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柘寺山門前,皇親國戚、文武百官都聚集在這裏,驚恐的望著被濃煙香噬的寺院,心有餘悸的撫著胸口,好些人臉上還沾著黑色的灰,看著有些狼狽。很多人都在傳遞水桶,潑水滅火。


    當百裏九歌和墨漓、容微君趕到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麵。


    濃煙滾滾,熱浪隨風襲來,百裏九歌不知道這火有多大,卻在這一瞬間,想到了當初孤雁被困在火場中的情形。這樣的相似,甚至心頭也同樣出現了緊張難受的預感,百裏九歌連忙衝向人群,找到了洛霞,呼道:“烈火呢,烈火在哪裏?!”


    洛霞稍稍反應了片刻,接著也麵露驚恐的神情,呼道:“相思有沒有出來?!”


    周圍的人立刻下意識的左顧右盼,想要找出殷烈火來,可是很快,大家就確認了一件事,那便是——殷烈火和洛章華雙雙被困在火場之中!


    這讓百裏九歌驚駭萬分,倒抽一口涼氣,想也不想的就要撲入寺中。可身子卻被墨漓狠狠的抱住,他用著比她強了好幾倍的力道,迅速的將百裏九歌貼在胸口,篤定道:“危險,你留在這裏,我和子謙進去。”


    “什麽?”百裏九歌驚駭的抬眼,望著墨漓柔和卻堅定的眸子,奮力道:“不行,你不能進去,我擔心你!”


    “沒事的九歌,你耐心等待。”沒時間跟她說太多話,墨漓吻了吻百裏九歌的額頭,用這冰涼卻堅定的溫度告訴她,沒事的。


    接著,他鬆開百裏九歌,睇了容微君一眼,兩人頓時如兩道白光,瞬息間便投入了滾滾濃煙之中。


    “墨漓!小容!”百裏九歌狂然大呼,幾乎就要追著兩人的腳步衝進去時,冷不丁回過神來,整個身子如被冰水澆了似的,頓時冷靜了些許。


    百裏九歌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小手在袖子下緊緊絞住,伸著脖子想要看到濃煙之中發生了什麽,半天後才意識到要趕緊救火,於是奮力的去潑水。


    但因著事出突然,百裏九歌一時忘了自己剛才對殷烈火表現出過多的關心,而那一幕,則被皇長女和皇次女收入眼底,兩人的眼中,均閃過異色。


    後來不知過了有多久,久到百裏九歌的手心已經冰涼,捏了滿手的冷汗,甚至久到地老天荒將來臨時,名柘寺的大火終於被控製住了,漸漸減小。


    嗆人的濃煙也不再那樣厚,慢慢能透露出山門中的景象。百裏九歌將手中端著的一盆水潑了進去,這時好像看見濃煙後有什麽東西在動。


    她眯了眯眼,瞬間狂喜的心情漲滿了胸腔,手中的盆子就這麽掉在地上,百裏九歌狂奔向山門。


    “墨漓!小容!”她看見他們了,他們平安!他們無事!


    兩人安全的出了火場,墨漓正一手扶著殷烈火,一手扶著個年紀小的姑子。而容微君背上,背著基本昏厥的洛章華。此刻,熊熊火光和濃煙在他們身後張牙舞爪,傾頹的屋簷瓦片,發出轟隆巨響,而他們,卻穩穩的從那搖搖欲墜的場景前走來。


    他們的衣服上都沾了灰塵,臉上也染上些濃煙的黑色,但此刻望來,竟絲毫沒有狼狽的感覺,甚至這惡劣傾頹的場景,更襯得他們如涅槃了一般,一個容姿清雅,一個豐神俊逸。


    “墨漓,小容,烈火……”百裏九歌奔到了幾人麵前,望著他們身上已經被黑煙弄髒了,心有餘悸道:“太好了,還好大家都沒事!烈火,你呢,有沒有受傷,為什麽隻有你和洛章華被困在火海之中?”


    “九歌……我……”殷烈火慘慘的笑了,那笑容中有著對塵世的漠然和修羅般的冷絕。


    這樣的笑容讓百裏九歌心下一凜,不由反應過來:難道,是有人使絆子,擋住烈火的逃生之路,想讓烈火死在火中?!


    下意識的看向墨漓,本是想從他的眼底讀出什麽訊息來,可卻在看見他額上沾著些煙塵時,百裏九歌的心弦被狠狠的撥動,痛連著全身。


    “墨漓!”她撲到墨漓的懷中,緊緊抱住他,卻又猛地抬眼直視墨漓,奮力嗤道:“幹什麽留我在這裏等你,你不知道這樣對我來說很殘酷嗎?我早和你說過的,我們同進同退、患難與共,你當我百裏九歌的話都是耳旁風不是?”


    這一股氣說得有些猛了,百裏九歌連忙喘氣,緩過來後,再次聲明:“這次索xing大家都沒什麽事,便就罷了。墨漓,你記著我的話,不準再有下次!”


    言罷,也不等墨漓回答了,百裏九歌轉身,朝著洛霞走去,幹脆利落的說道:“現在人都救出來了,請陛下下令全力滅火。還有這次失火的原因,不知道陛下是否了如指掌。我很奇怪明明你們都在一起的,為什麽偏偏讓烈火和章華翁主落在後頭了。”


    洛霞的臉色微微變化,而因著百裏九歌的話語十分直接,其餘的人也都嗅出了詭異的味道,紛紛覺得名柘寺失火這事情,蹊蹺了些。


    洛霞回憶道:“祈福之禮完畢後,朕與眾人一同前去食用齋飯,就在這時,廚房失火,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眾人慌不擇路,相思和章華應當是在推擠之中,被落在後麵。”


    廚房著火,是這樣嗎?百裏九歌眼神微微沉下,總覺得自從來了河洛國,便不得不對突發事件多留點心,上次洛章華想嫁墨漓那事情也是如此,都不簡單。雖然自己分析不出什麽陰謀,但就是覺得,河洛比之朝都還要凶險。朝都好歹是敵明我明,而河洛,卻是敵暗我明。


    這會兒墨漓救出的那個小尼姑回到主持旁邊,容微君也把洛章華放下來。洛章華忽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看來是醒了。


    她從劇烈的咳嗽中醒來,顯然方才香了好多的灰塵,都嗆在肺裏,這會兒上氣不接下氣的流著眼淚,嚶嚀道:“有人要害我,她縱火害我……”


    洛章華的話,頓時引得眾人嘩然。那邊的姑子們和官員們還在潑水滅火,這邊的皇親國戚和官職高的人已經聚攏過來,齊刷刷的望著洛章華。


    洛霞彎下腰來,撫過洛章華的肩膀,讓她別怕,說道:“究竟是怎麽回事,章華,你慢慢說給朕。”


    “陛下……”洛章華淚流滿麵,將眼睛裏的灰塵全哭出來了,流了滿臉的肮髒,“陛下,是她啊,她把燈油潑在廚房裏點著了……被我全看見了呢,就想把我燒死滅口,於是我堵住了她的路,不讓她出來……”洛章華說著,無力的舉起手臂,指向一個人。


    隨著她的指向過去,她所指之人,正是殷烈火。


    “相思,你?!”洛霞的眼神頓時沉了下去。


    “這不可能!”百裏九歌連忙道。


    而洛冰霜,則趁機落井下石起來:“洛相思,母皇待你跟心肝寶貝似的,你竟然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對洛霞道:“母皇,您瞅瞅相思都幹了什麽。這罪這麽大,就算不殺頭,也得剝奪她皇女之位!”


    “住口。”洛霞又豈會不知道洛冰霜那一點心思,她斥責道:“事情尚沒有完全水落石出,朕現在與相思問話,你不得插嘴。”


    洛冰霜吃了個閉門羹,恨恨的閉嘴了。


    百裏九歌見狀,也知道是有人故意放火燒了名柘寺,嫁禍給烈火。隻是,那名縱火犯是洛章華嗎?


    百裏九歌努力的靜下心,仔細想了想,覺得不像是洛章華。隻因這次是墨漓和小容進了火場,才救出洛章華和烈火;換言之,要是墨漓和小容沒趕到,那洛章華和烈火不就xing命難保了嗎?


    百裏九歌還是覺得,洛章華就是再傻,也不會把她自己的命給搭進去。於是道:“女帝陛下所言甚是,此事鬧這麽大,就一定得把真相查得水落石出,不然萬一冤枉了人,那就太冤了!”


    言罷,望著洛章華,冷聲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誰知道你說得是真是假,也說不準你是看花了眼,錯把別人認成了你們的五皇女呢。”


    洛章華哆嗦了一下,哭道:“本翁主沒有看錯呀……真的沒有看錯呢……”


    百裏九歌別過目光,實在對洛章華那可憐巴巴的語調和故作嬌柔的措辭無語,懶得搭理這人了。


    就在這時,忽然有女官喊道:“什麽人鬼鬼祟祟?!還不將她抓起來!”


    因著這突然的喊聲,眾人的注意力全都到那邊去了。


    百裏九歌也跟著看過去,隻見一個婢女被隨後趕來的人抓住,掙紮的叫著“放開我”“饒命啊”之類的話,被押送到了洛霞的麵前。


    接著,那婢女就被按在了地上,腦袋還被扣得點地。


    旁邊的女官怒聲喝道:“你究竟是誰的婢子,剛才為什麽鬼鬼祟祟的想要溜走!你是不是縱火犯,說!”一邊吼道,一邊伸出手,粗魯的揪住那婢女的發髻,強迫著把婢女的腦袋給抬起來了。


    當那滿懷恐懼的蒼白小臉暴露在殷烈火的眼底時,她的眸中掀起了冷冷的笑意,道:“珠兒,原來是你……我就說為什麽我會在門柱倒塌的那一刻,被人絆倒,進而無逃出去……”


    百裏九歌心下一咯噔。怎麽,這個婢女是共犯?


    那被喚作“珠兒”的婢女嚇得發抖,先是一怔,可接著,絕望的臉上多出一絲希望,她要死要活的朝著殷烈火爬了過去,口中喊著:“五皇女殿下!殿下您一定要救救奴婢啊,您讓奴婢給您準備燈油,奴婢都準備了……可是奴婢真的不知道,您要燈油是為了放火的,奴婢是無辜的啊!”


    接著她又朝著洛霞不停的磕頭,“女帝陛下,奴婢真的一無所知,隻是主子讓做什麽,奴婢就做什麽而已!奴婢真的不知道五皇女殿下想要火燒名柘寺啊!女帝陛下,求求您,您就饒了奴婢吧!”狠狠的磕頭,不一會兒的功夫,腦袋上便出來個紫紅紫紅的大包。


    這一下,所有人都將怪異的目光射向殷烈火。證據確鑿,凶手已然十分明確了。


    就連洛霞也麵露失望的怒色,睨著殷烈火,半晌之後才冷冷的說道:“相思,你還有什麽話說,朕允許你說出來。”


    殷烈火輕輕冷哼,自知是百口莫辯,心中也從沒對洛霞抱過什麽希望。這會兒在心中思索的不是如何翻身,反是在細細思考,究竟誰才是縱火犯。


    就在這鴉雀無聲的檔口,墨漓開口了。


    “女帝陛下,在下有些話,想要詢問這位珠兒姑娘。”


    “世子請問吧。”


    “嗯。”墨漓給洛霞施了禮,幽月般深不可測的眸子,在睫毛落下的影翳之中,閃著鋒銳的光。


    就是這樣的目光,在觸及珠兒內心的一瞬間,便讓珠兒恐懼的猶如掉入冰水之中,從上到下都冷的難以言喻。


    墨漓不鹹不淡的問道:“珠兒姑娘,你口中所說的燈油,可是名柘寺所用的燈油?”


    珠兒因著恐懼,舌頭打結,“是、是的……”


    墨漓的唇角,隱隱劃過勢在必得的弧度,卻依舊是淡淡說道:“不知三皇女殿下可否配合在下一件事情。”


    被點了名的三皇女,眉目中有詫異的顏色浮現,她走來墨漓的麵前,雙手合十,施了佛家的禮節,道:“世子請講。”


    墨漓道:“名柘寺的眾位尼僧,都與三皇女交好,還請三皇女從她們那裏,討一些燈油來。”


    三皇女不禁望向名柘寺,現在大火已經被撲滅了,可濃煙依舊嗆人,房屋也毀壞了不少,想要進去拿燈油實在不容易。


    但因著出家人不打誑語,三皇女對眾位姑子們表達了墨漓的意思,名柘寺的主持想了想,便想到了寺院後麵的庫房中,還有一些燈油,於是派了個小尼姑趕緊過去,取了一碗燈油前來。


    當這燈油被端到墨漓的麵前時,眾人也都不大明白他的用意。這縱火的燈油能說明什麽?難不成這周世子還能讓燈油開口,為五皇女辯護嗎?


    百裏九歌也咬咬唇,道:“墨漓,你這是要……”


    “相信我。”他柔和的笑著,一如溫柔的chun水流淌過百裏九歌的身子,讓她的手腳都不再那麽涼了。


    她颯爽的笑了笑,是啊,她本就該全心全意的相信墨漓不是嗎?墨漓一定會有辦法的!


    墨漓望向了容微君,而後者,這會兒正抱著後腦勺,慵懶的靠在一棵樹上,似是很享受人生。


    “子謙。”墨漓喚了他,“讓閃閃出來吧。”


    閃閃?這倒換百裏九歌訝然了。閃閃在哪裏?為什麽自己一直沒看到呢?


    容微君也笑哈哈的反問:“子清師弟,你怎麽知道我帶著閃閃?”


    墨漓忽略了那個調侃的稱呼,回道:“閃閃原本就是我轉贈給你的,它的行蹤,瞞不過我。”


    “好吧,子清師弟,師兄我可真拿你沒轍了。”容微君聳聳肩,一副“師弟你怎能蹬鼻子上眼”的神情。


    看在百裏九歌眼中,她忍不住嗤道:“少得了便宜就賣乖,再占墨漓的便宜,看我不踹飛你!”


    容微君無語。真是師弟不孝,弟妹更難搞啊。索xing笑嘻嘻的將手伸進衣襟裏,接著就把一個毛茸茸的ru黃色小玩意兒給拎出來了。


    而那小玩意兒,顯然是正睡得熟,忽然就這麽見光了,十分不爽,抗議的舉起爪子叫喚:“嗷嗚!嗷嗷嗷嗚!”


    容微君將閃閃輕輕一丟,就丟到了墨漓的懷裏,拖著長音笑道:“好啦,閃閃借你了,子清師弟,你繼續吧。”


    “不許再用那個稱呼!”百裏九歌嗤道。


    “嗷嗷嗷!”閃閃氣憤。主人為什麽要甩它?好討厭的感覺啊!


    周遭人等看著這一幕,原本就對墨漓討要燈油之事而疑惑,這會兒見幾人的對話實在奇怪且搞怪,眾人的臉上什麽表情都有,有點對事情的發展難以招架了。


    墨漓淡淡望了眾人一眼,撫過閃閃的亮澤毛皮,柔和的一笑:“閃閃,這是縱火者用的燈油。”見閃閃總算不鬧脾氣、聽話的嗅了嗅,便又說了聲:“去吧,你明白我的意思。”


    閃閃點點頭,接著倏然從墨漓的懷裏跳出去,像是一道ru黃色的閃電般,鑽進了人群之中。


    眾女子們大嘩,好些人在被閃閃擦身而過時,嚇得尖叫起來,一時間有些慌亂了,更不知道墨漓究竟讓這隻雪貂做什麽。


    但隻消片刻的功夫,閃閃便停了下來,這一刻呈現出的畫麵,讓所有人驚訝的睜大眼睛!


    隻見閃閃就扒在洛冰霜的胳膊上,一隻小爪子還揪住洛冰霜的袖子,不斷嗷嗷嗚嗚的朝著墨漓叫喚。


    洛冰霜的臉色花花綠綠,像是被鬼纏身了似的,拚命的甩著胳膊,一邊拍打起閃閃來,想要將它趕走。


    可是閃閃的動作很是靈活,就是在洛冰霜的身上竄過來竄過去,任憑洛冰霜手舞足蹈的像個猴子一樣,也依舊沒法趕走閃閃。


    眾人目瞪口呆了。


    百裏九歌也驚訝的喃喃:“閃閃這是怎麽了?”


    唯有墨漓一人,眸底的鋒銳之色漸漸化作湍流暗湧,深如古洞般難測,卻明亮的像是洞察一切的雪。唇角,噙起一抹笑弧,清雅的似翩飛的曇花,卻是淨水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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