,和大茶壺對看一眼,笑嗬嗬的問道,“會不會點拳腳功夫啊?”


    聞言,袁尺素有些怔楞,掙紮幾下,那繩索竟是捆得著實結實,耳畔傳來老鴇的聲音,“有些客人偏是喜歡潑辣的,若是再來幾下花拳繡腿助助興……嘖嘖,趕明兒請個師傅調教調教,這會功夫的身段跟尋常女子可不一樣……”


    袁尺素早已雙頰通紅,又羞又怕,連怒意都忘到了腦後,隻餘豆大的淚珠無聲滴落,心中隻把陳蓉恨得咬牙切齒。


    洞開的三層中空樓閣,四周擺滿桌椅,一樓是拚桌,二三樓皆是由屏風格擋的雅座,此刻,滿滿當當坐滿了各色男人。


    一層正中央處搭起一座五尺高的台麵,一名女子身上裹著輕紗,嬌軟無力的伏在上邊,如同碼頭待宰的鮮魚一般。


    女子整張臉埋在臂彎中,雖然不知相貌如何,但是單看那曼妙的身材,凹凸有致,在輕紗的襯托下,更多了一層神秘的誘惑。


    座上的客人有的已經安奈不住,揚言無論多少錢都要買下台上女子的初夜,於是不少人跟著附和,又嚷嚷著讓老鴇快些開始掛牌競價……


    掛牌競價是大武青樓裏慣用的把戲,每每樓裏來了新的姑娘,老鴇便會搭個台子,開個底價由客人互相抬價,最後誰出的價格最高,誰將得到女子的初夜。


    這樣不僅可以為青樓製造噱頭,博人眼球,也能靠著初夜大賺一筆,畢竟男人的天性,處子比起迎來送往的花魁更多了一份純潔。


    二樓雅間裏,蘇易目光低垂,慵懶的依靠在椅子當中,暗紫色的長袍傾瀉而下,拖拽於潔白的毛氈地毯之上,雍容華貴的讓人很容易忽略了鳳眸深處的悵然。


    一陣腳步急急響起,玄光快步走至蘇易身畔,俯身一陣耳語。


    妖嬈的燈燭照耀在他的一雙眼上,漆黑的眼眸仿佛被鍍上一層金色的琉璃,緊繃的唇線動了動,乍然抬起頭來望向對麵三樓陰暗的一角。


    那裏一抹紅色的人影也恰巧望了過來,發現蘇易的目光,便毅然轉開頭退回暗處。


    大紅的衣裙在這以清雅著稱的綰香館裏顯得十分突兀,然而所有的人此刻都關注著樓下掛牌女子,哪裏會抬頭望向那不起眼的一隅?


    “殿下,是她。”玄光皺了皺眉,有些戒備的說道,“既然她將袁小姐送到這裏,又為何要通知殿下?”


    玄光可不認為陳蓉會好心的想要利用袁尺素打擊袁家,這無疑是在助蘇易,此時此刻,她不想千刀萬剮了自己主子就是萬幸了,怎麽會幫忙?


    果然蘇易苦笑著揉了揉額角,“大概怕袁尺素死得太快了,陳氏阿蓉想要的從來不是人命,或者說不是一條人命而已……”


    蘇易眼光沉了沉,歎息道:“無論如何隻要她不要太出格,我樂意成全……”是他和蘇家對不住她在先。


    “殿下——屬下想不通一件事。”玄光猶疑了下說道。


    “你是想說,阿蓉服下棄憂為何會恢複記憶?”蘇易再次看向對麵,卻發現陳蓉早已不知所蹤,心頭驀地一空,像是有什麽怦然墜地。


    “這……不應該的。”玄光回道。


    “是啊,我還有蘇澈,我們所有人都覺得不應該……但我們忘記了阿蓉的師父是誰。”蘇易依舊不改苦笑,狀似無奈的搖了搖頭,“酈梅鶴是毒仙子的傳人,毒仙子既然成日與毒為伍,卻從未有事你可知為何?”


    玄光不語,蘇易續道:“奈何。”


    “奈何?”玄光不解的重複道。


    “奈何是毒宗傳下來的聖物,耗盡毒仙子畢生心力所製,服下者百毒不侵……看來阿蓉很是得酈梅鶴喜愛,連奈何都給她了。”蘇易舌尖微苦,澀然道:“隻是大概阿蓉沒有想到棄憂並非毒藥,與奈何並不想克……所以還是失憶了,但是棄憂在她身體裏久了,終還是被奈何的藥力消耗掉了,因而漸漸便清醒了過來,也因此她才會總是莫名閃過以往的記憶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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