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開門,就見樓梯上擠滿了人,推推搡搡,惹得下麵兩層的客人全都仰著臉看熱鬧,還有人一個勁的往樓上擠。


    三樓的樓梯口那裏,女子們堆得紅紅白白花花綠綠,一個個香鬟霧鬢、濃妝豔抹,卻都被狹窄樓梯口的一人給擋住了,紛紛花枝亂顫的推擠著要往三樓來。


    儼然那人擋得很吃力,從百裏九歌的角度看過去還頗有幾分滑稽,那一襲水墨般的黑衣已經被女子們擠得皺皺巴巴了,衣擺上原本翩飛的墨蝶,這會兒也跟折了翅膀似的萎蔫在那裏。


    百裏九歌一怔。這人,還真是墨漪!他怎麽混到這裏來了?還像是幫著顧憐似的。


    一個閃神的功夫,便見那邊墨漪終是被姑娘們給擠贏了,黛黛等人一窩蜂的湧了過來……


    “都給我站住!”百裏九歌意識到不能再開小差了,當即伸開雙臂擋住了顧憐的房門,“站住,我不許你們再靠近一步!”


    黛黛等人一見這情況,愣了,紛紛鄙視的望著百裏九歌,間或搔首弄姿的吟道:“喲,這不是世子妃嗎?居然管閑事管到芳菲館來了,難道是你家裏那位回光返照,這會兒身體好的都不用你再照顧?”


    百裏九歌麵色一冷。這些個庸人,就非得靠著將別人踩低來凸顯自己高嗎?既然要自取其辱,就別怪她百裏九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嗤道:“我好歹是聖上親封的世子妃,爵同郡王夫人,你要是覺得辱罵命婦不犯王法,我百裏九歌隨你怎麽說!”


    黛黛頓時麵如土色。想著自己擊敗了顧憐、在芳菲館的眾妓子中獨占鼇頭了又怎樣?還是改變不了她這妓子的身份!


    黛黛一生氣,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指著百裏九歌就罵:“你是命婦又怎樣?再過兩年就是個寡婦了,到時候看誰還稀罕你,就是芳菲館外頭的乞丐都看不上你這長相,還不如到時候給你家裏那位殉葬了去,說不定還能留個貞節牌坊呢!”


    找死!百裏九歌的眸底閃過一泓極的怒意。


    下一刻,紅影一閃即逝,黛黛一愣,還來不及揉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便霎時肚子上挨了重重的一腳。


    “哎呀!”這一腳力氣極大,竟是將黛黛直接從顧憐的房門口給踹到墨漪那裏去了。


    偏偏墨漪還十分配合的閃開,任著黛黛重重的跌在樓梯上,一路從三樓滾到了二樓。


    芳菲館一片嘩然,方才隨著黛黛鬧事的女子們,各個鴉雀無聲,都恐懼的後退,生怕靠近了百裏九歌就會被踹飛。


    立在三樓,百裏九歌紅裙似火,臉上的溫度冷冽如冰,就這麽冷眼睨著黛黛半死不活的在二樓打滾,縱聲嗤道:“誰敢中傷墨漓,我就踹飛誰!便是踢得你們半輩子爬不起床,我也絲毫不會留情!”


    此言一出,那些女子們齊齊打了個寒戰,這會兒哪還有什麽膽子再惹下去,紛紛退開。


    這下,原本擁擠的一塊地方立刻空蕩下來,隻剩下百裏九歌和墨漪眼對眼了。


    那些女子們去二樓扶起了黛黛,黛黛半邊臉都摔腫了,這會兒咬牙切齒的嘶喊著:“世子妃,你、你!”


    “閉嘴!”百裏九歌冷聲嗤道:“如你這般良心都被狗吃了的人,我直想把你直接踹到樓子外頭去。黛黛,你給我聽好了,敢再找顧憐的麻煩,我百裏九歌定讓你後悔!”


    “你……”黛黛氣得噴出一口血,這會兒就像一隻被揍了一頓的山雞般,狼狽的不行。


    她聽見周圍的賓客們都在竊竊議論著她的慘狀,這令她簡直無法承受,憤怒的質問:“世子妃,你……你分明就是仗勢欺人……你怎麽這般愛多管閑事!我們跟顧憐的事,和你有什麽關係?!”


    “誰說沒關係!”既然事情都鬧到這個份上了,她百裏九歌便再不用藏著掖著,索xing就露出真顏讓這幫人都知道個清楚!


    卻就在這時,身後響起的一聲“九歌”,令她身子一震,連忙回頭望去。


    不知幾時,墨漓和顧憐已經來到了門畔。隻見顧憐的眼中蘊滿了感動的淚水,她靠著揪住門框才能站穩,想要嗡出百裏九歌的名字,喉嚨卻已被淚水堵住,黏膩的發不出聲音。


    這一瞬的相顧無言,讓百裏九歌綻露出純粹如朝陽般的笑,那笑容綻放的一刹,亦仿佛萬籟俱寂、仿佛浮生瑣事俱與她無關。


    “顧憐,別愁眉苦臉的,往後的路還長著呢,打起精神來!”下意識的為顧憐打氣,百裏九歌回過頭來,這一瞬目光沉冷的睨著樓下的所有人。


    然後,視線移動到黛黛臉上,冷如利箭。


    百裏九歌冷笑:“黛黛,你不是問我跟顧憐是什麽關係嗎?”抬起了小手,“那你就給我張大眼睛看清楚了!”


    話音落時,紅袖揚起,百裏九歌將臉上的人皮麵具揭了下來!


    這瞬間,芳菲館內響徹男男女女的驚呼聲,客人們震驚於那絕世容顏,而樓中女子則萬萬沒想到,原來周世子妃竟然是、竟然是……


    “白、白薔?”黛黛的兩隻眼睛睜得猶如惡鬼,驚得幾乎要暈厥過去……怪不得白薔總是抱恙不接畫,原來她人根本就不在芳菲館中!


    女子們這會兒一個個都麵色轉白,與黛黛一夥的那些,更是臉色白的像是蠟塊。所有人都在仰望百裏九歌,她立在三樓,那一襲蛟綃煙羅紅裙無風自擺,宛如是烈焰中涅槃而起的鳳凰,那如瀑黑發上火光如螢飛舞,襯得那張絕世美顏驚若下凡的天女,震撼、教人屏息,而風流傾盡天下。


    這般絕美而張揚、明媚而灑脫的佳人,又豈能不堪稱絕世。值此一刻,芳菲館的萬千粉黛隻如凋謝了一般,麵對著那居高臨下的紅衣女子,一個個隻覺得相形見絀、再無顏色。


    而接著,有人徐徐步到百裏九歌的身邊,攜來曇花萬朵、清雅幽香。她朝著他會心朗笑,自然而然的與他牽了手。


    百裏九歌心裏明白,墨漓是在支持她的,一如她是浴火重生的鳳凰,而他,便是她啜飲的露水、棲身的梧桐。


    “天、天哪……”人群中,有誰發出這樣一聲感歎,引來的是萬籟俱寂。


    此一刻的畫麵是那樣震徹心扉,那是執子之手的一對璧人,一個風華絕代,一個紅顏無雙,一個溫潤清雅似靜影沉璧,一個張揚颯爽似旭日長虹。


    白衣、紅裙、鶴氅、蛟綃……曇花、鳳凰花、交錯的墨發和緊緊相扣的雙手……還有那眼波流轉間的默契暗語……


    這是畫!非畫!隻如畫中美景!卻又似畫也畫不出那震驚眾生的神韻!


    看著黛黛等人已然沒有半分氣勢,百裏九歌縱聲大笑:“現在可算明白了吧?顧憐的事便是我的事,我百裏九歌斷不會再讓你們這些小人欺負顧憐!如敢再犯,我將你踢出芳菲館,你敢回來一次我就踹飛你一次,我說到做到!”


    話音落,紅袖揮舞,手中捏著的那張人皮麵具霍然被貼回到臉上,隻消信手一抹,便恢複了平日那普通的容顏。


    這一幕落在所有人的眼中,原先眼底的震驚、歎為觀止甚至癡迷,這會兒全都變了,有人慶幸百裏九歌收回了美貌,有人卻萬般遺憾的伸著脖子,還企圖等著她再掀開人皮麵具,再讓他們睹一次這國色天香。


    冷冷的望著這些臉孔,百裏九歌驀然大笑,此刻隻如站在寒冷的高處睨著芸芸眾生,笑世人之貪嗔,蔑世人之癡恨,恣意率xing皆隨心,管它世人嘲諷還是謾罵。


    轉眸輕語:“墨漓,你看見了麽,世人以貌取人,便是這副嘴臉。若此刻我的臉上還貼著黑鳳那道傷疤,他們又該是以何種目光看我?”下意識的握緊了墨漓的手,深深喃喃:“隻有你不和他們一樣,從我遇見你的第一次起,你便始終麵不改色,不論我變成什麽樣子,你都溫潤貼心的待我……你一直都是那樣暖。”


    墨漓笑而不語,幽月般的眸底有著溫暖的月色,始終未曾改變,就這麽籠罩在百裏九歌全身,給她堅定的鼓勵。


    他知道她這就要去殷烈火那裏,輕輕鬆了她的手,隻輕柔的說著:“早去早回。”牽念的目光隨著這抹翩飛的紅影移動。


    百裏九歌灑然一笑,身子輕盈而起,霍的在扶手上輕輕一蹬,整個身子便如化作迅影,眨眼間的功夫就飛出了芳菲館大門,再也尋不到半縷蹤跡。


    隻餘了清風一闋,輕輕撩起滿樓的妃色簾帳……


    望著百裏九歌離開,幽月般的眸底,溫柔漸退,就這麽望著滿樓之人,驀然間一泓冰冷呼之欲出,鋒銳的不可名狀。


    被這目光刺到之人均是脊背發涼,卻完全不知道這樣穿透力甚強的冰冷目光究竟是打哪裏來的,賓客們一個個的被凜到了,從對百裏九歌的癡迷中回過神來。


    墨漓見樓下的賓客們有些恐慌了,才收了視線。居高臨下的冷冷一笑,他,便是不許這些淺薄之人再用那種目光去揣度九歌。


    轉眸,再度回複了清清淡淡的姿態,衝顧憐禮遇的輕頷首,隨後,望向墨漪。


    “大哥。”墨漓淡淡的、略帶疏冷的說道:“這段時間,我知你在朝都如魚得水,卻不知你時常在芳菲館中。”


    顧憐的神色一變,忽然用憤怒的眼神刺向墨漪,怨懟道:“公子,你是來看顧憐笑話的嗎?你何苦再來落井下石?!”


    聽言,墨漓當即就明白了……原來一開始九歌在推開顧姑娘的門時,顧姑娘所抱怨的對象,果真是大哥。


    淡淡輕語:“不想大哥與顧姑娘走得甚近,不知意欲何為。”


    墨漪疏狂的輕笑三聲,頗是不以為然的樣子,“顧姑娘自有顧姑娘值得挖掘的地方,我也不過是個喜歡挖掘人的人。”


    這話聽得顧憐更是怨艾,不禁急了,“墨漪公子,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專程告訴我河洛的靳芝丞相前來尋找五皇女的事,又專程告訴我洛水仙子胎記的事,你便是故意要讓我去找靳丞相的嗎?你根本就知道我不是她要找的五皇女吧。”


    墨漓亦是微涼道:“大哥,這是何意。”


    墨漪攤了攤雙手,表示無奈,“我都說了我隻是喜歡挖掘人而已,墨漓,你為什麽就不信我呢?”


    墨漓不語,眸底有深不可測的漣漪浮起。


    他不是不信墨漪,相反他一直都信任他這位義兄。墨漪說話素來模棱兩可,慣愛顧左右而言他,但此刻他說出的這番話,墨漓卻清楚的明白其隱藏的意思——墨漪定是對顧憐抱有某種懷疑,因而在不斷探究顧憐。


    隻是,他究竟是懷疑顧憐的哪一方麵,墨漓不得而知。


    望一眼樓下,賓客們基本上各做各的事,黛黛等人也已經散去,墨漓終是淺淺道:“罷了,在這裏等九歌回來吧,烈火姑娘會答應的。”


    此刻,長街之上,百裏九歌如一顆劃過天際的流星,飛逝而過。


    為了節省時間早些將顧憐送出芳菲館,她沒有坐馬車,而是將輕功發揮到極致,用著最快的速度趕去護國公府。


    不出兩刻的時間她便到了,直接**而入,朝著殷烈火常待著的書房而去。


    到了書房後窗處,百裏九歌一眼就看見殷烈火正坐在那開裂了好幾道裂紋的老桌前,手執一本發黃的書卷在讀著。


    不知怎的,殷烈火的臉色很不好,讀著讀著竟是手抖得厲害,將那書卷抖落在地。


    隨著那啪的一聲響,百裏九歌微驚,趕忙推窗跳了進來,口中喊著:“烈火,我幫你撿!”生怕殷烈火動作不便,卻是沒注意到,殷烈火在看見她到來時,整張臉白如雪色!


    “九歌,把書卷給……”殷烈火急切的開口,可是,為時已晚。


    隻因百裏九歌在撿起書卷的那一刻,已經看到了上麵寫了什麽,這一瞬,百裏九歌僵住了。


    這不是什麽書,而是已故殷左相的手記。


    那明明鑿鑿的內容,讓百裏九歌愕然失語,看完一遍猶自不信!再看一遍後,那天昏地暗的感覺就宛如從十九層折月樓上摔下!


    她看向殷烈火,幾乎是縱聲喊道:“這是真的嗎?烈火,回答我,這真的是殷左相親筆確認之事?!”


    “……是,這就是家父的手記。”殷烈火頹然的靠在了輪椅背上,淒楚喃喃。


    百裏九歌還是不敢相信,又將殷左相的筆記看了一遍,可看到的還是一模一樣的內容,無比震懾她的深心!


    隻見那筆記上書著:


    “壬午年六月,我出使河洛國,入皇城洛邑,受女帝盛情款待。宴會之上,女帝大腹便便,已即將臨盆,據禦醫所言,若女帝誕下皇女,則河洛國便有五位皇女,可喜可賀……”


    “壬午年七月初七,我完成出使任務,在回返大商的途中,竟在洛河畔的蘆葦蕩裏,撿到一個棄嬰。那是個剛出生的女嬰,繈褓中有她的一張生辰牌,正是‘壬午年七月初六’,她左肩上生有花紋奇異的胎記也令我不解。但一想到自己膝下無子無女,而今日又與這女嬰有緣,我便將她帶回朝都府中,收作養女,取名‘殷烈火’。”


    “然不久之後,我便得知,烈火肩上的胎記正是河洛皇室女子代代相承的洛水仙子,恰恰女帝所生的五皇女遺失,我終於明白烈火的身世為何。再思及我撿到烈火時,烈火已經雙腿殘疾、嗓子被毒啞,我便知道她是遭人毒害,河洛國對她而言太過危險。因此,我和夫人霍氏商量,如何讓烈火平安的生活在朝都一輩子……”


    “我的夫人霍氏原本是青樓歌伶,擅長刺青術,我們商量之後,便決定由霍氏將烈火左肩上的洛水仙子紋樣帶到青樓,並使之廣為流傳……”


    “很快這一紋樣便風靡秦樓楚館,我與霍氏相信,如此下去,朝都會有許多女子擁有一樣的胎記,這樣即便往後河洛國的人找來,也未必能找到烈火身上,希望我們一家三口能平安的生活在一起一輩子……”


    百裏九歌抬起頭來,已然說不出話了,她顫顫的將書卷放回桌上,這一瞬忽然想到從前在藏書閣中所讀到的有關蓬萊聖女之事……


    她搖頭嗤笑:“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顧憐黛黛她們的肩上都有洛水仙子的刺青,原來這是殷左相為了保護你而做的事!壬午年七月初六,又是這個日子!墨漓的妹妹在這日出生而遺失,你的不幸亦是始於這一天。那我呢?顧憐呢?我們出生的那日是不是也發生了什麽我們所不知道的事?”


    她激動的說道:“烈火,我還是覺得事情來得太突然。若你當真是如假包換的河洛五皇女洛相思,那便讓我看看你的左肩!讓我瞧瞧,你那洛水仙子的胎記是不是與我們的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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