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在謝子安的安慰下,鹹安郡主才算緩了過來,硬生生將眼眶中還沒來得及掉出來的眼淚又給憋了回去,扯著謝子安的袖子,便往城裏帶。


    一路,謝子安默不作聲地聽著鹹安郡主同她敘述這段時日以來京中發生的諸事。


    “自從收到你同景王被困北境的消息後,我同晚兒當真是急壞了。”鹹安郡主道:“那時,晚兒入宮去求皇上,原本我也是要同去的,可起初不知為何,晚兒隻讓我遠遠避在外頭,並不許我同她一起麵見皇上,直到皇上一怒之下將晚兒禁足在景王府,我才明白,晚兒早已料到了皇上的態度,她是不願我受到牽連。”


    說起這些的時候,鹹安郡主的臉上帶著滿滿對謝晚晴的崇拜,“晚兒聰明,總能想到很多我想不到的東西,也虧得有她,若不然,我還不知道要闖出多少禍事來!”


    “她確是比從前更加精明成熟了,有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快不及她。”謝子安仰頭望了望天際,目光重又回到鹹安郡主身上,聽鹹安郡主繼續說著——


    “後來晚兒趁夜帶人出京,我本央了她帶我同去,她也答應了我的,可是臨行前,卻故意叫素問拿藥迷暈了我,待我醒來時,她卻早就走了……”鹹安郡主此時說起這樁事,竟還有些委屈,“我起初是有些怨她的,她將我丟下,叫我如何獨當一麵,那個藍晉日日糾纏,我隻得同沁兒二人日日同他周旋,到底還是沒能瞞住多久。”


    “藍晉知曉了是沁兒一直藏在簾幕後頭以口技誆騙他,立時暴怒,將這事直接上報給了皇上,皇上震怒,卻惦念著我父王這些年的辛勞,不曾重罰我,最後,我被父王領了回去,一直關在府裏,到前兩日聽聞你們要回來了,這才央了父王放我出來。”鹹安郡主扁了扁嘴,“你們回來了真好,我真為你們高興,可是……”


    “怎麽?”謝子安見鹹安郡主麵上似有難色,追問道。


    “晚兒回來怕是要招上一些麻煩……”鹹安回道。


    正月初十,軒轅玨與謝晚晴二人已經抵達盛京,然而她以及那些被她帶出去的王府守衛們,卻統統都被攔在了城外。


    血衣衛統領藍晉親自帶人前來,為的並不是迎接軒轅玨與謝晚晴二人回京,看藍晉那不善的眼神,似有旁的目的。


    軒轅玨橫跨在馬背上,動也不動,直直地盯著藍晉,道:“藍大人這是何意?”


    藍晉回身衝軒轅玨拱了拱手,“景王殿下既然回來了,便快些進宮吧,皇上已等候多時。”


    藍晉似乎並不願與軒轅玨多話,轉而又將目光鎖在了謝晚晴的身上,謝晚晴的心沉了沉,她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皇上對她的禁足令還未赦免,而她擅自離京多日已屬抗旨,皇上要由此發落她也算是無可厚非……


    謝晚晴從容地向前走了幾步,道:“勞煩藍大人親自跑來這一趟,我的罪過,我一人承擔,還望大人不要為難我身後眾人!”


    “景王妃果然義氣,王妃放心,隻要王妃跟藍晉走一趟,你身後的那些人,一個都不會有事!”藍晉冷眸微淩,斜眼掃向了軒轅玨,軒轅玨似要開口為謝晚晴說些什麽,卻在謝晚晴眼神的示意下沒有開口。


    “王爺放心,我應付得來的!”謝晚晴衝軒轅玨回以一個寬心的笑容,“王爺還是趕緊進宮吧,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你去做呢!”


    晌午,藍晉於城門處當眾帶走了謝晚晴,而軒轅玨則馬不停蹄地進了宮,諸多遺留下來的問題不得不由他親自出麵向皇上解釋清楚,最重要的是,探知皇上的心意,皇上揪著謝晚晴不放,似乎還有什麽別的目的。


    久違了的上書房,軒轅玨甚至沒有來得及換衣服,便直接進去了。


    軒轅震果真已經等了他多時,但軒轅玨進去向他行禮的時候,他卻沒有急著應答,而是側身同身邊的太監全公公敘話。


    “太子人呢?”軒轅震問道。


    全公公哈著腰小聲回道:“回皇上的話,太子殿下負了傷,奴才已經安排人將他送回太子府了!”


    “可有安排禦醫過去?”


    “是,幾位掌史已經過去了。”


    全公公的眼眸有意識地瞥向了下頭還跪著的軒轅玨,提醒軒轅震道:“皇上,景王殿下來了……”


    “嗯!”軒轅震悶哼了一聲,揮手示意眾人退下,全公公帶著眾人恭敬地退了出去,軒轅玨這才抬頭迎上了軒轅震那滿是探究的眼神。


    “兒臣給父皇請安——”軒轅玨故意拔高了聲音道。


    “起來吧!”軒轅震低下頭去,撥了撥手中的折子,似乎連多看一眼軒轅玨這個兒子都不屑。


    “朕聽聞是你最終平定了北境之亂,甚至還將那司徒越給活捉了回來?”軒轅震眯了眯眼,似是在思量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據說是太子擅自調用邊陲守軍,險些釀成大過,最終要是由你解決了陳國之患?”


    軒轅震的話在軒轅玨聽來,大有一種鄙夷的味道,好似這些功勞在他看來,根本不該由軒轅玨來擔,而是該屬於如今正躺在太子府上的那位太子殿下。


    同是兒子,區別卻是這樣的大。


    軒轅玨望著軒轅震,眼神有些凝重,試著喚道:“父皇——”


    軒轅震冷哼一聲,“孰是孰非,朕一清二楚,你們都是朕的兒子,有些東西,是瞞不得朕的!”


    軒轅震撂下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不由得叫軒轅玨心頭顫了顫,這麽說來,他是知道了什麽還是看穿了什麽?還是說,他心中又在做著別的什麽打算?


    軒轅玨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麵對父皇會這樣的痛苦,他看不穿眼前的這個人,一點都看不穿。


    他們是父子,卻又是那樣陌生的兩個人。


    “父皇以為,於北境諸事的處理上,兒臣做得好?”即便心中再有惱火,軒轅玨也不得不強壓了下來,冷靜地應對著軒轅震。


    可軒轅震卻是冷嗬了一聲:“你做得很漂亮,處心積慮設計陷害太子,卻叫太子連冤都不敢喊,你可當真是朕的好兒子!”


    從前,太子多番陷害軒轅玨,軒轅震即便心中有數,卻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太子為所欲為,如今,軒轅震分明不知道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卻刻意如此篤定地認定是軒轅玨陷害了太子,分毫都容不得軒轅玨反駁。


    “父皇當真覺得兒臣如此不堪?”軒轅玨抬眸,不卑不亢地麵對著軒轅震,到了這個時候,他知道,自己不論在他麵前多麽恭敬都不可能成為他心中那個有所作為的孝子。


    他的眼裏,從來都隻有太子一人而已。


    “你是朕的兒子,朕自然知道,太子純善仁厚,而你本性便是個詭計多端心機深沉的人!”軒轅震說道。


    這番話卻將軒轅玨心底最後的一點期待都給擊碎了,寒意一瞬間侵襲了他的全身,這份父子之情,他還有什麽可留戀的呢?


    心機深沉,詭計多端……


    原來,這就是他最為敬重的父皇眼中的那個他。


    “同為兒子……父皇何時當真將兒臣當過兒子,父皇眼裏看到的也不過是太子一人而已!”軒轅玨自知這番話說出來會有些冒失唐突,可他顯然已經顧不得那麽多,這是他發自心底最真的聲音,憋藏了太久太久,他有太多次想要當麵問問他的父皇,為何會待他同太子有著這樣天差地別的差距?


    從前種種榮寵,原來卻隻是一心想要將他推向一條死路,為太子的來日掃清一切障礙罷了!


    軒轅震久久沒能答上話,仿佛也在捫心自問似的,最終卻隻落得一句:


    “不同……你們兩個是不同的!”


    “是啊!”軒轅玨苦笑一聲,“太子是先皇後所出,血統高貴……而我……”軒轅玨再要說下去的時候,卻被軒轅震給打斷了。


    “你給朕閉嘴!”軒轅震似是極為害怕從軒轅玨的口中聽到那個人的名字似的,繼續吼道:“出去!給朕滾出去,沒有朕的允許,不要再進宮!”


    這場暴怒之下,軒轅玨靜默地退了出去,此時天色已晚,軒轅玨不得不加緊腳步出宮去見一見藍晉,畢竟謝晚晴還在他的手上。


    然而,當軒轅玨行至禦花園那條出宮時的必經之路時,沒來由得感受到了身後一股熾熱的目光,那目光分明含著慢滿滿的情意。


    軒轅玨不禁停下腳步,回頭望了過去,卻見一片雪地中靜靜地站著一名衣著光鮮的女子。


    女子麵目含情,帶著一股渾然自成的高貴氣質,那一身華貴的衣裙更將這份氣質襯托得無所遁形。


    “鶯鶯……”軒轅玨默念,轉而又笑著搖了搖頭,她如今已不叫鶯鶯了,她有了個新的名字和身份。


    她是賀蘭櫻雪,是德妃賀蘭氏的侄女……


    僅僅一瞬間,一個眼神,便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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