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墨很是有些不解。畢竟從她知道荀淵出世到現在,倆個人加起來也才見過一麵,她不明白荀淵對她那些複雜的情緒從何而來。


    被曾經愛入心肺的人用不屑的眼神看著,那感覺是真的不好,所幸子墨也想得開。既然已經決定放手,今生他怎麽樣看她,好像也沒那麽重要了,隻要他過得好就行。


    在天官洪亮的聲音中子墨緩步上前,跟所有朝聖的神仙一樣,在天官唱誦聲中先是朝拜,然後隨眾人起身,等著被天官一個個引見給始神荀淵。


    這天上的神仙委實太多,身為始神,就算再是神通廣大,估計也不會費那個神來記這個那個神仙叫什麽幹什麽。子墨覺得對荀淵來說,這個朝聖儀式不過是例行公事,對她而言,卻是一個告別儀式。


    今天這些夠資格站在荀淵麵前等候他接見的,大多在神界都是些舉足輕重的人物,可以說子墨跟荀淵前一世的種種他們除了親眼見證過,還為他們枯燥的清修歲月提供了不少茶餘飯後的談資。


    如今荀淵甫一出世,便與霏月女神出雙入對的,才一會工夫整個神界都人盡皆知了。荀淵雖然故人依舊,但是他的身邊已換新人,而子墨卻形單影隻的,還是讓這些上神很是替她唏噓了一番。


    這些上神中最為子墨難過的,自然又數彌羅天尊了。這位清修了數十萬年的上神,居然背著子墨還抹上了眼淚。


    輪到子墨時,當她在汲昊的審視跟眾人近乎憐憫的目光中剛剛在荀淵麵前站定,天官還來不及發話,一個仙娥卻冒冒失失地跑了過來,一把撲倒在子墨腳邊,結結巴巴地稟告,“天帝,新……霏月上神掉入天河了……”


    “什麽!”


    汲昊才發出一聲喝問,坐在龍榻上的荀淵卻身形一閃,瞬間消失在含章殿。


    望著那個空空蕩蕩的位置,子墨的麵上終是浮上一抺苦笑。


    這個霏月女神掉入天河的時間真是不早不遲,恰到好處得很。而這個仙娥不去救人卻跑來向天帝救助,也很是耐人尋味。就這麽一個恰到好處跟耐人尋味,讓子墨再次領受了無數唏噓跟憐憫的眼神。


    子墨就在一片唏噓跟不無憐憫的眼神中帶著她渾然天成的從容跟優雅,以最柔軟又最決然的姿態翩然轉身。


    一步一步離開的她,留給了眾人一個溫柔而有力的背影。


    生平第一次,汲昊看著那個背影生出了一股羞愧之心。


    含章殿外,子倉跟汲鳳並肩而立,看到子墨出來,遠遠便向她伸出手來。


    子墨一笑,昂起頭努力將眼眶那股澀意逼了回去,淺笑著迎向他們。小小一個含章殿,子墨一路走來,卻如同涉過了千山萬水,可是隻要她咬牙走過最艱難的那段路,在那萬般艱辛的盡頭,總有親人跟朋友在等著她。那種感覺,真的很好。


    昨日種種,昨日死。


    跨出含章殿,她也要重頭再來。


    子墨將手放心地交到子倉跟汲鳳手中,三人相視而笑。


    汲鳳說:“今天這樣的日子應該有酒。”


    子墨突然想起:“啊!太平鎮還藏著我親手釀的桃花酒呢,要喝嗎?”


    子倉大聲肯定:“那還等什麽!雲車就在,咱們立刻出發。”


    三人大笑著衝向雲車,讓沿途的仙娥驚愕不已。


    雲車騰空而去,沒有人發現雲層中站著懷裏抱著霏月的荀淵。


    霏月抬頭偷偷地審視著麵無表情的荀淵,怯生生地說:“我想回去了。”


    荀淵回收目光,低頭注視懷裏的霏月,不無溫柔地應了一句:“好。”


    子墨跟汲鳳與子倉去了太平鎮,那裏早就變得物是人非。


    三個人隱了神跡,找到子墨當年的酒鋪子,雖然那裏早就成了一處繁華的街市,不過以他們的能力將那些若幹年前埋在地下的酒起出來並不是難事。


    酒起出來後三人找了一家氣派的食肆,要了間雅房,叫店家上了最拿手的菜式,開始連日暢飲。


    席間子墨跟汲鳳對當年在太平鎮那段閉門釀酒跟懸壺濟世的生活懷念不已,子倉支著昏乎乎的頭,口齒不清地說:“既然懷念,為何不重新開始?”


    子倉這一番醉話倒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子墨跟汲鳳當即一拍即合,覺得重新在太平鎮住下來,一個開酒館,一個開醫館也是不錯的主意。


    等到子倉酒醒的時候,發現汲鳳居然真的買下了一個醫館,而子墨也租下了一處鋪子,正在談改造成酒館的事。


    子倉驚愕不已,“你們還拿我的酒後醉言當了真呀?!”


    汲鳳笑著說:“你那酒後醉言倒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就算我們貴為神族,但是終歸也抵不過天命的安排,所以在還能大口喘氣的時候,我便要將每一天都活好了,如此即便有一天隕滅了,也不至有憾。”


    雖然汲鳳用的是隕滅,子墨聽了也沒有顯得很難過。


    她倒是興致勃勃地跟子倉說:“等我的酒館開張了,你得給我打下手。”


    子倉為難:“你若讓我給汲鳳打個下手,搗搗藥什麽的還成。可給你打下手,我也不會釀酒呀?!”


    “汲鳳那可不用你幫忙,她已經挑好合適的人選了。”


    子墨笑得曖昧。


    子倉一頭霧水,“有人選了?誰呀!”


    “海皇。”


    汲鳳很自然地接過話茬,“等這裏的一切都弄好了我就去找他,不管他願意不願意,這個跑腿的非他不可。”


    子倉呆了呆,一時無從反應。


    汲鳳笑著拍了拍他的肩,“我跟子墨都想好了,既然我們最終的結局得由老天說了算,至少這個過程可以由我們自己作主。我知道喪期過後等著我跟海皇的是什麽,但是在那之前,我隻想跟他在人族做一對平凡的夫妻。”


    子倉沒想到汲鳳她們會變得如此豁達,一時很是感動。


    一向內斂的他難得豪情萬丈地拍著胸脯保證,“如果海皇敢不前來,我綁也要替你將他綁來。”


    汲鳳跟子墨相視大笑,隨即與子倉擊掌為盟:“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不過子倉的承諾並沒有派上用場,汲鳳親自去了一趟東海之後,海皇便屁顛屁顛地跟著她來了太平鎮。


    子墨跟子倉都沒有問汲鳳是怎麽說服海皇的,可是看得出來,他們都作好接受命運安排的準備了。


    子墨揚言要將子倉培訓成一名合格的釀酒師。酒館建成之後她便開始帶著子倉像以前一樣,每天清晨踏著薄霧去太平鎮附近的桃花穀收集花瓣上的新鮮露水,在日出之前將花瓣采摘下來。回到酒館後先要在第一時間將采集到的露水過濾,然後加入桃膠埋進地下。再將采摘下來的新鮮花瓣一朵一朵去除雜質,鋪在簸箕裏晾曬。


    雖然子墨已經有十數萬年沒有再釀過酒了,但是技藝還在,加上若幹年前埋在太平鎮的桃膠還在,子倉又是個很勤力的幫手,不出一月,子墨的第一鍋桃花釀便開始出酒了。


    試新酒那天,海皇跟汲鳳在灶房裏忙活了半天,做了一桌子的海鮮美食,四人這才圍坐一桌小酌慢飲,大家的心情都是前所未有的放鬆。


    席間海皇借著酒意自懷裏掏出一個珍珠做的戒指悄悄套在汲鳳手上,子墨眼尖,一眼便瞄到了,便笑著去奪。


    送她綠母心珠時眼都不眨的海皇忙將汲鳳的手護在懷裏,緊張地說,“不過是顆不值錢的一珠子,還是我今天下海找食材時在蚌裏找到的,不是什麽稀罕物。你要喜歡珍珠回頭我回宮去挑些珍品送給你把玩。”


    子墨瞅著高興得偎在海皇懷裏直笑的汲鳳,戲謔地說:“聽到沒有,人家說了不是什麽值錢的玩意,還是找食材是順便找來的,也就你寶貝得跟什麽似的。”


    “哪裏是順便,他為了這顆珍珠……唔……唔……”


    “順便!真是順便揀到的!!”


    海皇一把捂著汲鳳嘴連連解釋,回頭又低聲哄她說:“你都跟她相處數十萬年了還不了解她呀,子墨那就一強盜,專挑熟人下手,還特理直氣壯的。不熟不搶!”


    汲鳳笑倒在他懷裏,還不忘連連點頭。


    “去去去!不就一顆破珠子,至於這麽損我嗎?”


    子墨氣得趕人,“回你們屋去,別叫我看了礙眼。”


    海皇從善如流地摟了汲鳳就往外走,很是有些迫不及待。汲鳳在他懷裏扭著身子抗議,“碗筷都還沒收拾呢,哪能就走。”


    “兩個大活人杵在那你還怕沒人收拾?!走吧走吧,春宵苦短……”


    “又不正經了……”


    在汲鳳的抗議聲中,倆人跟扭麻花似的終於走了。


    子墨麵色突然變得凝重,望向沉默了好一會的子倉,“你察覺到什麽了?”


    子倉是九凝狼王之子,對危險有著野獸天生的直覺跟敏銳。他早就覺得今天晚上太平鎮的上空有點不太一樣,隻是不想讓大家掃興,才一直保持沉默沒有出聲。


    子墨雖然沒有察覺到什麽危險,但是憑著對子倉的了解,卻隱隱也猜到了有事發生,所以才故意趕海皇他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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