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公主落水,岸邊響起一片驚呼,喧囂之中陳蓉早已摘下高架上的繡球,打馬原路返回,佇立岸邊回身望向狼狽鳧水上岸的華陽。


    “公主承讓了。”陳蓉躍下馬來,動作連貫熟練,仿佛這般做早已成千上萬遍了一般,和之前踟躇不敢上馬的樣子判若兩人。


    蒼穆果爾看到蘇易不知何時已自顧自往回走去,忙追了過去,笑道:“這回扯平了,還是你有先見之明。”


    蘇易聞言腳步一頓,道:“扯平了?”


    蒼穆果爾怔了怔,不客氣的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慕容淵出手暗算比你陰險些,不過……蓉蓉這番設計也不遑多讓,你倆加在一起可比他們兄妹陰險……”


    蘇易在比賽開始之前故意親近陳蓉,便是為了擾亂華陽心虛,耍這樣的手段本不是他的作風,不過是有些關心則亂吧……


    蒼穆果爾的話音在蘇易目光注視下漸漸低了下去,轉而想到什麽又道:“不過看方才她的身法,輕功不錯嘛……以前倒是沒看出來麽!”


    蘇易聽他說罷,沒有再開口,龍飛般的鳳眸一緊,精致的唇慢慢抿成一條青線,步伐依舊,隻是不知為何卻隱隱透出一絲不安的倉惶,被他姹紫華美的錦袍遮住,輕緩藏匿在最深處……


    陳蓉望著渾身濕淋淋的華陽,笑得十分甜美,“公主方才的賭注可別忘了兌現。”


    華陽憋著一口氣未曾回話,已有南夏的官員忍不住開口,“一場比試,不過是公主看得起你,你一個西涼小小奴婢竟然害公主落水,王爺沒有追究已是大度,大武和南夏的國事其實你能置喙的,賞你些銀子趕緊退下吧!”


    陳蓉含笑聽他講完,也不反駁,隻是歪著頭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將本來過於盛豔的容顏勾勒的多了幾分嬌憨。


    看在南夏眾人眼中卻是極其的不舒服,那笑容分明是帶了嘲諷和鄙夷,之前的官員忍不住握緊了腰間的寶刀,“你——”


    “呦——華陽,你這是惱羞成怒,要縱奴行凶,殺人滅口嗎?”蒼穆果爾歪過身子晃著酒杯笑道,不知何時,他竟然搬了椅子坐到蘇易那一桌去了。


    “王爺和公主都尚未表態,如何是縱奴行凶呢?殿下太武斷了。”蘇易適時的開口,笑著朝臉比寒冰還冷得慕容淵舉了舉酒杯,“王爺馳騁疆場,縱橫天下,自是一諾千金,就算公主任性,王爺也不會言而無信的。”


    在喜歡的人麵前一敗塗地,再聽著眾人左一言右一語的議論,華陽隻覺得羞憤交加,將所有的一切都歸責到了陳蓉身上,推開攙扶著她的侍從,指著陳蓉道:“方才本宮一時大意,我們再來比過,這一次賭注翻倍!”


    “奴婢自然不敢抗命,隻是……公主還是問問王爺的意思吧!”陳蓉笑意更深,竟還朝著華陽行了一禮。


    不待華陽再次開口,慕容淵已走了過來,對著身邊的人道:“公主累了,還不扶下去——”麵對自己妹子渾身濕透又委屈不已的樣子,他連一分一毫的安慰都不曾有,顯然此刻心中已是惱怒至極。


    “皇兄——”華陽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慕容淵冷厲眼神生生壓了回去。


    “蓉蓉——”蒼穆果爾朝著陳蓉招了招手,“過來,給本殿下倒酒——”他一向不怎麽愛自稱本殿,顯然此刻心情大好才如此招搖。


    陳蓉知道蒼穆果爾這是給自己一個台階下,答言一聲,便轉身往回走去,然而肩膀卻被一隻大手死死按住,那手力道驚人,她甚至聽到了自己肩骨在咯咯作響。


    陳蓉忍住差點脫口的驚呼,依舊麵含微笑的回道:“王爺有何吩咐?”


    慕容淵顯然也沒料到眼前女子不但沒有因為自己的手勁而痛呼,而且還能麵不改色的開口說話,遂放開了手,繞到她的麵前低聲說道:“本王倒是小看了你。”


    陳蓉仿佛聽不出慕容淵話裏的意思,福了福身子道:“王爺謬讚。”


    慕容淵眼底無波,看不出神色,“你不是西涼人?”


    “奴婢肯定不是南夏人。”陳蓉答非所問,終於成功的在慕容淵眼中看到一絲情緒的變化。


    “但你終究是個奴才,本王若想弄死你,可不會像華陽那般愚蠢,讓你有機會逃出生天。”慕容淵本不該此時和她如此多話,畢竟堂堂王爺為難一個婢子,十分丟人,但是看到陳蓉的神情就讓人莫名的控製不住情緒,仿佛那根本不是一個低賤的女奴,而是旗鼓相當的對手。


    他忌憚她,慕容淵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詫異。


    “王爺自然不愚蠢,啊——對了,奴婢都忘了道謝呢!”陳蓉抬了抬下巴,同樣用隻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多謝王爺方才出手相助,隻是害公主落水……未免出手太狠。”她笑嘻嘻的再次福身施禮,這次不再等慕容淵開口,迅速倒退著離開。


    蒼穆果爾將一隻酒壺塞到陳蓉手中,就著倒酒的空檔問道:“你們嘀嘀咕咕的說什麽呢?”


    “在研究你何時逼宮篡位。”陳蓉沒好氣的甩了一句,本是玩笑話,卻讓蒼穆果爾冷了眸色。


    “你胡說什麽?”蒼穆果爾神情有些不自然的低斥道。


    “難道不是麽?殿下的母妃早年被你父汗逼得服毒,正值韶華卻香消玉殞……雖然殿下天縱奇才,坐享太子之位,怎可能不恨?莫不是真的愚孝到要等著大汗壽終正寢吧?而且……”話未說完,陳蓉下意識的頓住,自己為什麽會對蒼穆果爾的事情知道這麽多?


    蒼穆果爾張了張嘴卻終還是沒有反駁,陳蓉話未說完,但他卻清楚後邊的要說的是什麽,而且西涼大汗一向野心勃勃,要的根本不是國泰民安,他是想一統無極大陸,屠戮中原……父子早就因為政見離心……


    隻是,西涼皇室一向有殺母立子的規定,這是榮耀更是作為皇室女人的命運,無人置喙,而蒼穆果爾當年極不願意做太子的隱秘心思,恐怕連大汗都不知道,更不要說遠在大武的陳蓉了……被她這麽一點出來,就如同赤身至於街井,多年來所有竭盡隱藏,自以為早已無懈可擊的心思再也掩蓋不住,一瞬間,蒼穆果爾幾乎動了殺機……


    蒼穆果爾和陳蓉各懷心思,兀自在那裏出神,因而誰也沒有注意到一旁自斟自飲的蘇易,執杯的右手,因為用力而指節泛出極不自然的青白之色……


    “王爺,勝負既然已分,相信之前華陽公主同敝國軍師的小婢子之間的賭約還是作數的吧?”待眾人漸漸安靜下來後,許勳清了清嗓子高聲問道。


    但見慕容淵神情無波,看不出心中所想,“那小婢子乃是西涼蒼穆殿下的侍寢婢女,如何又成了貴國軍師的奴婢了?”他故意加重侍寢婢女四個字,任何一個男人恐怕都無法不介意自己的女人曾睡在他人榻側。


    “王爺莫忘了,之前蒼穆殿下已將婢女送給敝國軍師了。”許勳不肯相讓,如今陳蓉得勝,之前的賭注成了意外之喜,雖然他們都知道慕容淵絕不會付出雙倍的賠款,最終不得不以嫁妹作為結局,但是能在兩國麵前占個上風,對於政治交際是沒有壞處的。


    聽著他們二人虛與委蛇的話語,陳蓉不由側了側頭,對蒼穆果爾低聲道:“你費盡心機造成這麽一個局麵,該不會是因為相思不得,便要將華陽公主推入火坑?”


    “怎麽會是火坑?”蒼穆果爾看了看陳蓉,強壓住眼底的不安,並未多說什麽,心中卻是喟歎不已,蘇易怎麽可能讓大武的文惠帝有命娶和親公主?至於究竟要如何打破眼前的棋局,那就要看蘇易了,而不是自己去操這份心。


    如今,他該操心的反而是陳蓉……或許自己不該做人情將她還給蘇易?


    當著兩國的重要人物,慕容淵心裏再不情願也不敢反悔,怪隻能怪自己妹子太過愚蠢,莫名其妙和一個小婢子過不去,如今倒是將自己賠了進去……從華陽落馬的那一刻,慕容淵就已做好犧牲她的準備了,畢竟莫說雙倍的賠款,單是蘇易當日提出的數額,南夏恐怕都不敢應承,犧牲一個愚蠢的公主,總好過傾國賠款。


    此刻,帳篷內隻有華陽同慕容淵兄妹二人,一個滿麵委屈和不甘,一個臉色肅然,冷若寒霜。


    “哥——”沒有外人,華陽便一改平日的恭謹,對著慕容淵撒起嬌來,“那個賤婢她……她算計我!”


    “本王一直提醒你莫要忘了身份,你偏偏中邪了一般,非要和她過不去,結果自己還技不如人,賠了夫人又折兵!”慕容淵武將出身,雖然心機深沉也局限於朝野戰場,對於小兒女間的微妙心思自難察覺,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自己妹子,堂堂一國公主會對敵國的軍師有什麽想法……何況隻不過見過幾次而已。


    華陽急得直跺腳道:“她是那個小醜奴,是易止軍師以前的侍婢!我怎麽知道大武的女子竟然會騎馬不說,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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