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勳看了看蘇易,又看了看渾身濕透卻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陳蓉,“這——”最後還是決定自己消失,“屬下去命人收拾。”


    許勳走至門口,複又轉身回來,將一個藥瓶交給陳蓉,指了指後背,用口型交代了一句,便退了下去。


    陳蓉看了看停留在自己手中的藥瓶,三七啊……止血的?“你又受傷了?”話一出口便覺得不對,“是那日的舊傷?”


    然而蘇易並沒有打算理她,聞言,索性翻身倒下,“我要休息了。”他臉朝裏側,整個背部對著陳蓉,那上麵早已鮮紅一片,布料幹了又濕,早已和皮肉粘在一起。


    陳蓉倒吸一口冷氣,才想起一向酷愛月白和緋色的某人,這些天卻破天荒穿起了老氣橫秋的絳紫色,原來是為了遮掩那滿背的傷,或許這樣的顏色被血洇濕也看不出吧……


    “那日不是幫你處理過……”陳蓉有些不解,照理說皮外傷沒道理這麽多天還不見愈合啊……


    “出去——”蘇易簡短的說道,並不帶感情。


    陳蓉自然知道他在為什麽慪氣,暗自吐了吐舌頭,徑直走過去跪坐在他身後,“我先幫你處理下傷口,然後你再賭氣……”


    蘇易呼吸一滯,卻沒有說話,感受到陳蓉在偷看自己索性閉了雙目,隻覺後背一涼,被人將外袍脫下肩頭。


    “粘住了……等下……”陳蓉皺眉看著黏在傷口處的布料,“傷口裂開很久了,你都不顧麽?”


    “你不是要去西涼麽?這會兒又跑來做什麽?”不理她的問話,蘇易過了好半天才悶聲問道。


    陳蓉小心翼翼的用剪刀將他背部的衣料剪開,用麵紗沾了烈酒一點點的擦拭,“忍著點——”


    蘇易見狀,一把推開她的手,翻身坐起來,死死的盯著陳蓉一動不動。


    陳蓉吞了吞口水,眼前男子目若點漆,依舊璀璨如星子,薄唇緊抿,劍眉微蹙,俊逸的麵容卻夾雜著怨憤。


    呆呆的看了他好一陣,陳蓉才恍然大悟,下意識躲開他的目光,“咳咳——”感覺有一股視線緊追而至,“我隻是害怕……過去的事情越來越多的出現在腦海裏,我怕我真的要想起來了。”


    聞言,蘇易垂在膝頭的雙手不由自主握成了拳,“繼續——”他的聲音很低,若非帳篷裏安靜,根本無法聽清楚。


    “我怕等我徹底全都想起來,那個曾經害你萬劫不複的陳蓉就回來了,我……我無法確定自己到時候還會不會記得現在……我怕……我怕會再一次傷害你。”陳蓉隻覺雙眼酸澀,合一合眼簾,便有淚珠被擠出眼眶,“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是兩個人,一個是沒有過去,但卻期待和你能有一段共同回憶的我,另一個是心思可怕的相府嫡女,而她隨時有可能醒來替代這個沒有記憶的我……”


    蘇易看她臉上掛著淚珠,楚楚可憐的讓人好似多大的怨氣也消散了,忍不住抬了抬手臂,卻還是放回了原處,“那為何又回來?”


    “蒼穆果爾說得對……”陳蓉咬了咬唇,抬起頭看著蘇易,“為了可能發生的事情,傷害你……太不值得,我想賭一賭,即便恢複了記憶我……依舊不改此心,你願不願意也賭一賭?”


    陳蓉說罷,隻覺熱氣灼得自己整張臉燙得不行,但是心卻莫名的安定,後悔沒有早些這般說清楚,今後不管遇到什麽,他們一起麵對,“即使最後,相府嫡女回來了,現在這個我可能就消失了……但至少我也留給你一些回憶了,和她無關的……”


    說罷,陳蓉羞赧更甚,自己竟是在和自己較勁……吃醋麽?吃自己的醋……


    “我不會讓你消失的——”過了許久,蘇易一字字說道,聲音嘶啞卻堅定。


    “我先替你處理傷口——”話未說完,陳蓉整個人被蘇易攬在了懷裏,“別太用力啊,傷口就更好不了——”擔心他的傷口,她不得不欠起身子,不讓自己全都壓在他身上。


    “答應我,不要離開我,不管發生什麽……”


    陳蓉不由心底輕歎,這人似乎被自己嚇怕了,默默點了點頭,忽而想到了什麽,“那個……我的爹娘,你不會傷害他們吧?”


    蘇易一怔,肌肉緊繃了起來,“當日在別雲山莊你還是聽到了……”


    “那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沒太留意,後來事情一多就忘記了,你那時候說的模糊,我也聽得不大真切……你是打算利用相府做什麽?”陳蓉支起身子,“這些日子,我腦袋裏關於相府裏的事情越來越多……”見蘇易眉頭緊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大多是幼年和父母在一起的片段,並沒有什麽危險的記憶……”


    “我想爹娘了。”陳蓉幽幽說道,“你答應我,不要傷害他們,他們沒有做過什麽傷害你的事情……我的記憶裏,我爹對你十分忠心甚至喜愛,而且我夢見過在我……在我離開相府後,爹娘與我決裂的畫麵……他們真的沒有對不起你。”


    “嗯。”蘇易垂了垂眼簾,遮住眼底的不安,“太傅仁厚,我一直知道,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他們的。”


    陳蓉鬆了口氣,“你趴下我幫你將傷口繼續處理下?”


    這一次,蘇易倒是聽話,順從的趴好,“一個人追來,累壞了吧?”


    “唔……”陳蓉無語的看著蘇易一塌糊塗的後背,“怎麽就惡化成這樣了呢?”


    “不用擔心,我一向傷口愈合的都比常人慢些……”蘇易故作輕鬆的說道。


    “所以,你才穿著深衣,怕傷口滲血被人看出來?”陳蓉又好氣又好笑,“要麵子騙騙別人是可以的,結果你是連自己都騙?怎麽能夠這麽不在意!”


    而且,什麽叫傷口愈合比常人慢?“你有這樣的怪毛病,都不想辦法治一治?”


    “小事而已。”蘇易笑了笑,“其實挺好的,因為如此,我一向十分小心,極少受傷。”


    陳蓉挑了挑眉,自己怎麽沒發現?


    “好了,我去喊人來給你擦擦身子,早點休息?”


    蘇易點了點頭,閉上眼睛,喃喃道:“你也去休息吧!許勳應該命人給你收拾好了……”


    陳蓉轉身出了大帳,才發現大雨不知何時早已停了,望著天上繁星點點,不覺長出了一口氣,總算雨過天晴了……今夜應該會有一場好夢了吧?


    此時的她,並不知道眼下的平靜不過是之後更大一場風雨的前奏。


    鳳襄城近在咫尺,眾人快馬加鞭,饒是蘇易的傷依舊不見起色,也不曾停下腳步。


    陳蓉有些無奈,如此的不愛惜自己的人,她還是頭一次看到。


    一人縱馬飛馳而來,由遠及近,陳蓉眯眼望去,隻覺十分眼熟,等到近前才發現竟是玄光。


    “好久不見。”陳蓉招了招手,後者有些愕然,險些跌下馬來。


    蘇易幹咳一聲,“何事如此著急?”再有半日,他們便到城裏了,而玄光偏要跨馬加鞭的迎上來,定是出了大事……


    望了一眼陳蓉,玄光有些欲言又止,“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誰稀罕聽你們的,陳蓉撇撇嘴,自覺地走開三四丈距離,跟許勳肩並肩而站,“喂,許大人成家了沒?”


    見陳蓉如此,許勳有些訕訕的,欠了欠身子拱手道:“回姑娘話,成家了。”


    “哪家姑娘啊?”本就是為了打發時間,陳蓉倒也沒尋思自己的話是否合適,更沒想過許勳會認真地回答。


    隻聽許勳再次開口:“娶了前任荊州主簿李大人的女兒,李念恩。”


    陳蓉有些詫異,沒想到許勳竟然回答了,還答得這麽詳細,不覺看了他一眼,這回反而是自己有些訕訕的,“好名字……可有兒女?”


    “未曾——”許勳頓了頓,答道,“姑娘……”


    “什麽?”陳蓉眨了眨眼,問了這麽多,也該人家問一個了。


    “姑娘真是丞相陳廣海的嫡女?”許勳猶豫了半響終還是問道。


    聞言,陳蓉聳了聳肩道:“八九不離十吧……”想了想,神秘兮兮的湊過去,“跟你有仇麽?”


    見狀,許勳嚇了一大跳,“不敢,不敢——姑娘乃是金枝玉葉,怎麽會和許某有仇?”


    “唔——那就好。”陳蓉誇張的撫了撫胸口、


    許勳再次開口,“那姑娘可認得一位故人?”


    “嗯?”陳蓉不解的看了一眼他,正在此時卻聽不遠處蘇易低喝了一聲,下意識望去。


    隻見樹蔭之下,玄光單膝跪地,蘇易麵色凝重的和他說著什麽,此刻也轉頭望向陳蓉,二人目光相交,蘇易卻慌忙別開了頭,眼底有一絲慌亂,不禁顯得有些狼狽。


    蘇易示意玄光起身,低聲交代了幾句,便朝著陳蓉走了過來。


    陳蓉歪頭等他走近,眼前之人已看不出絲毫之前的慌亂,麵色沉靜的無懈可擊,“阿蓉……在聊什麽?”


    “隨便聊聊……你沒事吧?”陳蓉心裏有一絲隱隱的不安,卻不知道為何,直覺和玄光趕來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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