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卿站起來,手裏拈著一朵掉下的野菊花,靜靜的聽得出神。


    “他們家裏三個男人,就我一個女人,我……是他們三個人的。李財除了那事不成,別的,很聽話,很老實。後來,撞見過一次,李富民就跑了。”


    於鳳椒談及這些時,回憶起那天晚上,兩人大汗淋漓的樣子。


    以前,很小心的躲在野地裏辦事,唯獨那一次,她故意在廚房裏洗身子。


    一切如她所想,李財暴發了有史以來的最大脾氣,掄起鋤頭趕走了李富民。


    而那一瞬間,於鳳椒很痛快。


    隻是……三年沒有生下孩子的她,很快讓人給打了。


    打她的是她的公公。


    李富民偷偷回來時,看到了跟自己當年一樣,趴在於鳳椒身上的父親。


    他抄刀殺死了對方。


    本來想殺李財的李富民,倉惶的跑了。


    於鳳椒由最初的驚慌,到後來的冷靜,很快一切都被一杯黃土掩蓋了。


    她夾煙的手略抖了一下,眼底的光芒慢慢的黯淡下來。


    那是一個秘密,永遠沒有知道的秘密。


    何況李財也死了。


    李富民……他也快要坐牢了。


    “你生下孩子,為什麽要讓那孩子離開四川?”艾卿問。


    於鳳椒想了半天,她才無奈的道:“我一個人吃苦沒什麽了,反正也就這樣了,可是那孩子從小聰明可愛,一歲叫媽,兩歲便有很好的記憶力,過目不忘,會把聽到的,看到的畫下來。我想那孩子沒準能成為畫家。”


    畫下來。


    艾卿沒有由來的混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那日在墓地裏撿到了一本畫畫本,上麵畫著一些男女的畫麵。


    看得出筆跡歪歪扭扭,可是卻畫出裏基本的內容。


    那是讓人一看就明白的兒童畫。


    腦子裏想法一瞬間即過,於鳳椒抹了一把臉,伸出兩隻手在艾卿的麵前:“帶我去坐牢吧,這一切是我做下的。”


    艾卿脫口說:“我們警方會查實證據,是李謀做的,他跑不了,不是他做的,也不會冤枉了他。”


    於鳳椒眼神茫然而畏懼地回視著她,她當然聽懂艾卿說的每一個字。


    而一直藏在墓地角落的李謀,遠遠看著這裏的一舉一動,直到他們離開,他都保持著一個姿式,一動不動立在寒風裏。


    傅遠開口道:“李謀,你現在除了跟著聞先生,你還真的沒有第二條路走了。”


    “跟你們?販毒嗎?”李謀的手指摳在幹老的樹杆上。


    傅遠揮手道:“噯,我可不知道這些事,我也不負責這方麵。”


    李謀沉聲道:“斯文敗類!”


    傅遠嘴角抽動了幾下,壓下心中的火,反諷道:“喪家之犬!~”


    李謀和他麵麵相覷片刻,臉上陰笑了一聲:“我們都是。”


    傅遠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句蠢話,尷尬得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狗,這個詞用來形容他們最貼切不過了。


    常君也是這樣罵他和聞桐歸的。


    不同的是,聞桐歸是隻表麵風流倜儻人模狗樣的領頭狗。


    而他傅遠,最多是隻沒事被派上法院,充當犯罪份子辯護人的會叫的狗。


    從無人感激他的辨才,甚至,很多人憎恨他那種黑白顛倒的能力與話術。


    在微博上,他常常是被罵得不得不關閉評論的那一種自來黑。


    但,誰在乎呢。


    他已經有了自己的貸款房,可以在相城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有一個寫上自己名字的不動產,那才是他的終級追求。


    傅遠推了推李謀:“行了,你的媽,現在你也看到了,她好著呢,沒有事情牽連到她。”


    李謀轉身往墓地邊上的一條偏僻小路上走。


    兩百米不到的地方,有一片六層高的樓房。


    這裏,正裏他的臨時住所。


    下麵是墓地開發部門的辦公地點。


    上麵一層是他住的,有一間暗門專供他進出。


    聞桐歸從門外走進來,他手裏拿著一本封麵被磨得起了毛的繪畫本,衝著李謀揚了揚。


    李謀的眼睛閃著光,站了起來。


    聞桐歸隨意的坐在了沙發上,傅遠也跟著站起來,向他恭敬的道:“聞先生,李謀我已經帶回來了。”


    聞桐歸沒有抬頭,目光盯著打開的畫本上的圖,看得入神。


    隻是畫很特別,每畫一幅,翻到後麵的一張就是一片空白。


    而且每一張畫後麵都是如此。


    這樣作畫,看起來很是浪費。


    但聞桐歸卻不這麽覺得,他低沉的聲音,像一個檢查學生作業,發現了不同尋常的問題,但還能顧及學生麵子的老師一樣,客氣的發問:“為什麽畫一張,就要隔一頁呢?”


    李謀半天沒有出聲,目光灼灼的盯著那畫本,手握成拳頭。


    那是他的小心思,隻有他一個人知道的秘密。


    那裏麵畫的是自己一直小心藏在心底的東西,可以說是他從小到大所有關於自己和自己那個家庭的回憶。


    他有些口吃,又長久不說話,語言表達能力一直不怎麽好。


    可是上天卻給了他驚人的天賦——繪畫。


    他能過目不忘的,把身邊的一草一木,一景一致用最快的速度描摹下來。


    聞桐歸看了一會,翻到一頁空白處,指尖輕輕的摩挲著,然後會心的微笑著。


    當他開口道:“李謀,這個世界,隻有我懂你,你相信嗎?”


    李謀像是讓人說中了心事,緊張的心狂跳起來,但很快又別過頭,臉上顯出不屑的表情。


    傅遠喝道:“聞先生看得起你,你拽什麽?”


    聞桐歸道:“你看你的這幅畫,三個男人跟一個女人的畫麵,跟我的‘沁園別墅’裏的那幅油畫很神似,要表達的也是一個意思。”


    聞言。


    李謀才緩緩的把頭轉過來,雙眼盯著聞桐歸,伸出一隻手,想去拿回自己的畫本。


    聞桐歸手一揮擋住李謀的手,溫和的道:“你想讓警方抓李富民,無非是為了讓你的母親得到徹底的自由,過上新的生活,其實我可以幫助你的。”


    說完,聞桐歸當著李謀的麵,將畫本上的所有素描畫一張一張的齊邊撕下來。


    “嘶……”的聲音不斷的在李謀的耳邊響起,也像是刀鋸在自己緊閉的心門,拉上了幾道口子。


    聞桐歸這麽做隻是為了讓李謀徹底誠服於他。


    畫撕完了,聞桐歸舉起那些畫,笑道:“我會好好保存你的這些東西。”


    說完,他將那本隻留下一頁一頁空白紙的畫本扔在了傅遠的身上,命令道:“這個空白的畫本送到時警官的手上去。”


    傅遠拿過本子,不解的看著聞桐歸:“這是什麽意思?”


    “蠢貨。”李謀罵了一句。


    傅遠怒道:“你他媽者蠢驢。”


    不想聞桐歸補了一刀:“傅遠你的確比驢還要蠢上十倍,永遠隻會死背法律條文,不知道害死多少人!”


    傅遠吃憋的瞪眼紅脖子的,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


    一周後。


    於鳳椒,在艾卿的陪同下去了一次相城最高的建築。


    被譽為“遠東之光”的衝天高樓。


    於鳳椒站在樓頂時,看著遠處的高樓,在她的腳下,像是一根根矮小的棍子。


    寒風吹過時,覺得自己要飛起來一般的站立不穩。


    “你們帶我來這裏玩,要花多少錢?”


    “不說錢的事,就想讓你來看看相城。”金盾道。


    “站在最高的地方看,也隻是覺得風大而已。”於鳳椒並不興奮。


    這時,一直沒吱聲的艾卿非常適時地插了句話:“這裏可以看到對麵樓上的電子屏,上麵可以寫下自己對親人的話。”


    “全城的人都能看到嗎?”


    “能的。”艾卿點頭道。


    於鳳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艾卿的意思她懂,這是讓她勸李謀歸案。


    她道:“要花錢嗎?”


    艾卿難得豪氣了一回:“不花您的錢。免費。”


    “不花錢呀……”於鳳椒說到這裏,眼底多了一本畫本子。


    那上麵有一行歪扭的字——“小畫家”。


    她心中一懍,這畫本子,是她買給李謀的,以前為這事,還挨過打,被村裏的人恥笑過。


    後來孩子被送走時,畫本子被她一並塞進了孩子的小書包裏。


    沒有想到,本子還在。


    於鳳椒翻開裏麵。


    看到了一幅很奇特的畫。


    她一眼認出,這是出自兒子的手筆。


    隻是這東西李謀一直貼身收藏,怎麽會到警方的手裏。


    於鳳椒全身一抖:“你們,你們抓到了他?”


    原來在幾天前,艾卿在住所收到了快遞包裹。


    拆開後,裏麵有一個畫本子。


    可是畫本子裏空空如也,一張張的白紙什麽也沒有留下。


    艾卿捧著那本子去了書房。


    趙宇城頎長的身材挺立在書櫃前,修長的手指正輕輕地撫過那些書本,終於在一本歐洲雕塑畫冊前停下,指尖插進去抽出了那本書。


    等他回首時,發現身邊多了一個女人。


    她正睜著水靈的眼,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每有這個表情,她就是來找自己麻煩的。


    而找他麻煩時,也是兩人互動最舒服的時間。


    燈光下的他因為跟艾卿的身高差,影子直接蓋住了艾卿的身影,一雙濃睫被投射下的光映出一個側影覆蓋在臉上。


    艾卿有看得有些失神,直到趙宇城用眸光掃了她兩次後,她才正色的道:“我收到一本畫本子。”


    “哦。”他的嘴角略下向彎,有些怪責的看著艾卿,似乎她說這麽一件事,是在侮辱了他的智商的意思。


    “但,裏麵一片空白。”她接著道,同時雙手舉過頭頂,白紙出現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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