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林臻的話,所有人都臉色發白,在這風雪呼嘯中顫抖著私語。


    而洛蝶舞已然癱軟在地,像是一攤爛泥般,花容慘白如紙。


    洛霞繼續道:“洛蝶舞,你戕害無辜人命,自以為萬無一失,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多虧相思察覺了你的陰謀,又連夜帶了林臻來見朕,隻怕朕今日就要被你蒙在穀裏,冤枉相思了……”


    洛霞斥道:“朕平日裏待你甚篤,不想你卻如此狼心狗肺,朕竟有你這樣一個女兒!洛蝶舞,你可知罪?!”


    洛蝶舞哭不出來,整個人像是一絲力氣都不剩了,行屍走肉般的抖了兩下,嗡出兩個字:“知罪……”


    “來人呐。”隻聽洛霞道:“將洛蝶舞從我洛氏家族除名,打入天牢,監禁終生!洛水別院充公,暫且保留親王府!”


    完了,真完了……洛蝶舞隻覺得眼前的場景搖搖欲墜,接著便兩眼一白,睜著眼睛暈過去了。


    幾個侍衛湧上來,將洛蝶舞羈押,拖了下去。


    而林臻,則因受人脅迫,免了重刑,被洛霞勒令立刻拆除水道機關、將水道填充,完工後便帶上父母雙親離開河洛,無召則再不能踏入。


    這會兒風雪依舊,刮在人臉上冷的淒厲,雪花早已落了滿頭。


    百裏九歌一甩如瀑黑發,甩掉了雪花,望向洛蝶舞消失在風雪中的身影,湛亮的眸底劃過一道冷光。


    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多行不義必自斃,便是如洛蝶舞這般!如今她罪有應得,再不能翻身了,也算是有天理,隻是卻可憐了那些無辜被淹死的工匠。


    這般想著,不免在心底為那些亡靈喟歎一聲,便不去想這事了。


    望向殷烈火,見她那樣冰冷、那樣華麗、又是那樣高貴的無以言喻,就那般站在無數跪著的人之中,渾然帶著一種令人脊背發涼的魔魅……百裏九歌的心,陡然一擰,再一空,難以香咽的滋味頓時纏上了心房。


    烈火真的與自己越來越遠了……


    從前那個坐在輪椅上,出神的折下一支連翹花,頹然漠視著世人貪嗔癡恨的女子,到哪裏去了?彼時那種與她心靈共鳴的感覺,又到哪裏去了?


    隻剩下眼前那盛裝華服之人,如被呼嘯的風雪卷上了高高的宮闕樓台,越來越高、越來越遠……


    下意識的望著墨漓,感受著他安全舒心的懷抱,百裏九歌深吸一口氣,笑了笑。


    心裏終究是清楚的,自己比之烈火幸運了太多,自己有墨漓的體貼保護,他替她驅散周圍的陰雲,讓她在他懷中能無憂無慮的不去想那麽多事。而烈火,什麽都沒有,還要靠自己來保護自己,走那一條冰冷孤寂的路。


    所以……


    她牢牢握住了墨漓的手,眼中是澄澈的波光,唇角輕揚,笑了。


    她會讓自己和墨漓一起幸福的走下去,將烈火無法完成的心願,一並算上!


    後來,祭祀大典結束了,眾人各回各處,一路上不免討論著祭典上發生的意外。而洛霞始終都沒有解釋,那塊大石上原本刻著的“國禍為殷”四字是怎麽變成“福壽綿長”的。


    這其中的緣由,百裏九歌是去了廂院才知道的。


    了了此事,殷烈火也是疲憊萬分,這會兒百裏九歌離她近了,能清楚的看見殷烈火眼底蛛網般的血絲。


    關成扶了殷烈火坐在梨花椅上,她娓娓道來。


    “昨夜我和關成摸索進了那個地下室,發現了石塊上刻著的字是‘國禍為殷’……按照我與關成事先商定的,他將綠礬灑在石麵上,腐蝕了石麵,接著又以內力做筆,匯於指尖,在石麵上刻下‘福壽綿長’四字……接著,我二人暗劫了林臻,夜入宮苑,麵見母皇,稟明此事。母皇便連夜宣了靳丞相進宮,與我們合謀演一出戲。”


    這也便是殷烈火昨日所說的,讓百裏九歌看的一出戲了。如今,戲已唱罷,也達到了效果,但百裏九歌的注意力卻被另一個點吸引了。


    “烈火,你剛才說,是關成用內力刻下‘福壽綿長’四個字的?”


    殷烈火點點頭。


    這讓百裏九歌很是吃驚。須知在石上刻字,這需要極強的內力和勁道,自己倒是完全可以辦到的,隻是刻一個字下來定會指尖刺痛,若是刻下四個字的話……餘光裏,見關成將右手藏到了身後去。


    雖然關成做的不動聲色,可因著百裏九歌的注意力就在他的手上,這會兒自然也看到了,連忙道:“關成,你的右手是不是受傷了?哎呀!”又想起一事,“烈火剛剛說你在石麵上還灑了綠礬,綠礬的腐蝕xing那麽強,你刻字的時候豈不是指尖又會流血、又會被燒傷?!”


    殷烈火一怔,抬眼對上關成嚴肅不變的視線,蹙了蹙眉,嚶嚀:“這是真的?為何一直都沒有告訴我……”


    關成連忙退開一步,將右手藏在袖下,並上左手施了禮,“小傷,殿下不必掛懷。”言罷便立刻退出去了。


    “關成?”殷烈火喚了聲,可木門已關,那人走得飛快。


    殷烈火不免歎息。縱然清楚自己與關成不過是互利互惠,可看到他這般賣力、受了傷還不讓她知曉,心中亦是有些感觸的,也能想象到關成的手指被毀成了什麽樣子,奈何昨夜燭火昏暗,她沒能注意到……


    可就在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墨漓,忽然說出一句讓幾人都微微打顫的話語。


    “經此一事,想必女帝對烈火姑娘生了防範之心,縱然不會廢除,卻也可能削權、處處限製。”


    “什麽?!”百裏九歌不能相信,“洛霞不會這樣無情吧,烈火再怎麽說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


    墨漓沉吟片刻,徐徐解釋:“自烈火姑娘回到河洛,洛冰霜、洛蝶舞相繼倒台。除了一心向佛的三皇女之外,河洛已成烈火姑娘與皇長女洛霓裳分庭抗禮的形勢。今日烈火姑娘扳倒洛蝶舞,蓋過了洛霓裳,這些女帝都看在眼裏,定是要想方設法維持平衡,不會再讓烈火姑娘繼續蒸蒸日上了。”


    百裏九歌聽明白了,點了點頭,也算是見識到皇權之下親生母女間也能這般嫌隙了。想了想,問道:“有什麽辦法能讓洛霞別太防範烈火嗎?”


    墨漓淺笑著答:“想根除女帝的防範之心,定是不可能,不過,倒是可以緩解一些,也能為烈火姑娘爭取更多的時間,在廂院中培植勢力。”


    “要怎麽做?”百裏九歌明眸湛湛。


    墨漓笑著拉過她的身子,柔聲道:“這就需要你的幫忙了。”


    “我?”百裏九歌詫異,很想說一句“我這樣的還能幫上忙嗎?”但心中卻是萬分雀躍的,亟不可待道:“那你快說,我百裏九歌為朋友兩肋插刀,隻要能做的定然不遺餘力!”


    這般張揚如火的熱情,催得殷烈火疲憊的眼底生出些暖意,朦朧的望著眼前的女子笑靨明媚似浴火涅槃的鳳凰,唇角也漸漸彎了起來。


    殷烈火由著內心的想法,呢喃:“九歌,能有你這個朋友,我真的很感動……我知道,如今的自己已經回不到從前了,但請你相信,我永遠將你當作我的至交……”


    “烈火……”百裏九歌喃喃,隻覺得自己之前真不該亂想的。就像烈火說的,就算烈火與從前不同了,她們卻還是好友不是嗎?


    這樣就夠了!


    執了殷烈火的手,粲然一笑:“我心裏都知道的,現在先聽墨漓怎麽說,然後我們再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去麵對。反正不管是踹人還是揍人,隻要能幫上忙,我百裏九歌義不容辭!”


    言罷,朝著墨漓嬌憨的笑了:“墨漓,你告訴我我要怎麽才能幫上烈火的忙。”


    “嗯……”墨漓柔聲應了她,幽月般的眸底是如涓涓細流似的寵溺。


    他從暖手的錦緞中抽出一隻手來,伸到百裏九歌麵前。她笑著握住了,緊緊的,仿佛是要將自己的溫度也傳給墨漓似的,任著墨漓輕輕一帶,便到了他的胸口。


    爾後,見他俯首,貼在她耳畔低低的說了些話。溫熱的氣息中有著清雅醉人的曇花香,撩動在百裏九歌的鼻翼,令她的笑容染上些心醉神迷。


    囑咐罷了,墨漓撫過百裏九歌的頭頂,笑問:“明白了嗎?”


    百裏九歌想了想,誠實的說:“你的意思我明白是明白,隻是我這人神經粗,又不會演戲,能做好嗎?”


    “就是要不會演戲才行。”墨漓淺笑:“不必擔心,明日由著心中所想去做。要的便是你恣意灑脫、率xing嬌憨的生xing,而不是刻意為之,明白了嗎?”


    聽墨漓這樣一說,百裏九歌立刻打消了顧慮,笑道:“好,那我就試上一次!”


    “嗯。”緩撫百裏九歌的頭頂,修長的指習慣xing的朝後梳起那如瀑黑發,徐緩、輕柔而寵溺。


    墨漓轉眸向殷烈火,溫潤道:“烈火姑娘今日先好好休息,在下方才囑咐九歌的事,烈火姑娘便先不要知道,以免讓女帝覺得有事先串通之嫌。”


    殷烈火微怔,本是想要細細深思的,但因著實在太過疲憊,終究是將千頭萬緒收攏,點頭嚶嚀:“我知道了……”


    百裏九歌便道:“那烈火你快去休息吧,今天你可累壞了!”


    言罷忽然想到了一事:今日烈火可是在那冰冷又硬邦邦的青石板上跪行了好長一段距離的!


    百裏九歌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小跑到殷烈火麵前,低下身來,關切的問道:“你的腿還好吧,不會受到損傷影響治療的效果吧。”


    說著說著,一雙小手就先覆在了殷烈火的膝蓋上,隔著華貴的布料,將暖暖的內力傳入殷烈火的膝蓋,更是小心的按摩起來。


    殷烈火有些吃驚的盯著百裏九歌,此刻她的表情是那樣專注,菱唇因著擔憂還稍稍嘟起,纖纖發絲輕輕滑過華貴的布料,在褶皺處蕩出淺淺漣漪。


    一股溫暖的酸意就這樣衝上殷烈火的心牆,視野氤氳出一片水色,淚珠滑落香腮。


    “九歌……”縱是這世上關心她的人再少,她也會永遠記得,是一個叫百裏九歌的女子,讓她不再是形單影隻。


    她殷烈火,即使失去了太多太多,卻有著這樣一個彌足珍貴的朋友!


    泣不成聲:“九歌,謝謝……謝謝你……”


    那淚珠落在百裏九歌的手背上,很燙,百裏九歌一急,趕緊伸手去抹殷烈火臉上的淚,“烈火,你別哭啊,等下趕緊去休息休息補個覺,明日我們可還要一起去打一場硬仗呢!”


    “九歌……我……”


    “不用謝我的!”百裏九歌張揚一笑:“各人都有各人的待人方式,你可知隻要我喜歡誰了,便會掏心掏肺的待她,所以不用謝我!”


    言罷又低下身,為殷烈火按摩膝蓋,笑道:“你也要注意休息,這樣雙腿才能好得更快。鬼醫前輩開的藥素來很神奇,我看再過不了一個月,你的腿便再不會感到一點不適了!”


    如是說著,卻又因著這話,心中不禁多想了一些:鬼醫前輩他,自打上次從鍾山不告而別後,便再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彼時自己在山賊窟裏碰到應長安時,也因著應長安去得匆匆,沒來得及詢問鬼醫前輩的去向。


    鬼醫前輩究竟是遇到什麽急事了……


    但畢竟想不出結果,便不想了,百裏九歌大喇喇一笑,繼續手頭上的工作。


    翌日,竟是個大晴天。


    畢竟是隆冬時節,能遇到這般燦爛的天氣,委實讓人心暖。


    百裏九歌被外頭照進來的暖陽曬醒,甫一睜眼,便覺得整個世界都是暖人的金色。再一定睛,視線穿過窗棱,見到的是遠方的山巒像是潑墨的山水畫一般,頂著那寶藍色的天空和玉帶般的雲絲。


    好美。她揉揉眼睛,大喇喇的打了個哈欠,望向身旁已然醒來,正靠在軟枕上看書的男人,笑了。


    墨漓好喜歡看書啊。


    百裏九歌張揚的招呼起來:“早啊,墨漓!”餘光裏瞥了眼窗台上的日晷,還早呢,難得自己也有一天能早早醒來了。


    一隻手溫柔的撫上百裏九歌的臉頰,愛憐的摩挲著嬌嫩細致的雪膚。墨漓信手收了書卷,凝睇著百裏九歌。


    他被暖金色的陽光籠罩一身,那陽光灑在眼角上,化作薄如蟬翼的金縷。那如畫的眉目半是光,半是影,在光影分明之間透著惑人的氣息。


    他唇角正微微勾著,整個人就靠在百裏九歌身邊,如曇花中煉化出的謫仙一般,溫柔、優雅,那雙眸子宛如是惑人的蠱,輕而易舉就虜獲了百裏九歌的心。


    她如跌入了溫馨的夢中,癡癡喃喃:“墨漓……”這片刻,昨夜與他親熱的種種也湧入了腦中,他對她那溫柔綿軟、細致嗬護的對待,還鮮明的殘留在她的身體上,像是打上了烙印似的。


    百裏九歌不覺羞紅了臉,嬌憨道:“和你在一起真好,即使是在複雜的河洛,我也覺得不需要憂慮那麽多,你真的在將那些東西都阻隔在外,能讓我無憂無慮。”


    墨漓淺笑著搖搖頭,從旁端來一盞熱茶,遞給了百裏九歌。


    心中卻是明白,將來回了大周,才是真正考驗他的時候。而那時……


    袖下的拳頭緊了緊。那時,他不單要化作堅固的壁壘將她保護在掌心,而且,所有想要傷害她的人,哪怕是他的血親,他也不會有絲毫的退讓!


    大約卯時的時候,驛宮門口,關成駕著殷烈火的馬車停在這裏。


    百裏九歌大步流星的跨上車,揮別了墨漓,正要啟程的,忽見寒蟬從驛宮走了出來。


    寒蟬見到幾人都聚集在這裏,便連忙說道:“我正在找你們呢……我想說我今天要出去走走,晚上再回來……”


    “好,你注意安全!”百裏九歌沒想太多,朝著寒蟬招了招手,便放下窗簾。


    馬車緩緩啟程,加速離去,車中的百裏九歌,還是忍不住又掀開窗簾回望了一眼,遠遠的,對上墨漓溫柔的注視,心裏是說不出的溫暖甜蜜。


    而寒蟬,也抱著看新鮮的心情,跑去西市晃悠了。


    寒蟬原本還想著買個香囊送給百裏九歌作為這些天收留她的謝禮,可是,當寒蟬穿過一條窄細偏僻的小巷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不過是一刹那的功夫,空氣中陡然多出了不懷好意的氣息。


    寒蟬腳步頓停,驚訝的望著前方出現的幾個人。那些人紛紛朝著兩邊散開,將後方正中央的一人迎了出來。


    妖豔豐滿的唇,如弦月般彎起,一陣教人毛骨悚然的冷意,隨著那人妖邪的語調擴散開來。


    “可算是找到你了呢,沒想到你叛出陰陽家後,日子過得這樣滋潤。”


    寒蟬怯怯的後退,那些人步步逼近,直到她的後背靠到冰冷的牆,再無退路,隻能勉強喘息著,將冰冷的氣息吸進了五髒六腑。


    在陷入昏迷之前,寒蟬隻看到一雙充滿狂熱的眼睛正嫌惡的盯著她,耳畔是那人森然的慢語,漸漸的被黑暗香噬。


    “廖寒蟬,你真是個丟人臉麵的叛徒……”


    而此刻,在通往皇宮的馬車上,百裏九歌正堅定的用著戰鬥的姿態去麵對接下來要做的事,絲毫不知道寒蟬那邊都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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