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多了陳蓉插科打諢,三天的時間,玄光竟也覺得並不難熬,第四日一早,他和陳蓉一齊迫不及待推開了景行居房門。


    屋內光線晦暗,才走幾步便聞到極濃重的血腥味……


    光潔潤澤的胡桃木榻上胡亂散落著衣物,件件帶血,順著視線向上,蘇易慘白著一張臉,安靜的倒在那裏,單薄的軟袍鬆散的披在身上,露出胸前大片鎖骨,本該是旎旖妖媚的風姿,卻因他緊閉的雙目而變得極其可怕……誰也看不出他這個姿勢維持了多久……也許一個時辰,也許已經三天……


    整間屋子靜的毫無聲息,地龍依舊燒的火熱,卻沒來由的讓才一進來的二人渾身發冷。


    走到一半,玄光止步,不敢再走,他竟是怕了,怕倒在榻上的男子運氣已經用盡……他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陳蓉吞了吞口水,她不相信,數日之前還手握式微氣貫長虹的錦衣少年,隻言片語都沒來得及留下就要消失了嗎?怎麽可能?他不是大仇未報,不是還壯誌未酬麽?他日日案牘勞形,那滿屋子的兵書政經都看完了麽?


    心口有什麽東西被生生撕裂,她的記憶不長,對一個人不該有太深的情感,然而這樣痛徹心扉的感覺,十分突兀,陳蓉想要抓住那一閃而過的片段,卻被巨大的恐懼衝散。


    “玄光——你去看看他啊……”陳蓉低低的說道,良久都得不到回應……


    緩緩回頭,後者好似呆住,讓人覺得如果蘇易這麽去了,眼前的人可能會一直站到永恒吧!


    “好,我去——”陳蓉不知道是對自己還是對玄光說道,他這樣的反應自己能夠理解,反而是自己的心境就不大了解了……怎麽有種悲戚到喘不過氣的感覺……


    手慢慢的探過去,有細微的氣息噴灑在她的皮膚之上,陳蓉隻覺得這一個動作漫長的好似過了一生,終於在觸摸到那抹令人欣喜的氣息後,心頭的裂縫自行愈合了。


    “玄光,他沒事……他沒事……”陳蓉有些無措的撫著蘇易的胸膛,這才發現,盡管微乎其微,但終還是跳躍著……不自覺得將頭貼近,那聲音堪比天籟。


    玄光拉開陳蓉,搭了搭他的脈息,“主子失血過多……”真氣不足導致休克,盡管沒死,卻也沒有比死好多少,他盤膝坐上榻,雙掌與蘇易相對,為他度真氣。


    陳蓉站在一旁,雙手緊張的來回揉搓,“蘇易?蘇易——”


    “嗯——”也不知道究竟是玄光的真氣還是陳蓉的呼喚,蘇易竟真的緩緩睜開了眼,狹長的鳳眸沒了往日的神采,仿佛蒙了一層霧靄,死氣沉沉。


    “主子?”玄光趕忙應聲。


    蘇易動了動身子,將手從玄光掌中抽出,搖了搖頭,“不必了……”


    不必了……什麽意思?陳蓉胸口咯噔一下子,才因他醒來而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蘇易斜倚在矮榻扶手旁,一頭墨色的發絲柔順的垂下,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好看的下巴和挺直的鼻骨,整個人顯得清俊而蕭瑟,“我已將之後的安排寫在紙絹上,我死之後,你拿了我的印信前往鳳襄……”


    “主子,您不會死的,也不可以死!”玄光打斷他的話頭,拉過蘇易的手掌,“屬下這就給您輸真氣……”


    “玄光!”蘇易虛弱的聲音裏帶了幾分薄怒,隨即又平緩了下來,“聽我說完……”


    蘇易身上的寒毒早已浸入肺腑,沒有解藥的情況下能夠撐到今日已是不易,玄光難以接受,卻也知道他既然開始交代後事,證明真的是回天乏術……否則,蘇易怎麽會甘心放棄?


    “袁家一向軍功卓著,三代都是重兵在握的權臣,又是……又是世家大族,烈火烹油……”蘇易緩了緩氣,“所謂木秀於林,蘇澈不動袁家不過是狡兔未死,袁堅豈會不知其中道理,卻沒有半分韜光養晦的意思,怕是也早有了不臣之心。”


    “所以主子要我去助他?”玄光眼眶酸澀,哽咽道。


    蘇易長睫微顫,垂下眼簾低聲譏誚:“我時日無多,既然得不到……那麽毀掉罷……”就算這江山再不姓蘇,那又如何?這一切從蘇澈奪妻,自己被構陷那一刻就注定了,他得不到的便要毀掉,隻可惜,籌謀許久,卻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那麽就讓他徹底當一次東風……


    是夢總要碎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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