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蓉再聽不見他們的對話,隻看著眼前男子薄唇開合,毫無血色的唇瓣因為幹裂,滲出淡淡血絲……


    他在說什麽?


    自己怎麽聽不懂?


    他要死了麽?那和自己有什麽關係?為什麽會喘不上氣來,真是笑話……好像在遙遠的過去,有一雙手伸到她的麵前,卡在脖頸間……


    這是怎麽了?一時間仿佛地動山搖,石倒海傾,整個人站都站不住,直到那個聲音在喚她,沒錯,在喚她……


    “你其實一直是憎惡我的,是不是?”蘇易笑得有些淒然,灰蒙蒙的眸子費力的瞪著她的臉,“現在我要死了,你可開心?”


    陳蓉聽不懂他的話,卻能感受到那種離死亡越來越近的悲傷,因為真的要不行了,所以才會胡言亂語吧?憎惡他麽……怎麽會?縱然他騙她,他也無數次的救了她,他讓她做奴婢,冷嘲熱諷,到底也是他將她從雪地裏撿了回來……從什麽時候開始,她開始喜歡他身上時有時無的冷香,喜歡看他無奈的凝眉,喜歡看他鳳眼輕佻,還有那若即若離的溫柔繾眷……


    他要死了,她怎麽會開心呢?


    陳蓉不懂他為什麽最後的最後竟是說這種話?忽然不想再站在這裏,轉身飛快的逃走,仿佛多呆一刻,骨子裏淺存的那一點點驕傲也要被消磨殆盡。


    看著她離去的身影,蘇易自嘲的說道,“看吧,就算失憶,她依然會毫不猶豫的離我而去……”


    “主子……何必為了她再傷神?”玄光目光閃動,十幾年的主仆之情,能陪著他流放到北荒,豈能不是傾心相待?


    “我應該殺了她的,是不是?”低低的聲線,卻執拗的像個孩子,“父皇到死也不曾將指婚解除,她本就該是睡在我的棺材裏。”蘇易說話間又咳出幾口血,淡淡的粉色,仿佛他已經連血都不剩多少了,微合了眼眸,懨懨的呢喃,“可她還有用處……玄光,我死之後,計劃不可有變。”他語聲陡頓,一字字從胸腔擠出般,“等到事成,記得將她放進我的棺材裏。”


    “是。”玄光忍住哽咽,“主子您休息會吧……”


    蘇易搖了搖頭,“扶我起來……”他閉目緩了緩神,隨手自榻邊的矮凳上取過紙筆,很多事情隻有事先安排妥當,才能萬無一失。


    玄光打眼望去,蘇易寫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濟糧之策”幾個字映入眼簾,他不由得抿緊了唇,鳳襄無糧竟是他最念念不忘之事……他的主子啊,盡管將話說得狠絕,終還是忘不掉這天下還有黎民……


    那麽,對那個女人,是不是也……


    陳蓉跑出景行居,一路出了蘇宅,拚命地跑著……


    她不要蘇易死,心底有個聲音在呐喊,陳氏阿蓉你不是要守護他麽?為什麽他要死了,你卻在袖手旁觀?


    “寒冰崖!隻要摘取到汲寒草,蘇易就不用死了……”想起玄光所說,陳蓉仿佛又有了希望,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淚花,跑得越發的快起來,一路上她將路邊凍枯的幹草以及荊條撿拾起來,邊走邊將它們搓成五指粗的繩索……


    荊條的粗糲磨得她細嫩的手指鮮血淋漓,忍著疼痛又將一根幹枯的荊條撕開,陳蓉痛得咬住下唇,“嘶……”


    不是沒有想過回蘇宅取繩子,但是蘇易的樣子讓她覺得每一刻的時間都寶貴的不得了,如果晚了……這一雙手又算什麽?


    一路奔到寒冰崖上,陳蓉站在寒氣凜冽的崖邊,手中的繩索不斷加長,但遠遠夠不到崖底……她卻還是將繩子牢牢捆在腰身之上,試了試結實程度……確認無誤後,方轉身對著崖底深深呼吸……


    玄光和蘇易都做不到的事情,她可以麽……


    蘇易說她以前是會武功的,可是她不記得了,所以更不可能像他們那樣用真氣護體,隻好使用最原始的辦法,胡亂的搓了搓手,又原地大跳了數十下,直到整個人微微喘息,雙頰有些漲漲的熱感,這才滿意的停了下來,“陳蓉,你可以的……”


    雙手抓住繩索,陳蓉腳下忽然用力一蹬,人便如同一隻鳥兒朝著崖下飛了出去,她沒有攀著繩索爬下去,而是縱身跳了下去……


    她一定可以,因為她根本沒打算考慮過自己耐不耐得住嚴寒,人的忍耐程度往往和回頭路的遠近成反比……


    寒氣刮得她臉頰和身軀猶如刀割,不過才落了繩索一半的距離,她便覺得腦袋木的發疼,血液瞬間凝結,漲裂的感覺撕扯著她的四肢百骸,有那麽一刻她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一般。


    忽然腦海裏閃現出蘇易的樣子來,雨花激起層層薄霧的夜晚,錦衣華服的冠玉少年,滿目濃情,一字字一句句,溫柔又急切的對著自己說著什麽,縱然那冷雨打濕了衣衫也毫不在意……


    那樣喜怒於色的他自己還是頭一次見到,陳蓉竟有種奇異的歡喜與滿足……等到她取了汲寒草,蘇易就能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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