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晚上,風雨大作。


    公輸拓打入死牢已經有段日子,蘭猗第一次來看他。


    事先打點好的,獄吏獄卒皆為心腹,蘭猗同秋落到時,牢門大開,公輸拓都不知發生了什麽或是即將發生什麽,隻覺今晚的獄卒神神秘秘奇奇怪怪,猜測難不成宇文佑要提前對他下手了?


    殺我,沒那麽容易,他攥緊了拳頭,骨節咯嘣嘣的響,既然牢門開了,他索性踱到走廊上溜達,隻等走廊那頭晃出一條細弱的人影,他的心給什麽猛地擊了下,差點驚呼出口,心裏喚著:“蘭猗!”


    蘭猗穿著男裝,來時雖然撐著傘,長衫下擺也還是給雨水打濕,而大理寺監牢門前道路有些坑窪,一雙鞋子也濕了大半,她手裏拎著個多層食盒,不慌不忙,款款而來,到了公輸拓近前,彼此相視一笑。


    她輕聲問:“侯爺還好吧?”


    公輸拓柔聲答:“就是想你和兒子。”


    於是一個在前一個在後,相繼進了公輸拓這間牢房,公輸拓往地上一指:“夫人請。”


    蘭猗垂頭看看:“噢,你這床鋪倒是返璞歸真了。”


    公輸拓暢快一笑:“怎麽也沒有家裏的火炕舒服,左臂彎是你,右臂彎是兒子。”


    蘭猗聽他話裏之意,分明是心思冗雜,故意將臉色一沉:“這種卿卿我我的話侯爺不該在這裏說,若是後悔今日,又何必當初。”


    公輸拓一怔,隨即汗顏而笑:“倒是為夫沒出息了,想你和兒子是真,但你放心,我還沒有忘記大事。”


    蘭猗將食盒中的飯菜一樣樣的拿出來,沒有桌子,也就直接放在地上,又取了快走給他,道:“這是我做的,廚藝不精,侯爺勉強吃吧。”


    公輸拓已經徒手取了塊五花三層的肉放入口中,一邊大嚼一邊道:“謝夫人深情。”


    蘭猗清咳一聲:“不好意思,我親自下廚與深情無關,是怕別人手腳不幹淨。”


    手腳不幹淨,是投毒的委婉說法。


    公輸拓差點噎住,抬手戳了下蘭猗的額頭:“小狐狸,在這種地方也與我鬥嘴。”


    蘭猗終於露出小嬌妻的姿態:“想你在這裏住了些日子,大概悶壞了,所以同鬥鬥嘴解悶。”


    有肉便會有酒,蘭猗由食盒的最底層取出一個精致的小壇子,揭開軟塞,頓時酒香四溢,惹得公輸拓捧起壇子咕嘟嘟就灌了下去,那壇子極小,所盛裝的酒不過兩杯左右,公輸拓一飲而盡之後,伸手再管蘭猗要,蘭猗攤攤手:“隻有這麽多。”


    公輸拓頓覺失望,無奈酒沒了,隻好吃肉。


    等肉也吃光了,兩個人終於由閑話回到正題。


    公輸拓自投羅網進了大牢,蘭猗已然知道他的用意。


    蘭猗收留公輸世家一家子人,公輸拓業已得知消息。


    時間不是特別充裕,所以兩個人繞過這些書歸正傳,蘭猗道:“我已經讓各處的人馬按兵不動。”


    公輸拓讚賞道:“如此甚好,這個時候宇文佑必然打量派兵清剿,大家各自保重,養精蓄銳,單等那一天。”


    蘭猗淡淡一笑:“但不知侯爺說的那一天,可是我所想的那一天?”


    兩個人皆盤腿坐著,是促膝的距離,說話不必大聲也能聽見,公輸拓喟歎道:“你這麽聰明,怎會不知道呢,你不是一心想兵不血刃麽,我就等你殺了宇文佑那天,然後一聲令下,四麵八方,我軍齊齊湧向京城,江山唾手可得,還免去了因為征戰而使得百姓塗炭。”


    就是這樣的,蘭猗就是這樣想的,夫妻兩個心有靈犀,蘭猗欣慰的一笑,隻是她今個來看公輸拓並非為了此事,而是為了九王宇文偲,她有些擔憂:“宇文佑之後,宇文家還有宇文偲,那時我該當如何?請相公示下。”


    而今的公輸拓,侯爵給褫奪,嘯騎大將軍亦是黜免,蘭猗就這樣稱呼他。


    公輸拓的眸色給牆壁上那盞油燈朦朦朧朧的光一映,頗有些氤氤氳氳的感覺,關於宇文偲,他不是沒考慮過,殺,覺著宇文偲為人行事不至於殺,留,又恐他是另外一個韜光晦跡之輩,蘭猗擔心這個,他就道:“他如能置身事外,便可以活到期頤之年,他如果懷有異念,留之何用,隻是到底他現在做何想,我還不知,你最好能探探他的虛實。”


    蘭猗同宇文偲接觸過幾次,感覺他身上有著詩人的氣質,畫者的風度,化外之人的超拔,不像是對權力有欲念,帶著懷疑的口吻道:“他,好像同宇文佑非一輩之人。”


    公輸拓冷冷一笑:“話也不能這樣說,這世上的人,又有多少是了解我的呢,宇文家族的人不能小覷,俗話說人不可貌相,並且我曾聽聞過孟太妃的往事,聽說她是毒殺了自己的親姐姐才得以進宮的,有其母,雖然不一定有其子,到底還是小心為上。”


    “毒殺了親姐姐!”


    但凡聽到這樣的話,她都會立馬想起蘭宜來,於是把自己曲折救下蘭宜的事告訴了公輸拓。


    公輸拓頷首:“你做的對,她現在還不能死,至少有她鬧著宇文佑,可以分散宇文佑一部分心力,我在裏頭,你在外頭,咱們才好下手。”


    想著同宇文佑的較量就要結束,幾乎可以肯定的,宇文佑必須死,不然這較量不會結束,蘭猗突然有些悵然,也不是難過,就是一種莫名的不舒服,宇文佑死了,他怙惡不悛該死,可是,他是真的真的對自己很好。


    突然油燈爆了個燈花,嚇了蘭猗一跳。


    公輸拓發現她神思恍惚,問:“你怎麽了?”


    蘭猗搖頭:“沒,沒怎麽。”


    公輸拓抓住她的手:“咱們是夫妻,你有事不能瞞著我。”


    蘭猗撇撇嘴聳聳肩:“真的沒怎麽,哦,我來了有些時候了,再不走恐秋落在外頭著急,快幫收拾這些東西。”


    她不肯說,公輸拓就不好追問,幫著她把碗筷拾掇進食盒,蘭猗就站起整了整衣裳,拎起食盒,冷不防公輸拓抱了過來,擁她入懷,喃喃道:“若是有一天我不能成功,你該當如何?”


    蘭猗不假思索道:“宇文佑殺你那天,便是我的祭日。”


    公輸拓使勁推開她,差點把蘭猗推倒,他急忙過去扶住,氣道:“荒唐,我們都死了,誰來照顧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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