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憐……”百裏九歌忍無可忍,這一瞬就要放聲拒絕,卻驀地,被墨漓握住了手。


    因著他的動作有些突然,百裏九歌本是挽在墨漓手臂上的小手,被他拿下。他寬大的手包裹著百裏九歌一雙小手,在桌案下緊緊的裹著,冰冷的溫度一絲絲的滲進來,那溫度裏傳達著墨漓對她的安慰。


    “九歌,不要慌。”他近似耳語的呢喃,清晰溫柔的繞著百裏九歌的耳廓。


    “我若真要離開商國,無人能攔得住我;但若我不走,便無人能將我帶走。”


    百裏九歌一怔,不能置信的凝視著墨漓的眼睛,“墨漓,你……”


    “放心吧。”笑容更柔,聲音也更輕,“此刻的情形不算壞,先靜觀其變再說,實在不行了,我便想辦法脫困。”


    在這柔和目光的注視下,百裏九歌的心中產生一陣強烈的信任感,這種感覺讓她突然就不再驚愕焦慮了,平順了喘息,朝著顧憐投去堅定的眼神。


    她看到顧憐的眼底有著一抹閃躲。


    這會兒,上座的殷浩宜終於開口了,帶著一抹甚是牽強的笑容:“五皇女,人不是禮物,用來相贈好像不妥吧。”


    顧憐不再看百裏九歌,轉眸向殷浩宜,盈盈一笑:“適才陛下親口答應了我的,但凡我想要的您都會慷慨相贈。我從小在青樓長大,懂的雖是不多,卻也知道我大商的帝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這……”殷浩宜語結,知道是自己誇下海口惹了禍端,可如果真的就此放走墨漓,那根本就是放虎歸山,而且還令墨漓多找了河洛這個靠山。他日若周國借了河洛的幫助,再向大商宣戰,他殷浩宜豈不又得去忙戰事嗎?


    為了能多享受聲色犬馬,殷浩宜也顧不得什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了,當即露出虛偽的陰笑,道:“大商的珠寶玉器,任五皇女挑選,至於周世子……五皇女別忘了他是朕的階下囚,朕不會將他贈給五皇女的。”


    顧憐的臉上血色半褪,雖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同從前了,可心底裏還是當殷浩宜奉作自己國家的君王,很是懼怕。


    靳芝也無奈的暗自歎氣,看了看顧憐,委實覺得她太過任xing。其實之前在驛館,顧憐向她提及了要帶走墨漓時,靳芝便已經不同意,隻因這畢竟是幾個國家之間的問題!


    可是,想著五皇女從小流落他國吃了很多苦,靳芝還是心軟的答應了,但心中早已有數:這事行不通。


    此刻,見殷浩宜態度堅決,靳芝自知不可再無理取鬧損傷河洛的形象了,剛想開口勸勸顧憐,可就在這時,見大內總管急匆匆的跑過來。


    那大內總管道:“皇上,奉國大將軍帶了一群姑娘,說是她們有重要之事要麵聖,萬萬耽誤不得。”


    聽言,眾人都露出詭異的表情。


    百裏九歌更是詫然。百裏越帶著一群姑娘麵聖,這又是要幹什麽?


    潛意識裏覺得,跟百裏越掛上鉤的,都不是好事。


    殷浩宜這會兒心中不悅,原本不想搭理此事,但在元皇後的勸說下,最終還是召了那群姑娘進殿。


    於是,十幾個姑娘踏著碎步走了進來,各個端的是濃妝豔抹、衣裝大膽,都在肩上披著層輕紗,行走之間帶了一路濃鬱的脂粉香風,彌滿了整個明瑟殿。


    當看清那為首之人的臉時,百裏九歌和顧憐皆是大驚。


    黛黛?!


    百裏九歌倒抽一口氣。黛黛怎麽會和百裏越搞在一起?她帶著那群平日裏總找自己和顧憐茬的姐妹來幹什麽?難道百裏越是近日黛黛的新恩客,而黛黛此來,又是針對誰的?


    百裏九歌驀地想到自己將顧憐引薦給靳芝的那日,在回府途中經過芳菲館時,聽到館門口的黛黛和那些姐妹在嚼舌根子,似乎說什麽“沒想到事情這樣湊巧”“這個熱鬧不湊白不湊”……


    難道……黛黛她們是針對顧憐來的?


    心頭泛上一抹寒意,百裏九歌握緊了墨漓的手,繃緊了神經。


    但見黛黛領著姑娘們來到殷浩宜的麵前,妖妖嬈嬈的福了福身,聲音甜到骨子裏去了,“小女子芳菲館黛黛,與諸位姐妹,參見皇上與諸位娘娘。”


    “平身吧。”殷浩宜沒好氣的說:“你們說有要事求見,是什麽要事?”


    黛黛斜了顧憐一眼,臉上的笑容極是陰險,看得顧憐出了一身的冷汗。


    下一刻,隻見黛黛將自己肩上披著的薄紗掀了下去,那雪白的左肩上,赫然印著一枚洛水仙子的刺青!


    眾人倒抽一口氣,百裏九歌、靳芝、顧憐色變。


    接著,其她十幾個姑娘也如法炮製,一時間薄紗落了滿地,美人們白皙的香肩映著燭火流光,每個人的左肩上均是那一模一樣的洛水仙子印記。


    “這!”靳芝猛然站起,愕然失語。


    而顧憐的雙手本能的絞緊了裙子,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終是元皇後問道:“黛黛姑娘,你們左肩上的洛水仙子,是從何而來?”


    黛黛妖嬌嬌的勾著蘭花指,“回稟皇後娘娘,這個花紋的刺青在朝都的花街並不是什麽罕見之物,這可是十幾年前秦樓楚館裏最流行的紋樣了,那時候的青樓女子好多都紋了這個呢,要是生了女兒,更是在女兒的肩上也紋上。黛黛我就是一生來即被娘親紋上這刺青的……”


    語至此處,故意衝著顧憐大喊:“舞仙子姐姐的娘親就是芳菲館的風塵女,所以,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情況呢。”


    四座皆愕,鴉雀無聲。


    一片死寂之中,顧憐的臉如覆了厚厚的雪,身子癱軟的險些就伏倒在地。


    靳芝更是在心中大喊屈辱,他們河洛國最神聖的紋樣、保佑一方風調雨順的洛水仙子,竟然、竟然……


    “黛黛,你們鬧夠了沒有!”


    陡然響起的一道聲音,擊破了寂靜無聲的氛圍。


    是百裏九歌站了起來,此刻她的一隻小手還和墨漓的手緊緊相纏,雙眸湛亮決絕,直直睨著黛黛等人,縱聲嗤道:“你們嫉妒顧憐一舞傾城,平日裏就慣愛找她麻煩,如今竟弄些假的紋身在這裏信口雌黃,如此做人,就不怕遭報應嗎?!”


    黛黛詫異的打量著百裏九歌,“原來是周世子妃,小女子黛黛這廂有禮了。”先是福了福身,接著便鄙薄起來,“久聞世子妃是個忘八端又喜歡管閑事的人,就像今個兒這事是我們姐妹怕在場諸位被蒙蔽,才求了奉國大將軍帶我們進來稟明真相,世子妃覺得這事跟您有關嗎?”


    “你——”若不是百裏九歌此刻還被墨漓握著手,定是要衝上去將黛黛給踹飛。如此狼心狗肺之人,簡直欠揍到極致!


    黛黛轉眸望向靳芝,再度施禮,甜甜的笑道:“靳丞相,小女子所言無半分虛假,要是靳丞相不信的話,大可以來驗一驗我們姐妹肩上的刺青,看看是不是十幾年前被刺上的。”


    靳芝麵色如鐵,這會兒已是將信將疑,神色複雜的看了顧憐一眼,對殷浩宜道:“陛下,此事關乎我河洛皇室的血統,還請陛下能召能人上殿。”


    殷浩宜也沒想到事情竟變成了這樣,卻覺得這般發展對他而言簡直就是天助,這樣河洛國就沒法將周世子帶走了……於是立刻宣了禦用的刺青師過來。


    刺青師很快就到了,替黛黛等人驗查了一遍,宣布:“回稟陛下,這些姑娘們肩上的刺青,均是刺於十七到十八年前。”


    這刹那,顧憐滑落軟墊,跌坐在地,就像是一個毫無血色的瓷俑被霍然摔碎,碎成千塊萬塊,淒慘的不忍直視。


    她百口莫辯,隻能顫抖著,如被一場早來的強勁北風狠狠肆虐,而周遭的所有影影綽綽都在用戲謔的、嘲諷的目光看著她,那樣的殘酷無情。


    剛以為爬上了山巔,卻哪知高處不勝寒,就這麽摔到萬丈深淵之底……顧憐難以承受這般殘忍的打擊,竟是一時激動,暈了過去。


    元皇後見狀連忙宣了太醫,而靳芝,心頭的疑惑早就壓過來信任,她招了那刺青師過來,驗證顧憐肩上的洛水仙子紋樣。


    待刺青師驗證一番後,竟宣布出讓靳芝徹底失望的消息:“這位姑娘肩上的刺青,和那位紫衣服姑娘的,是出自一人之手。”


    那紫衣姑娘便是黛黛,此刻望著顧憐暈倒的身影,笑得好不得意。被顧憐壓了好多年了,今日她終於親手讓顧憐身敗名裂,從此芳菲館就是她黛黛的天下了,“舞仙子”的名頭也會歸她所有的!


    百裏九歌將一切盡收眼底,此時此刻,纖細的身子也抖得厲害,肩頭如被大雪壓得再難以負重。


    她死死盯著黛黛,萬萬想不到她處心積慮策劃的這場晴天霹靂,竟是將顧憐的餘生都毀幹淨了!往後顧憐還要怎麽做人……


    而殷浩宜心中甚是喜悅,還不忘陰森森的笑道:“靳丞相,既然顧憐姑娘不是河洛國的五皇女,河洛也不需堅持帶走周世子了吧。”


    靳芝咬了咬下唇,自知眼下是河洛理虧,但心裏總覺得這刺青一事有跡可循……方才那位刺青師說,這些姑娘的紋身都是十七到十八年前紋上去的,而十八年前恰是壬午年,也就是五皇女出生並遺失的那一年……既然那時候朝都的秦樓楚館流行起洛水仙子的刺青,那便說明,五皇女確實在那時出現於商國朝都,且極有可能被青樓女子收養,並仿照她肩上的胎記流傳了這個刺青……


    這樣說來……靳芝心念一動,道:“臣懇請陛下能允許臣暫時留在朝都,繼續調查我河洛五皇女的下落。”


    “靳丞相請便。”隻要不再提帶走周世子之事,隨她折騰。


    “多謝陛下。”靳芝抬袖過眉,施了河洛國最尊貴的禮節。


    一場踐行宴,就以這樣意想不到的轉折而暫停,靳芝不離開商國,也就不必再為她踐行了,她徑自回去了驛館。


    殷浩宜見顧憐暈在那裏似也不妥,便將爛攤子又丟給了元皇後。最後還是元皇後命人備了車,將顧憐送回了芳菲館。


    這會兒宴會已經結束了,百裏九歌立在宮門口,望著那載著顧憐的馬車啟程而去,心中如破了洞、漏了風似的,坐立不安。


    “墨漓……”她喚著與她雙手交握之人,雖是慶幸他沒有被河洛國帶走,可是顧憐,卻受了那樣的打擊……


    想不下去了,心田酸澀的像是被萬頃汪洋淹沒,百裏九歌決定去芳菲館看看,一是探望顧憐,二也是怕黛黛她們再鬧翻天。


    對於她的決定,墨漓淡笑著給了她支持,陪她同去。


    這夜,整個芳菲館都彌漫著詭譎的氣氛,仿佛是上下顛倒了似的,曾經所有對顧憐的褒揚和讚美,而今都成了最難聽的諷刺和奚落。


    人言可畏,最是傷人,而百裏九歌就在這些此起彼伏的言論中,從一樓走到三樓,推開了顧憐的房門。


    這一瞬,她險些被顧憐衝撞在地。


    “滾!滾出去!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如今我淪為全朝都的笑柄,你該滿意了,又何苦再來落井下石?!”


    這番淒厲而悲愴的話語,如匕首一般捅穿了百裏九歌的心,她驀然呆立,瞅著眼前這滿眼淚水的頹敗之人。那模樣,像極了另一個人——失去養父的殷烈火,那時,也是這般崩潰而挫敗的、像是從修羅場走出的殘影一般。


    可顧憐卻在看清是百裏九歌時,怔住了,半晌才歇斯底裏的苦笑起來:“原來……是你啊,我還以為是……”


    “……是誰?”百裏九歌本能的問道。


    顧憐卻隻是苦笑,沒有回答了,她歪歪倒倒的走進屋中,百裏九歌便也牽著墨漓一並走入,將門帶上,看見顧憐的房中,花瓶、茶杯、琉璃盞,支離破碎了一地,所有能扔能砸的東西都已經被砸了,滿屋子皆是狼藉……


    百裏九歌心中一酸,慰道:“顧憐,不管怎麽說,你一定要想開點。”


    顧憐無力的靠在一張藤椅上,慘慘的笑著:“事到如今,我想什麽是有用的呢?原來迄今為止我的一切努力和憧憬,就是為了成就一個諷刺的笑話……”


    一邊說著,兩行清淚滑落香腮,驀地,慘慘的望向墨漓,“周世子……”唇角綰出淒絕的哭笑,“容我向你說一句對不起,是我太過自私了,一直做著場虛空大夢,惹得我最好的姐妹傷心。”


    墨漓淡淡道:“人生起落無常,顧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今日你雖不稱意,他日,卻未嚐不可意氣風發。”


    顧憐搖搖頭,慘慘的笑言:“多謝周世子安慰,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再留在芳菲館也隻會給鴇媽媽添麻煩而已,我再也不能去傷害那些對我好的人了。”


    聽出這話中的意思,百裏九歌一驚:“顧憐,你要離開芳菲館?”


    她點頭。


    “可是離開了這裏你又要去哪兒?”


    “哪裏都好,至少都是一個新的開始……”望向遠方綿延起伏的山巒剪影,那一樹樹丹楓染得漫山盡紅。


    百裏九歌看不下去了,深吸口氣,來到顧憐麵前,執了顧憐的手堅定的說:“既然這是你的選擇,那我給你找個暫時安身的地方供你好好調整狀態,你便先搬來世子府住吧。”


    顧憐全然震住了,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望著百裏九歌湛亮的眸子,竟是那般明媚、朗然,堅定無改的像是出塵的寶劍。


    在這樣的光輝麵前,顧憐隻覺得自慚形穢。眼前的人,能為心之所向而一往無前,百折不撓、無懼無悔,可自己呢?隻想著如何躋身名媛之列、去乞求墨漓的垂青、遇到打擊便一蹶不振的想要逃避……這樣的自己與眼前率xing豁達的女子相比,簡直就是個小醜!


    顧憐慘慘而笑,似終於明白,為什麽墨漓喜歡的是九歌而不是她了。


    “謝謝你的好意,九歌。”終是說道:“世子府是你們的家,我不會再去打擾你們了。”


    “顧憐……”百裏九歌萬分心疼,又道:“你要是不願意的話我也不勉強了,那就這樣吧,我和烈火去說說,想她一人守著那護國公府定很寂寞,你要是過去住了她會樂意的。”


    顧憐感動的笑了:“九歌……真的謝謝。”


    “客氣什麽!”拍拍顧憐的手,大喇喇笑道:“我們是好姐妹不是?這一點就是天塌下來也不會變的!”


    言罷,對墨漓道:“我現在就去找下烈火,墨漓你就別折騰了,在這裏等我回來,然後我們一起送顧憐去烈火家裏。”


    墨漓正要啟唇,卻就在這時,屋外頭響起了一陣嘈雜聲,正是女子們此起彼伏的吵鬧脆聲。


    有人陰陽怪調的高聲笑著:“喲,這不是墨漪公子嗎?這會兒過來芳菲館是為了安慰舞仙子姐姐的嗎?哎呀說錯了說錯了,哪有什麽舞仙子姐姐啊,這裏隻有個身敗名裂的顧憐而已!”


    這尖酸刻薄的嘲笑,分明是黛黛,惹得百裏九歌憤然色變,當即推門衝了出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旨成婚:冷妃霸上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葬鸝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葬鸝顏並收藏一旨成婚:冷妃霸上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